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茶花
滿視野的山,大山小山,山山相連,巍峨壯觀。白云如棉朵,在藍天大片大片地盛開,又如白色的馬匹和羊群,在牧羊女的神鞭下,一只只一匹匹,嬉戲奔跑著,真是大氣磅礴。
五月十六日,山水旅行社把我們導到了世界級的地質公園——云臺山。
云臺山位于焦作修武縣境內,以山稱奇,以水叫絕,很有看點。時間關系(往返二天),我們走馬觀花,游覽了茱萸峰、小寨溝(潭瀑峽)、泉瀑峽(老寨溝)、獼猴谷、紅石峽(溫盤峪)和子房湖。
乘車上山,臨窗望外,盤山公路像一條白色的巨蟒盤山而上,車子每逢轉彎處,都是一百八十度的急彎兒,嚇得恐高者閉上眼睛發(fā)出“我要換位”的尖叫。
看!那里!那里失火冒煙了!小同事驚呼。車導笑,那是山上長出的云彩?!伴L”?可不是,半山腰的兩團白云,不斷翻涌,還在“長”著。我真想在此搭過一間木質小屋,呆上十天半月,以菊花為茶,泉水為酒,巖石為器,太陽做火引,核桃枝做柴,升起裊裊炊煙制造白云;我還想來此掘一孔窯洞,住上365天,以煤炭為墨,大地為紙,月做燈盞,星做標點,構建了一個紅塵女人對精神向往的四季童話。
車“吱扭”一聲,中斷了我虛實不辨的臆想。山峰下,茱萸峰把它萬仞的光芒,毫不吝嗇地集中到“遍插茱萸少一人”的王維兄身上。大家紛紛和他套近乎,過來與他拍照。我也“咔嚓”一張,期待曠世才子冥冥之中提攜,從此多出妙詩奇文。
云臺山,不單單以石頭以云彩著名,還有懷府珍珠菊、鐵棍山藥和煤炭……不僅僅有王維、孫思邈、子房竹、林七賢等名人出沒,更有我輩游客及采山藥摘菊花的山民。后者自然是在秋天。我是二上云臺山,對它滿山滿坡的花香果香,對它“明月松山照,清泉石上流”的秋天,有很深的印象。那一年,我和丈夫還在園內住了一宿。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用在這里恰是一山一云一世界,一步一石明鏡臺。
從小寨溝至老寨溝,真是“三步一泉,五步一瀑,十步一潭”——情人瀑,丫字瀑……不老泉,私語泉,長生泉……一路深潭幽澗,美不勝收。途經(jīng)不老泉,我們喝了三口五糧液般甘醇的泉水,仿佛借到神力,一時身輕如燕。蹭!蹭!蹭!本來走乏走累的我,一連上幾十階響得吱吱咯咯、很陡很陡的木臺階,氣不喘,腿不酸,又一鼓作氣直達亞洲落差最大(314米,如在雨季氣勢會更為壯觀)的——泉瀑峽瀑布。
登山,是運動,也是精神。獼猴谷,我和平二人不甘半途而廢,攀至山頂。突然想起葛水平的《喊山》,也想喊上幾嗓。于是,一二三,二人面向山谷,可著嗓門喊——云臺山,我來了!
山谷在轟轟鳴鳴地回應——云臺山,我來了!
忽然好笑,這一喊也類似孫悟空到此一游撒泡尿的標記。但無論如何,我們喊得好不暢快淋漓。
這一嗓,終于疏通由來已久梗阻在喉的原聲,發(fā)出了屬于自己的聲音。這一嗓,呼出了肺部的濁氣,喊出了心中的郁悶,也喊出了對生活的熱愛,對大自然的向往。
紅石峽,是云臺山的景中,她在我們發(fā)燙的目光下,失去了身披白紗的朦朧和神秘,一下子裸露出鮮紅而堅硬的真實。目光交接,人石動容??此B(yǎng)在深閨億萬年的滄桑,我按捺住心底的震撼,沿著一條有來路無回路的峽谷,一步,一步,慢慢去親近她。我怕我的急切和喧嘩會傷害她慣常沉默的自尊。
正是春末夏初,紅石峽與山外世界二重天。穿衫,峽谷內寒氣襲身,可穿毛衣。手摸層層疊疊如片片樹葉碼在一起,整整齊齊如千層薄餅摞在一塊,保留了大海波浪紋的紅色深淺不一的巖石,我好想抽出一塊,當巧克力餅干,當蔥花香脆餅充饑,修復我遲鈍了的思維和下降的記憶力。也當鈣片,補充我在電腦前所流失的鈣質。
見到兩位資深攝影家,跨越禁區(qū),冒著危險,拍攝鬼斧神工的懸崖峭壁,拍攝“一簾幽夢”、“黃龍瀑”和“天女散花”……拍攝“一線天”的陽光、“情人洞”上的“飛來石”……
嘩嘩,空空,轟轟,隆隆。
我喊同事們停下腳步,與我一起觀景聽景——看紅石峽的溝瀑崖瀑發(fā)出驚心動魄的美。
一股不知源頭的泉水,正從暗道滔滔奔涌而出,愈來愈歡勢地彈奏著一曲高山流水!這真正的流水知音呀,漸次打開了紅石峽柔軟母性的一面。我蹲在一塊不顧一切老去又借代代繁衍而新生的巖石上,像小姑娘一樣,掬起裙邊白色的浪花,拋向空中。陽光下,一捧水珠就是一捧七彩的珍珠。我拋撒時還聽見她鈴鐺般的樂聲。有幾顆落進我的脖頸里,圓潤,浸涼,滑爽。
瀑布的聲響依然轟轟隆隆,腳邊的流水潺潺有韻。龜背石上,我的思緒被帶到遙遠,遙遠到不能夠以“時間”、“光陰”的概念來理解的億萬年前——12億年前,她是一片廣闊的海洋;4億年前,她變成陸地;3億年前,她再次成海;遠古時期,她是……幾經(jīng)海陸升降與交替,成就出獨特的紅石景觀。
大海的潮汐在石上刻出記憶的波紋,流逝了的不能挽回的時間,以一種永恒姿態(tài)呈現(xiàn)她鮮紅、堅硬、蒼涼、奇異的大美。在我幻化的時間烏托邦,她被流水粉碎的夢想,又被鮮紅強化了記憶,還原回她的潮起和潮落,她的波紋正一浪一浪地濕潤,她的堅硬正一寸一寸地柔軟,柔軟得像一尾尾在海藻里游動的紅魚,也柔軟了“疼痛無處不在,痛感已然喪失”的我們,重新?lián)碛幸活w慈悲濟世的圓融之心,在紅魚漫過條石的想象中,我們列隊其上,拍攝千手觀音。
云臺山,這一趟我沒有白來。
兩天的時間雖短,卻足以讓我慢下腳步來看你,聽你,讀你,也讀自己的內心。我的心靈有你流水泉韻的滋潤,我的虛無有你堅硬滄桑的消解,我的生命之輕,我的靈魂之負,也因此在你每一片云朵,每一塊紅石,每一簾瀑布,每一潭泉水之上,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