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巖吉林九臺人,1986年考入武警哈爾濱指揮學(xué)校。1987年開始寫作,迄今已在《人民文學(xué)》、《十月》、《作家》、《天涯》等報刊發(fā)表小說三百多萬字,有作品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轉(zhuǎn)載并譯介至法國和日本,著作有《臨界有雪》、《染指桃花》、《胡布圖河》等多部,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黑龍江文學(xué)院合同制作家,現(xiàn)供職于黑龍江省公安邊防總隊政治部。
1
還是下午六點鐘的樣子,警察耿志勇把手槍關(guān)了保險,順手塞到枕頭底下,在李金蘭家臥房的大床上側(cè)了身子吸煙。煙是大前門牌子的,味道很柔和,離他幾米遠(yuǎn)的地方是主臥的衛(wèi)生間,里面?zhèn)鞒鰢W嘩的沖水聲,客廳里開了燈,很小的一盞吸頂燈,橘黃的光線正一點點地被漸濃的夜色吞噬。耿志勇歪斜了一下頭,很容易便能看到衛(wèi)生間的那扇玻璃門,和李金蘭在里面沐浴的身影,從去年冬天開始,自己跟這個女人偶然相識之后,已經(jīng)大半年的時間,兩個人幾乎是形影不離,儼然成為一對恩愛的夫妻。
李金蘭的美貌是耿志勇遠(yuǎn)在鄉(xiāng)下的老婆所不能比的。白皙細(xì)膩光滑的皮膚加上一頭油黑如瀑布似的頭發(fā)很得耿志勇的寵愛。
兩人的相識很簡單,那是去年臘月的一天。耿志勇帶一個派出所的民警到位于城市中心的一個廣場值勤,民警們圍住了廣場樹陰下的一群外地人,有輕微的爭吵。耿志勇過去一了解才知道是一些來省城上訪的老年人,他們要穿過扯起警戒線的幾位民警去附近的省委大院找領(lǐng)導(dǎo)。耿志勇說都別吵,讓你們領(lǐng)頭的站出來跟我說明情況,看能不能幫你們想辦法見上信訪辦的同志。從人群里站出來的竟然就是一身靚女打扮的李金蘭,伶牙利齒地跟他說自己就是這伙人負(fù)責(zé)的,他們來自黑龍江一個偏遠(yuǎn)的煤礦城市雙鴨山。他們是來找領(lǐng)導(dǎo)告所在單位的頭頭腦腦的。耿志勇說告他們什么?李金蘭說壓咱們工資不說,還買高級小轎車坐屁股底下。旁邊一個中年婦女跟著附和說:還包養(yǎng)漂亮女人。其他人則跟著笑,當(dāng)時笑聲極其爽朗,一直持續(xù)了很久,以至于從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還縈繞在他的心里。由純樸的笑變成苦笑。使自己很長一段時間一直為那些老年人的絲絲苦笑而憋悶。一次跟一個同事喝酒醉后他曾掏槍大罵某些社會上傳言的貪官污吏該槍毖幾個來回都不為過。
那天李金蘭說完之后,從手里拎著的一只提包里掏出幾件疊得皺巴巴的工作服,湖藍(lán)色的帆布造,上面的一件竟然染有暗紅色的血跡,雖不是瞧得很清楚,卻也依稀可見。李金蘭指給警察們看并說,是她丈夫和幾個工友的,衣服在,可人這會仍舊埋在井下呢。說著話李金蘭的鼻子跟著抽動起來,淚水盈在眼角。鬧得耿志勇也鼻子酸酸的,他趕緊跟她說你們稍等會兒,他馬上安排人去找政府信訪辦的人聯(lián)系,爭取解決問題。最終卻沒有辦妥當(dāng),原因是信訪辦的人都不在,理由是三個辦事人員都參加某某的婚禮去了,沒留值班人員,聽了耿志勇的解釋后,李金蘭臉上的苦笑沒了,在一瞬間就消失了,旁邊的一個老人說:“扯蛋吧?!?/p>
