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馬 莉 _趙來紅
讀詩的時候發(fā)現(xiàn),古詩中最美的句子,所言之物皆為靜。如同李白寫道:“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王維寫道:“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辟Z島寫道:“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
這其實是告訴我們,“寂靜”是上蒼給人類原配的生存元素和美學(xué)資源中最貴重的成分之一。音樂誕生前,它是耳朵最大的福祉,也是唯一的愛情。
不過,并非無聲才叫寂靜。深巷夜更、月落烏啼、雨滴石階、風(fēng)疾掠竹……寂靜之聲,更顯清幽,更讓人神思曠遠(yuǎn)。明人陳繼儒曾歷數(shù):“論聲之韻者,曰溪聲、澗聲、竹聲、松聲、山禽聲、幽壑聲、芭蕉雨聲、落花聲,皆天地之清籟。然銷魂之聲,當(dāng)以賣花聲為第一。”我一直認(rèn)為,陳老先生還遺漏了至少三種聲音,就是李白聽到的搗衣聲、王維聽到的蟲鳴聲、賈島聽到的老僧敲門聲。
讀李漁的《閑情偶寄》,他說:“睡必?fù)衿涞?,一曰靜,二曰涼。不靜之地,只能睡不能耳,耳目兩歧,其安身之善策乎?”為求靜中之頤,古人有游覓“安榻”的風(fēng)尚,比如深林泉畔,比如石竹幽窗??傊?,古人為“靜”增添了更多的附加值,也揭示了“靜”與“耳”之間的關(guān)系。
其實,耳朵是人的心靈器官。人心情的煩躁與高興,大都與耳朵有關(guān)。所以有種醫(yī)術(shù)就叫音樂療法。但是,在這個紛繁蕪雜的世界里,沒有一座城市致力于“音容”,沒有一處居所以“寂靜”命名。古人的清靜對我們來說是多么奢侈,我們聽不到搗衣聲、蟲鳴聲、老僧敲門聲,我們聽到的只是耳朵的呻吟聲。
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一個人去聽淘來的一張叫《阿爾卑斯山林》的碟子,去聽那些二手的晨曲、溪流、松濤、雀啾……唯有此時,我才能體會到那種靜之美,才能理解“悅耳”一詞的真正內(nèi)涵。
能在有聲中聽出無聲,能在喧囂中聽出寂靜的美,概因有一顆安靜的心靈。范仲淹有一顆安靜的心,他才能在沒去過岳陽樓的情況下,僅僅根據(jù)滕子京寄送的《洞庭晚秋圖》,就能以如繪的彩筆,把岳陽樓氣勢磅礴、巍峨聳立的自然躍然紙上,給人身臨其境之感,成為千古之絕唱。毛澤東有一顆安靜的心,他才能在喧囂的鬧市讀盡二十四史,悟盡中國革命的真理。
據(jù)說,大哲學(xué)家康德一生遠(yuǎn)離鬧市,終生在自己偏僻的故鄉(xiāng)度過,最遠(yuǎn)的一次旅行就是離家不到60英里的阿恩斯多小鎮(zhèn)。他每天在同一時間,沿著一條偏僻的小道散步,靜靜地思考。守時之精準(zhǔn),鄰居們竟用他散步的時間來對表。他散步的這條小道,也被稱之為“康德小道”。正是在這條小道上,康德的哲學(xué)之樹結(jié)出了累累碩果,人生也達(dá)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像康德這樣,安靜地居于一隅,世界或許更加遼闊。殘障的霍金,就是坐在自己的陽臺上,洞悉了宇宙的秘密。我國古代的大詩人屈原,小時候每天都要到距家?guī)坠锿獾纳蕉蠢镒x書,這樣的積累,才使他日后寫下了《楚辭》《離騷》這樣的絕世之作。
霍金、屈原都和康德一樣,是成功之人。他們都和康德一樣,內(nèi)心深處有一條“康德小道”。霍金的“康德小道”在自家的陽臺,屈原的“康德小道”在家鄉(xiāng)的山洞。在各自的“康德小道”里,他們都成了康德一樣能享受“靜”的人。
而內(nèi)心深處的“康德小道”恰是一種發(fā)自心靈深處的安靜,只有在這條“康德小道”上,才能體會到靈魂中的靜之美。
可如今,我們的生活太快了。像劉心武所言:“來得及驚奇,來得及困惑,來得及惱怒,來得及憤慨,來得及焦慮,來得及痛苦,或者來得及歡呼,來得及沉著,來得及欣悅,來得及狂喜,來得及滿足,來得及麻木,卻來不及在清夜里捫心沉思,來不及平平靜靜、冷冷寂寂地忽然感到難過?!弊匀唬瞾聿患叭ふ倚撵`深處的“康德小道”。
所以,要聽到這個世界最動聽的聲音,首先還是要讓自己的心靈靜下來。悅心才能悅耳,悅耳也先要心靈和聲音來個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