民勤：大漠中的綠洲

湯全明

我們的“河西走廊自駕游”終于發(fā)車了。

中午,在蘭州頗負盛名的“蒼鷹”牛肉面館——據(jù)說是現(xiàn)存唯一一家傳統(tǒng)工藝面館,趕來送行的老蓋鄭重其事地推薦“瑞安堡”,說民勤的這個莊園很值得一看。早餐時,海明也建議過。兩位文化學者不約而同的推薦,讓我們變更了原定行程,舍棄了去武威看雷臺漢墓,憑吊中國旅游標志“馬超云雀”出土處的想法。不過,我頗不以為然。比起山西的王家大院、喬家大院那些代表了北方民居最高水平的建筑群,河西走廊的民居,能抱什么期望嗎?心想,也就隨便看看吧。

民勤,沙漠中的綠洲孤島

在武威下高速,一條筆直的公路伸向遠方的民勤,似乎是硬生生劃出一條線,把沙漠戈壁分開。開了一個多小時,沿途,星星點點的沙漠植物點綴著赤裸戈壁,沒有多少綠色。行走在這樣的路上,感覺非常壓抑。偶爾也見小村落,房屋是土黃色的,土坯墻似乎已經(jīng)與沙漠融為一體。終于看到了綠洲,民勤縣城快到了。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個大標語牌:“決不能讓民勤成為第二個羅布泊!”這是溫家寶總理2007年國慶踏上這片土地時的深情囑托。

民勤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jīng)之地。公元前121年,大將霍去病西征,安定河西后,漢武帝下令建郡置縣,移民開發(fā)。民勤,取“俗樸風醇,人民勤勞”之意。從地圖上看去,處在沙漠深處的民勤綠洲,似一把楔子,阻止了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的“握手”,是名副其實的地理孤島。民勤縣荒漠化面積占94%,長年沙暴肆虐。全世界都在關注,與民勤一起奮爭,綠洲被沙漠逐步吞噬的命運。

三公里,找了兩小時

路邊一塊不大的旅游交通標識牌,寫著“瑞安堡,3公里”。信心百倍地向前開,可是不止3公里了呀,仍不見連續(xù)引導標識。不斷向路人打聽,都是搖頭,也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沒聽說過這個地方。終于有人微笑著給我們指路了,但濃重的民勤口音實在不好懂。海明自信在蘭州20年,基本聽懂了,是“左拐進縣城,第一個紅綠燈左拐,然后在什么地方再左拐”。我們在城里繞了半圈,一再打聽,出城時遇見個騎著摩托的女子,說順路帶我們到路口。哦,天哪,居然又回到了那塊“瑞安堡,3公里”的指示牌下。她熱情洋溢地揮舞著手臂,對充任司機的海明教授指點著,我們像是在上外語聽力課,聽到的,似乎是“過橋”、“向前”、“左”之類的單詞。海明又說基本聽懂了,滿懷信心地拐進了一條鄉(xiāng)道?？墒?糟糕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我們在一個岔口,面對幾條坑坑洼洼延伸進玉米地的小道,徹底迷路了……

商量了一下,決定開進前面一個小村子去打聽。進了一家院子,我在紙上寫上“瑞安堡”,向女主人請教。女主人搖頭,說不知道。我們一起比劃著,“高大的房子”、“莊園”、“旅游”……“哦,王團堡子嘛!”女主人恍然大悟。她指點著路徑,看我們一臉茫然,索性從家里叫出來兩個面露羞澀的半大小伙,讓孩子開著電瓶三輪車給我們帶路。一切都是那么的親切、自然,不愧是“俗樸風醇”。

瑞安堡,西部莊園之最

到了!荒涼的空地上,一座高大的院落出現(xiàn)在眼前。當?shù)厝朔Q為“王團堡子”的瑞安堡,是當年大地主王慶云的莊園。王慶云字瑞庭,擔任民勤縣保安團長,便取“瑞”、“安”二字為名。這座莊園坐北朝南,有大小院落八個,高脊瓦房一百四十余間。院墻高12米,寬6米,全是夯土板筑,青磚包裹,以柔韌度極強的紅柳作為夾層。堡門高闊,鐵皮包裹,重釘鑲嵌,輔首虎面怪獸。我們穿過大院,徑直從后院蹬天梯爬上墻頭俯瞰。院中大部分屋面用方塊青磚鋪砌,不知是顯示財大氣粗,還是因為這種建筑更適應河西的強風沙氣候?主建筑群中間透出一個“品”字形,寓意“一品當朝”,期冀子孫高官厚祿。門樓、角樓、巡房,兩面的墻一高一矮,“鳳凰單展翹”,寓意展美姿而不遠飛。這樣的建筑形態(tài),表達著一種精神寄托——希望后世子孫發(fā)達。