耿志勇也跟著苦笑了一下說:“扯蛋,身為政府辦事人員參加婚禮也不分個時候,簡直是不像話。”說完話后,耿志勇習(xí)慣性地摸了下掛在腰上的手槍。然后他掏出一百元錢,吩咐派出所帶隊的一個副所長去給這些來上訪的老人們?nèi)ベI點吃食,都中午一點多鐘了,老人們肯定餓壞了,他叮囑那個副所長一定要買幾瓶水,買點面包之類軟點的食品,老人們的牙口肯定不好。吃的東西買回來后,李金蘭拽著耿志勇的衣服袖子埋怨他,敷衍他們,擋著不讓見政府官員,并說了狠話,說你們這些警察是專為當(dāng)官的辦事的,根本不會管老百姓的事情,穿著這身皮就是警察,脫了則是聽話的狗。李金蘭的話把耿志勇惹急了,一腳踢飛了擺在身邊地上的幾瓶礦泉水,說沒想到啊你這個臉蛋漂亮的女人嘴卻臟得很,你真是冤枉咱人民警察。站在耿志勇身邊的那個派出所的副所長指著他說這是咱們市公安局的耿隊長,剛剛給大叔們買吃的那些錢還是耿隊長自己掏的腰包呢,你咋能這么說他呢,真是好心當(dāng)驢肝肺。副所長的話把李金蘭惹急了,立馬瞪圓了眼睛說瞧瞧罵人了不是?說你們是當(dāng)官的狗腿子沒說錯吧,這會兒就露出了真面目,市公安局的又咋了,俺弟弟也在那工作過呢,誰稀罕你呀。耿志勇忙說兩句好話給李金蘭陪不是,并問她弟弟叫啥名?李金蘭說叫李志鋼,也是副隊長呢。耿志勇聽后馬上讓那個副所長帶上兩個人領(lǐng)老人們再去找找信訪辦的人,用警車?yán)麄內(nèi)?,一定想辦法找到,晚上再帶他們?nèi)ブ猩铰返睦罴野愉伋灶D肉包子,費用拿市局報銷每個人五塊錢,不能超標(biāo)準(zhǔn)。待警車?yán)侠先藗冏吆蟾彼L問耿志勇干嗎管他們的閑事,那女人就是個臭無賴,剛剛還罵人呢。耿志勇卻說你知道那女人是誰嗎?副所長手摸著腦袋一頭霧水地?fù)u頭。耿志勇瞪著血紅的眼睛說你沒聽她說是李志鋼的姐嗎?李志鋼可是咱全市警察的兄弟呀哥們。副所長終于想起來了,老耿說的李志鋼是半年前為抓歹徒保護(hù)戰(zhàn)友犧牲的一個刑警隊長,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臐h子。副所長聽后撒腿朝警車追去,說他也幫著找人,必須得去。警察和上訪老人們走后,李金蘭沖耿志勇鞠了一躬后賠禮道歉說,她冤枉好人了,正式地賠禮道歉,末了還塞給耿志勇一張名片說,希望能經(jīng)常聯(lián)系,她很樂意結(jié)識一個好警察。結(jié)果事后沒幾天,李金蘭真在一個晚上給耿志勇打了電話約他吃飯。那是一個初春的晚上。耿志勇趕到一家叫“貓搜魚”的酒館,李金蘭要了很豐盛的菜和酒,喝至天更黑些時,李金蘭問耿志勇知道為什么請他喝酒嗎?耿志勇說不知道,但他猜想一定是個特別的日子。李金蘭紅著眼圈說是清明節(jié)呀。耿志勇端著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差點沒把剛呷進(jìn)嘴里的一小口酒吐出來,他說這也是值得喝酒的節(jié)日呀妹子?