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滕客
歷代文人墨客,喜歡創(chuàng)作自挽聯(lián)。他們或嘆身世之悲涼,或揭世態(tài)之苦寒,或癡情今世,或神往來生,目的無外乎總括一生,遺言傳志,給后人留下警示。
南宋第一賢相趙鼎,被秦檜迫害,其臨死前,自題挽聯(lián)于靈柩的旗幡上。聯(lián)曰:“身騎龍背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此后,趙鼎便不再進食,一代名相終于絕食而終。大詩人陸游讀到這兩句話時曾感慨道:“嗚呼!不可謂偉人乎?”聯(lián)中氣勢磅礴,趙鼎并不把死當成一回事,自挽聯(lián)寫得豁達開朗。讀后,讓人覺得感慨萬千。
乾隆年間的大學士紀曉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博聞強記,知識豐富。他曾說自己從四歲起,直到晚年,沒有一天離開過文房四寶。生前,紀曉嵐曾撰一副自挽聯(lián)。聯(lián)曰:“浮沉宦海為鷗鳥,生死書叢似蠹蟲?!鄙下?lián)是說在官場中起落浮沉,就好比鷗鳥一樣,描摹出了仕途的艱辛。下聯(lián)是說自己埋頭于圖書之中,好比在書中生死的蠹蟲一樣,這表達了他對自身命運的喟嘆。從中可以看出紀曉嵐對官場的厭倦之情,其中也包含了紀曉嵐對自己一生的認識。
晚清重臣左宗棠,一生戰(zhàn)功顯赫。在他27歲時,因重病不起,曾作自挽聯(lián):“倘此日騎鯨西去,七尺軀萎殘荒草,滿腔血灑向空林,為誰來歌騷歌曲,鼓琵琶井畔,掛寶劍枝頭,憑吊枯木秋魂魄,情激千秋,縱令黃土埋予,應呼雄鬼;喜今朝化鶴東還,一瓣香祝完本性,三身月顯出金身,愿以此為樵為漁,訪鹿友山中,訂鷗盟水上,銷磨錦繡熱心腸,逍遙半世,只怕蒼天厄我,又作勞人?!睆穆?lián)語中可以看出,左宗棠自年輕時就滿懷壯志,一身豁達。
史學大師陳寅恪,在十年文革期間,慘遭迫害,可憐他八旬老翁縱有滿腹經(jīng)綸,重病之下依然難逃劫數(shù),深陷牢籠自感不久于人世,寫下自挽聯(lián),同時也給夫人:“涕泣對牛衣,卅載都成斷腸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上聯(lián)是說,面對被打成“牛鬼蛇神”,身系囹圄,屢遭殘酷的批斗,所穿的衣服,是充滿對人格侮辱的寫著號碼和“牛鬼蛇神”四字的囚衣,不禁令人傷感。下聯(lián)是說,以自己的病殘之軀,很難再活下去了。我們夫妻一場,只能到九泉之下再見上一面。不禁讓人扼腕嘆息。
著名出版家張元濟的自挽聯(lián)最通俗易懂。張元濟是光緒年間的進士,曾任刑部主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戊戌變法”后在上海主持商務印書館,解放后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他在耄耋之年,回首人生,以一個“忙”字概括了大半生的坎坷,幸喜晚年逢盛世,于是自挽聯(lián)云:“好副臭皮囊,為你忙著過九十年,而今可要交卸了;這般新世界,縱我活不到一百歲,及身已見太平來?!边@副生動有趣的自挽聯(lián),一掃哀婉和凄涼的情調(diào),充分表現(xiàn)了張元濟對新舊兩種制度、兩個社會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和感情。
由此看來,文人的自挽聯(lián),不管是嬉笑怒罵,還是憤世嫉俗,還是游戲人生,都是他們面對死亡來臨時的一種心態(tài)抒寫。他們不同于遺書的繁瑣世俗,不同于墓碑文的他人贊頌,而是直面死亡的詩意表達。我想,這對我們這些后人來講,應有些啟發(fā)與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