在導游的引領下,回到瑞安堡內(nèi)參觀。幾個小院子,復原了過去的生活場景,雖不盡真實,但也能感受到那時的奢華。建筑規(guī)模宏大,形態(tài)壯觀,古樸典雅;堡內(nèi)暗道機關無數(shù),設計精巧,令人嘆為觀止。瑞安堡,與其說是私家豪宅,不如說是融軍事防御和日常居住為一體的防御堡寨。她既有北方建筑的厚重、堅實,又有南方建筑的小巧、精細,體現(xiàn)了一種獨特的建筑藝術(shù)風格。

只是,大漠深處、窮鄉(xiāng)僻壤,建造如此恢宏的大院,保安團長哪來那么多的錢財?此問一出,幾個人紛紛掏出手機,上網(wǎng)查資料?！巴鯌c云自幼不學無術(shù),以狂賭濫嫖、走狗放鷹為務。后來攀上了馬步青,成了民勤的保安團長、頭號財主?！薄叭鸢脖?歷時三年,于1938年建成,耗資10萬大洋?！薄懊刻煊?00工匠現(xiàn)場施工,運送物料的大車絡繹不絕?！?/p>

“好家伙,在這偏僻的沙漠小鎮(zhèn),這動靜簡直就像建王宮?！薄昂翢o疑問,瑞安堡是王慶云搜刮百姓、貪贓受賄、聚斂肥己建起來的?！薄巴耆莻€堡壘,看來雖有家財萬貫,妻妾成群,王慶云的日子卻過得提心吊膽啊。”“茫茫大漠,眾人皆貧你獨富,豈有平安可言!”“這座莊園能被完整地保留下來,奇跡啊!”“不可多得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啊!隨著歲月的流逝,她的歷史文化價值將逐步凸現(xiàn)出來。”

這邊討論會開得熱鬧,那邊品嘗會已經(jīng)開始。院墻外是果園,小芮沖進林子,摘了幾個蘋果,在溝渠里冰涼涼的水里洗了,分發(fā)給大家。我們大口啃咬著,那勁頭,似乎是打倒了惡霸地主的翻身農(nóng)奴。老周忽發(fā)異想,說開發(fā)個旅游項目,讓游人坐在瑞安堡的客廳里,吃著黃河蜜瓜,喝著小酒,抖著翻身農(nóng)民的威風,批斗王慶云的惡行,那該多爽!此言一出,立即遭到施教授的笑罵:“那就你來扮演王慶云吧!”

離開瑞安堡,回眸暮色蒼茫中的蕭瑟古宅,角樓燕鵲繞飛,院墻光影斑駁。心中不免升起一絲悵惘 ,“物是人非,過眼煙云”的感慨油然而生。

教育,另一片生態(tài)綠洲

天色已晚,開車在民勤城里轉(zhuǎn)悠著,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吃飯住宿。城里的建筑,最有氣勢的是學校。“二中、四中、五中”,小奚感嘆著,“天哪,這個小縣城里有幾所中學啊?”餐館小酌聊天,正好遇上當?shù)亟逃值母刹?他很自豪地介紹說,民勤是個文化底蘊深厚的地方,明清時代就“賢良接踵,科第蟬聯(lián),文運之盛,甲于河西”?，F(xiàn)在的民勤,小學、初中入學率100%,高中入學率95%,高等院校綜合錄取率90%?！懊磕昵迦A、北大不走空,錄取六七個呢!”我想象著,每年高考錄取看榜,這座小城最榮耀的時刻,會是怎樣的熱鬧非凡。仿佛,漫天的沙塵從來沒有刮過。

第二天一早,在小吃攤上品嘗米糊糊泡油繩,香噴噴的。老周跟我耳語,“看看這些陪讀母親。剛才我去中學看了,高中生已經(jīng)上課了?！蔽姨ь^四顧,小學門口,聚著不少孩子和家長;幾個小吃攤上,埋頭吃早點的小孩子身后,都站著神情嚴肅、眼望遠處的母親。陪讀母親的眼神,讓我強烈地感受到,這里的人們,是多么在意孩子的培養(yǎng)!他們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孩子好好讀書,希望孩子有著更好的前程。被沙漠包圍的民勤人,眼睛盯著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呢。

民勤,地理意義上的閉塞孤島,卻有著令人感嘆的教育生態(tài)。大漠深處的孩子,通過讀書突破了沙漠的包圍。教育,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促進了社會的平等和正義。從這個意義上說,民勤的教育,不也是一片生態(tài)綠洲嗎?

(編輯小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