李金蘭說當(dāng)然了,詩人老杜不是有詩說嗎: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見耿志勇不搭腔,李金蘭接著說她剛?cè)チ宋骞锿獾臍泝x館,去給弟弟掃了墓。李金蘭說完話眼眶里竟涌滿了晶瑩的淚水,耿志勇恍然大悟,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日歷果然是4月5日。他端起酒杯跟李金蘭碰了一下然后率先一飲而盡。李金蘭也喝光杯中的酒,拿手緊緊地抓住了耿志勇的大手,兩人的眼圈都紅了便接著倒酒接著碰杯,一直喝到窗外星光萬點。兩人要各自打車分開時,李金蘭抓緊耿志勇的手說,還有事求你呢,白請你吃飯呀,耿志勇聽后哈哈笑著說,原來妹子你是無利不起早啊,果真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說吧,啥事情,咱給你辦,不是又要帶你那幫老頭老太太見信訪辦的領(lǐng)導(dǎo)吧?李金蘭臉上露出燦爛的笑說,這回倒是痛快。莫不是太陽要從西邊出來。耿志勇頑皮地一笑說,這不是吃人家的嘴短嗎辦啥事快點說,咱晚上還值夜班呢。結(jié)果是李金蘭提出來讓耿志勇幫忙去市遣送站為她撈人。不但撈人,還得管飯管買火車票送走,從下午一直折騰到深夜,把耿志勇累得直罵娘。半夜時分,耿志勇被李金蘭硬扯到花園街上的一個燒烤攤又整了幾瓶啤酒,算是謝他。耿志勇說拜托美女好不好,以后像這樣的爛眼子事別找我行不行?李金蘭說咋了?耿志勇說你沒看見人家遣送站的同志都拿什么眼神看咱倆,李金蘭笑嘻嘻地跟他貧嘴說,啥眼神?夸你的眼神唄,耿志勇說夸咱啥?李金蘭說夸你人民警察為人民,肯為普通老百姓辦實事的警察就是好人,值得人們愛戴和尊重。
天更晚些時下起了雨,很急的暴雨,只幾秒鐘便把馬路下成了河,耿志勇打開自帶的折疊雨衣穿在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里走。李金蘭則突然掀起雨衣,鉆到里面去,小鳥般依偎到耿的身上,一只濕漉漉的手還強行地伸到耿的襯衣里,撫在他溫?zé)岬男靥派希⒅居抡f快松開,別鬧,男女授受不親的。李金蘭則借著酒勁更加放肆,她竟然把手沿著耿志勇的前胸越過小腹,朝他襠下的物件滑去,嚇得耿志勇一激靈扯出了她的手。隨后李金蘭跟著耿志勇回了家,進(jìn)屋后兩人便一塊沖了熱水澡,在浴缸里裸著身子的李金蘭動情地抱住耿志勇,臉色紅潤地喃喃自語,說哥你要了我吧,看在李志鋼的面上。耿志勇最終沒能抵擋得住李金蘭光滑的酮體,將她摁在浴缸沿上強有力地做了那件事,鬧得李金蘭大喊大叫了很長一段時間。事后,耿志勇問她干嗎那么大呼小叫的?李金蘭紅著臉不吭聲之后不久兩人又一次在一起時,李金蘭才對他說了實話:“舒服唄?!惫⒅居抡f你是為感恩獻(xiàn)身嗎?李金蘭說為答謝你嘛總麻煩你擺事。
2
之后李金蘭就在耿志勇家里住了下來,白日里幫他洗洗衣服煮飯燒菜,晚上兩人則不厭其煩地重復(fù)性事,儼然一對真夫妻。
春天過去后的一天,李金蘭一大清早出去領(lǐng)回來五個人,三男兩女,都是鄉(xiāng)下人打扮,手里拎著縫了補丁的帆布提包,見了耿志勇都憨厚地笑,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李金蘭把那五個人介紹給耿志勇說是她鄉(xiāng)下老家的親戚,來城里準(zhǔn)備找工作的,說過這番話后又趴耿志勇的耳根小聲問他暫時在家里住幾天行不?李金蘭問話的當(dāng)口手在私下里捏住了他的襠下物件,暗示了一回。當(dāng)時耿志勇跟李金蘭兩人正站在廚房里說話,耿志勇便紅了臉點了頭說那只有他去局里睡值班室了。李金蘭喜出望外地旋即在他臉上吻了一下,算是表達(dá)了謝意。
之后的一個月左右時間里李金蘭的那幾個鄉(xiāng)下親戚便天天窩在家里足不出戶,有兩個歲數(shù)大點的生了病也死活不出去看醫(yī)生,就貓在家里念些讓耿志勇聽不懂的所謂咒語,其中的一位老太太最終抗不住病痛的折磨,曾兩度昏迷,終究還是由耿志勇打電話叫了120救護(hù)車。事后耿志勇埋怨李金蘭人心不是肉長的,對她的親戚太過冷漠無情,都病重了還見死不救。說李金蘭變質(zhì)了,進(jìn)城呆些天學(xué)會了享受,沒有親情了。弄得李金蘭也哭笑不得,只好暗自搖頭苦笑,像有難言之隱似的。
六月的雨季來過不久,城市大街小巷的樹都綠了,一派生機盎然的樣子,在耿志勇的記憶中,他當(dāng)警察已經(jīng)十年了,這十年里他干過刑警也干過交通警察,工作辛苦不說,就是熬心血,在單位的時間比在家的時間多許多,根本照顧不上老婆孩子,自己的老婆就是因為他的這份工作才跟他分手,隨她的高中同學(xué)去了國外。雨水稍小些時,耿志勇跟李金蘭去了趟鄉(xiāng)下,給李金蘭的母親家里修房子。李金蘭是在一天晚上跟耿志勇做愛時和他商量給母親修房子的。李金蘭枕著耿志勇的臂彎千嬌百媚地說起她母親的那兩間草房因年久失修早就漏雨了,這連綿的雨季一時半會又停不下來,李金蘭邊念叨邊嘆氣,為的是引起耿志勇的重視。傍晚雨停后耿志勇帶李金蘭去了街上,耿志勇拿存折去儲蓄所取了幾萬塊錢,又轉(zhuǎn)車去火車站買了兩張去李金蘭家里的火車票,說第二天就走,回去找人給李金蘭的娘修房子。他還順便去郵局往一個叫翠巒的地方匯了筆錢。回家的路上,李金蘭問耿志勇錢是匯給誰,怎么鄉(xiāng)下也有親戚呀?耿志勇沒告訴錢匯給了誰,其實只有他心里明白,是自己認(rèn)養(yǎng)的兩個鄉(xiāng)下失學(xué)兒童,該給他們交學(xué)費了。雨季一過,夏天也就過去了,那新學(xué)期就要開始了。耿志勇打單位開展救助失學(xué)兒童1+1活動以來他傾注了全部的愛心,把自己的部分積蓄幾乎全搭進(jìn)去了,但是他沒有后悔,他覺得做得值,孩子是祖國的未來,一家一個孩子都有上學(xué)讀書的權(quán)利。
李金蘭很感動,執(zhí)意地去老耿家附近的菜市場買了活魚和肉餡回家給老耿包了頓餃子,還陪老耿喝了杯酒。晚上睡下后,李金蘭動情地跟老耿說如果不嫌棄她是個鄉(xiāng)下女人,她愿意嫁給他,伺侯他一輩子,男人總不能獨自支撐個家過日子,總得有個女人在身邊才行。兩人就摟抱著相互憧憬了一會未來的小日子。兩人都挺興奮,抱在一起做了很久,直到李金蘭滿意為止。其間耿志勇笑李金蘭性欲強,羞得李金蘭拿手直捶打耿志勇的后背,還用指甲把老耿的后背摳出了兩個血泡,疼得老耿直叫喚,便報復(fù)似的再次翻身騎住李金蘭光滑的身體,發(fā)了瘋般地撞擊她。兩人歇下來時,李金蘭跟老耿說當(dāng)警察危險,你遇見過嗎?老耿讓她看自己右肩處的一處疤痕,說是七年前帶人到河南某地一個小村子解救被拐賣的婦女時被犯罪分子用鐵鍬砍的。那塊傷疤離脖子只有幾厘米遠(yuǎn),老耿說要是那家伙手里的鍬稍微偏一點,準(zhǔn)把脖子邊的動脈血管砍斷,那就有生命危險了,可以說他經(jīng)歷了那次危險也算是死過一回了。說得李金蘭立馬掉了眼淚。
在李金蘭老家閑下給她母親修房子時,村治保主任敬他酒時貼他耳根說了幾句話,把老耿說愣了神。晚上耿志勇跟李金蘭借住在鄰居老孫家,李金蘭問他村治保主任是不是說她啥壞話了?耿志勇笑而不答,李金蘭說就是說她壞話也別信,那老家伙跟她有仇,有一回秋收的時候沒收了她跟堂弟撿的玉米,被李金蘭給當(dāng)眾罵了個狗血噴頭。
3
回城里的長途汽車上,耿志勇問靠在他肩頭酣睡的李金蘭她那幾個鄉(xiāng)下親戚啥時走?李金蘭不太高興地說:“煩了是不是?快了,等找到工作就搬出去了,不會拖累你時間太長的?!惫⒅居峦嚧巴獾木吧刂氐貒@了口氣,再沒說什么。
汽車下高速拐進(jìn)城區(qū)時,耿志勇覺得李金蘭好像是生氣了,就轉(zhuǎn)過話鋒說:“其實也不是煩你那些親戚,只是想等他們走了好著手準(zhǔn)備咱倆結(jié)婚的事,早點把你娶到城里來過日子?!惫⒅居碌脑挵牙罱鹛m的心說熱了,她又破涕為笑,提議下了車去吃城西如一坊的火鍋,正好雨后天涼喝點熱湯驅(qū)驅(qū)寒氣。耿志勇說叫上他的同事小姜,昨天打電話說剛好患了風(fēng)寒。晚上飯后回到家里李金蘭把一本農(nóng)村信用社的存折塞給耿志勇說里面有五萬塊錢,是她全部的積蓄,拿上用來辦婚事吧。她啥也不要,就給她添一臺全自動的洗衣機就行。
晚上兩人沒去吃火鍋,原因是耿志勇的同事小姜死了,兩天前抓一個持刀歹徒受重傷沒搶救過來。耿志勇買鮮花和酒去了小姜的墓地,他坐在小姜的墓碑前連著抽了幾根煙,再把買的一瓶好酒啟開蓋子倒進(jìn)墳前的泥土里,然后眼淚汪汪地說:“兄弟先睡著,哥用不了多久便回來陪你?!?/p>
回家后李金蘭梅埋怨他說話嘴太臭,不該在墳地里說喪氣的話。耿志勇一邊獨自悶頭喝酒,一邊說咋能迷信呢,當(dāng)警察的得隨時面對生死。李金蘭忙拿手捂了老耿的嘴說,不讓你死,你還得給我滅火呢。李金蘭的話把耿志勇逗樂了,說你個鄉(xiāng)村醫(yī)生,咋就這么騷性呢?李金蘭紅著臉說還不是讓你教唆的,說白了你們警察就是有執(zhí)照的職業(yè)流氓,瞧你干那事時那一副嘴臉。李金蘭的話把耿志勇說得幾乎是捧腹大笑,在她屁股上摸一把就去陽臺抽煙了。
兩人從鄉(xiāng)下回來不久,李金蘭的那幾個親戚便收拾東西搬走了,說是找到活了,直接住到工棚里去。房子里剩下老耿和李金蘭兩人,倒顯得冷清起來,李金蘭便悶頭收拾屋子,擦完玻璃后拖地,一遍又一遍地拖,把客廳的瓷磚拖得锃亮,都能照見人影。
兩人上床后李金蘭便顯得無精打采的,兩人做過一次后,耿志勇扳過她的身體想來第二回,被李金蘭堅決地推開了,她說太累了,早點睡吧。耿志勇卻不依不饒,強行壓在她身上動作起來,弄得李金蘭極其不高興,拼命地掙脫出來坐起身來吸煙。老耿說晚上去超市買點豬排骨和水果去看看你的鄉(xiāng)下親戚吧,搬到城郊住得習(xí)慣不順便問問他們的生活費還夠不?你三嬸子的咳嗽病好利索沒有?
天擦黑后,老耿和李金蘭兩人去了城郊她親戚的租房處,推門進(jìn)去時趕上一屋子的人在聚會,除李金蘭那幾個親戚外,其他人都很陌生。所有的人都低著頭做沉思狀,表情凝重,他們不論男女都吸紙煙,弄得屋子里空氣糟糟,濃煙滾滾的,很是嗆人。見老耿和李金蘭來,一些人便散了,散到院子里,三一堆兩一伙的聊天。兩人出院門往回走時,老耿問李金蘭咋那么多生面孔的人呢?李金蘭解釋說可能是她三嬸六舅做工建筑工地的人吧,興許是商討包工頭扣發(fā)他們工資的事情。老耿說別是要聚眾鬧事吧?李金蘭說不會,都是鄉(xiāng)下來的農(nóng)民,一個個老實巴交的,能鬧啥事你就別職業(yè)病了,當(dāng)警察的就是愿意管閑事。
半年后的一天,警察老耿牽著女人李金蘭的手去建政街街道辦事處辦理登記結(jié)婚手續(xù)后,剛回到家里就發(fā)現(xiàn)家里亂得不成了樣子,為結(jié)婚新購置的大衣柜和梳妝鏡被砸得稀爛,玻璃碎片濺了一地,家里像是來了盜賊,尤其是老耿和李金蘭兩人去照相館拍的結(jié)婚照也被拿刀割成了碎塊,扯落在地,踩上了泥漿。老耿蹲在陽臺悶悶不樂吸煙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他手機響了,是前妻打來的,告訴他好好過金屋藏嬌的小日子,她還會來騷擾他們的,就等著好戲看吧。老耿噌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沖著手機的聽筒大聲吼道:“趙冬梅,我就知道是你干的,你個人面獸心的女人,兩年前為了榮華富貴跟野漢子私奔,連丈夫和孩子都不顧,如今我剛要安個家你又跑回來搗亂,你豈不是蛇蝎心腸?你鬧吧。老子等著你,我要是怕了你就不當(dāng)警察,小心惹急了老子一槍崩了你他媽的臭婊子?!?/p>
老耿喊完話就將手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手機碎裂后的機殼落到地上又彈起來擦著李金蘭的耳朵飛到對面的墻壁上,迸成零星的小碎塊。李金蘭的手背也劃出了血痕。
老耿彎下腰身用創(chuàng)可貼給李金蘭包扎手背的時候,李金蘭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哭起來。老耿說沒事,沒有人敢傷害你,從今往后,這幾間屋子就是你的家。老耿說完一番話以后,自己也哭了。
晚上,兩人一塊收拾好家里的被砸現(xiàn)場后躺到床上時,老耿去警服口袋里找來一張病歷通知單給李金蘭看,老耿竟然已經(jīng)是肺癌晚期了。李金蘭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趕緊去柜子里找出存折,塞到老耿的枕頭底下,斬釘截鐵地說,明天就去北京看病,說著話的當(dāng)口便去收拾東西了。
老耿看了一下存折,里面有十萬元錢,他的鼻子一酸,心難受了一下。
九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天晚上,耿志勇在城北中山路的一家韓國餐館給李金蘭打電話,讓她趕緊過來吃飯,李金蘭簡單打扮了一下就打出租車趕到了酒館。月光從玻璃窗瀉進(jìn)酒館照在紅柚木餐桌上,耿志勇穿著一套嶄新的警察制服坐在桌前等李金蘭到來,讓李金蘭吃驚的是,除老耿外,還有兩個十一二歲的鄉(xiāng)下孩子也圍坐在餐桌旁。耿志勇要了炭燒牛肉、烤鰻魚和紅燒牛尾等正宗的韓國菜,還有幾份石鍋拌飯和果汁,耿志勇給孩子們倒了果汁,給李金蘭和自己的杯子倒了紅酒。不等李金蘭開口,耿志勇舉杯提酒,說是慶賀咱們家兩件喜事,一是金蘭的生日,二是他升職。耿志勇的話說得李金蘭一頭霧水,說自己的生日倒對,可升職怎么回事?你升什么職?快點說說。耿志勇笑呵呵地說兩個孩子是他幾年前收養(yǎng)的孤兒,并說自己馬上就要到城郊的一個派出所當(dāng)所長了,晚上就走,所以才把兩個孩子叫回來一家人吃頓飯。說完耿志勇喊兩個孩子起身給李金蘭鞠躬認(rèn)親,說從今往后你們的生活就由你李阿姨來管了,她也是你們的母親。一家人舉杯共飲,老耿看見李金蘭和兩個孩子的眼睛里都含著淚水。他的心也顫顫的。
把耿志勇送到小區(qū)院外的公交車站點時,兩人的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老耿把李金蘭扯到馬路邊上的梧桐樹陰下,附她耳根處說了幾句話,弄得她搖了搖頭,老耿便用力地抱住了她,又重新說了句什么,李金蘭好半天才咬著嘴唇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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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完全平坦地落下來時,耿志勇從家里出來到單位去了一次,直到見到主管治安的副局長老袁后才又往家里走,路過道里區(qū)一家消防器材商店時他迅速地走進(jìn)去,五分鐘后又夾著個軍用背囊走出來,快速地融進(jìn)夜色里。
今晚的月亮很別致,不大也不小,月盤懸起在中天上像一個木輪,真是月光如洗,耿志勇走在路上連影子都沒有。他背著軍用背囊沿馬路不緊不慢地走,穿過農(nóng)機廠的宿舍區(qū)和海關(guān)家屬房那排紅磚房,再走大直街和先鋒路,在先鋒路小學(xué)的圍墻處他發(fā)現(xiàn)了一伙打群架的孩子,耿志勇亮出身份把那群孩子趕散后,掏出手機給單位掛了個電話,讓同事大劉替他把下月的工資領(lǐng)出來,全部寄到鄉(xiāng)下他表妹處,給他那兩個孩子交學(xué)費。
耿志勇腕上的手表指向七點一刻的時候,終于走到了市中心的街心花園,他停下腳步掏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然后坐在路牙子上歇息。兩根煙吸剩煙屁股時,夜色把街心花園平坦地罩住了,耿志勇的身邊多了幾個散步的人,是一對年輕的夫婦牽著一個小男孩,幸福的微笑漾在一家三口人的臉上,紅色的晚霞把男孩的臉沐浴成了金黃色,隔著十幾米的距離看過去,像一枚熟透的蘋果,鮮艷欲滴。耿志勇差一點就被這沉靜的幸福而感動。一瞬間他似乎就想起了家鄉(xiāng)的老母親,坐在夕陽噴涌的院落里拿一把土木梳梳頭,母親的頭發(fā)銀絲如縷,時不時地還沾著幾根干草葉。想起了李金蘭魚一樣的身體,整夜地游弋在她那張舒坦的大床上,花一般對他燦爛地開放。想起警察兄弟李志鋼墓地上正綻蕊的達(dá)子香花,隨風(fēng)而舞蹈出來的一派寧靜。
耿志勇點燃第三根煙時,天邊的夕陽淡了些。一陣?yán)茁暆L過之后,天光暗了下來,耿志勇感覺到身邊吹過的風(fēng)也是濕潤的,他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有不少的人影在眼前晃動,細(xì)看才知是一群做運動操的人,耿志勇再次地逡巡一遍,便把目光鎖定在了兩個穿土藍(lán)色勞動布制服的中年男人身上,幾分鐘后,耿志勇起身走到廣場一角的幾株綠樹旁,拿手機給分局領(lǐng)導(dǎo)掛了電話,請他們跟廣場派出所的人交代好,馬上出警,天黑前必須把廣場上一伙扭秧歌的老人驅(qū)散,帶到安全地點。
耿志勇關(guān)好手機欲走回廣場中心處時,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細(xì)聲慢語地跟他說話。女人說:“換個地方聊聊?哥,收費很劃算的?!惫⒅居旅靼鬃约河錾仙敦浬?,就忍住火沒搭腔,扭身想離去見女人仍舊在后面跟著,才徹底轉(zhuǎn)身面對女人蠻有姿色的臉龐,撩起衣襟朝女人露出掛在腰間皮帶上的佩槍,拿鼻子哼了一下。女人果真笑了一下扭身離去,夜色復(fù)又濃重了些許,很快便吞沒了幾盞路燈的微光,開始朝遠(yuǎn)處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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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志勇重新回到廣場中心地帶那條長木椅后時,天邊炸開了一道閃電,于雷火電光微弱的光暈中,他看清楚附近扭秧歌的老人都不見了蹤影,廣場上散步的人也少了很多,耿志勇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下了。
十幾分鐘后,耿志勇的眼睛模糊了一下,他隱約發(fā)覺那兩個穿勞動布制服的男人的身影正從他眼前往左邊幾個玩扔口袋的小孩子處移動。耿志勇一驚,心抖了一下,右手立刻捏緊了手中的軍用背囊,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廣場上的火是頃刻間便著起來的,一開始是一個人用打火機點燃了自己手里的一個紙袋子,再引燃了衣服袖子,后來有人往自己身上澆了汽油,火勢越發(fā)地大起來,就在那幾個火人蹦跳著掙扎時,耿志勇迅速地拉開了手里的軍用背囊,變戲法似的取出一筒滅火器來,以相當(dāng)熟練的動作打開了滅火器的開關(guān),將一束強勁的干粉噴了出去。沒到一分鐘的光景,那幾個人身上的火小了,只剩下其中一人身上仍舊有火苗,已疼得滾到在水泥地上,耿志勇見狀,放下手中的滅火器,脫下警察制服蒙住腦袋,毅然決然地?fù)湓诹四莻€火人的身上。就在他完成這一連串令人膛目結(jié)舌的動作之時,天邊突然間響起一聲炸雷,傾盆大雨轉(zhuǎn)瞬即至,雨把兩個人身上的火徹底澆滅了,耿志勇爬起身后覺得臉上手臂上都是火辣辣的竟鉆心地疼痛。廣場再一次寂靜下來,天光變混沌了,雨也越下越大,把廣場上的人淋得四散奔逃,耿志勇終于撐不住了,在雨水中倒了下去,倒在地上,被兩個圍過來的便衣警察抱起來,送上附近的一輛警車,拉往醫(yī)院。
車開到廣場一角的岔路口時,李金蘭揮手?jǐn)r住車,從打開的車門跳進(jìn)去,有人攔著時她說,攔咱干嗎,咱是老耿的媳婦。
第二天的城市晚報上刊登了一則大標(biāo)題的通訊文章,詳細(xì)地報道了本市道外分局警察耿志勇身患絕癥卻忘我工作的事跡,尤其是在當(dāng)天下午不顧生死奮勇?lián)浠鹩戮葞酌c火自焚者的感人舉動。
耿志勇僅住了一個星期的院,他傷好出院的第二天,就買火車票送李金蘭回鄉(xiāng)下老家。在候車室兩人要分手時,李金蘭掉眼淚了,她哽咽著說全怪她,沒能勸住三嬸她們,給惹了這么大的麻煩。耿志勇拿依舊纏著紗布的手撫摸著李金蘭的頭發(fā)說:“別太自責(zé)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人活著不能總是深陷于以往的過錯當(dāng)中,要好好活著,咱們的根在鄉(xiāng)下,回去老老實實種莊稼,樸素地生活,多好?!?/p>
李金蘭踏上火車的一刻,猛地回轉(zhuǎn)身抱住了老耿,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悄聲跟他耳語著說老耿你是個好警察。李金蘭似乎還想說什么,火車已經(jīng)拉響了汽笛,緩緩地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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