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東
顧不上吃早飯,老耿就搭乘給工地送水泥的卡車,去鳳城找包工頭林大頭討要工錢。
公路兩旁的樹木被卡車飛快地甩到后面,老耿仍嫌慢。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馬飛到鳳城。
老耿給林大頭打了一年工,扣除平時借支的錢,林大頭還欠他整整五千塊。該開工錢時,林大頭卻卷鋪蓋跑了。他前后找林大頭要過四次,可每次去都撲了個空。最后那次去時,鄰居說林大頭把房子賣了。這次老耿一打聽到林大頭在鳳城的確切住址,就急匆匆趕過去。
老耿從老家黃土洼到城里打工已經(jīng)五年了。他得為正在上大學的女兒和讀高中的兒子掙學費。
老耿現(xiàn)在打工的工地離鳳城六十多里路??ㄜ嚳祚?cè)胧袇^(qū)時,前面發(fā)生了車禍,一輛紅色轎車被撞。轎車旁邊沒見其他車輛,看來肇事車已經(jīng)逃之夭夭。路過的車輛都像躲避瘟疫似的,嗖嗖而過。老耿隔著車窗望向轎車司機,是一個姑娘,看起來和自己的女兒差不多年紀,滿臉是血,仰躺在駕駛座上。他心里不由得一緊,大聲朝司機喊:“師傅快停車,把她送醫(yī)院,要不然會出人命哩?!?/p>
司機不自覺地收了一下油門,又問:“你瘋了?這種事可管不得,弄不好會惹禍上身的?!?/p>
老耿急赤白臉地說:“可那是一條人命啊!”
“要救你救,我可不管?!彼緳C一臉漠然。
老耿更急了:“你打個顛倒想想,要是咱的家人像這樣沒人施救,咱心里啥滋味?”
司機心腸軟,經(jīng)老耿這么一勸,動了惻隱之心。他掏出手機先報了警,然后和老耿合力把受傷的姑娘送到了醫(yī)院。
此時姑娘已陷入昏迷,醫(yī)生讓老耿趕快去交兩千元押金。這下可難住了老耿,他兜里只有兩百元。
可醫(yī)院有規(guī)定,不交押金不能搶救。老耿急得滿頭大汗,只好求助司機說:“師傅,先借我一千八百元,等您再去工地送水泥時,我一定歸還。”
司機和老耿充其量只能算半個熟人,雖說不情愿,但看到老耿為救這個素昧平生的姑娘,急得都快給醫(yī)生跪下了,答應把剛結(jié)的運費借給他,但要老耿寫個借條。老耿斗大的字不識一個,讓司機代寫,還說他絕對不會賴賬。一個高個兒護士趕忙拿來印油,讓老耿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指印。
病人因失血過多,急需輸血。病人是O型血,醫(yī)院庫存不足,從血站調(diào)配,至少需要兩個小時。老耿一把挽起衣袖說:“我剛好是O型血,抽我的吧。上次無償獻血時化驗過的?!焙芸欤瞎⒌乃陌俸辽r血緩緩流入姑娘的血管。
老耿這才放下心來,準備離開醫(yī)院找林大頭要賬。高個兒護士攔住老耿,說病人治療需要不少錢,讓老耿趕快準備。
老耿搓著滿是老繭的手說:“這……”
高個兒護士瞪了老耿一眼說:“剛才還在求我們搶救你女兒,這會兒又心疼錢了?”
“不是。她不是我女兒,我不認識她。”
“她不是你女兒?那你為何把她送醫(yī)院?”
“我是來城里要賬的,在路上看見她出了車禍沒人施救,就把她送了過來。我念大學的女兒和上高中的兒子馬上就要交學費了,現(xiàn)在我兜里一分錢也沒有,你叫我咋辦?”
高個兒護士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翻看病人的衣兜,在里面找到一部紅色手機。手機顯然是病人的。她翻看了手機里的電話簿,很快查到了病人父親的電話號碼,撥通了電話。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一個手提密碼箱的中年男人沖進病房,急慌慌地問:“我女兒傷得重不重?”
醫(yī)生說:“病人雙腿骨折,面部也受了傷,手術(shù)很成功?!敝噶酥咐瞎ⅲ耙皇撬皶r把病人送來,病人就可能因失血過多而休克,情況就不好說了。對了,他還給你女兒輸了血。”
中年男人順著醫(yī)生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一驚,說:“怎么是你?”
其實,在中年男人進入病房時,老耿就認出了他,當時還愣了一下,心說咋恁巧。來人是林大頭。
沒等老耿答話,林大頭陰著臉問:“這是怎么回事?”
老耿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一五一十地向林大頭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林大頭表情古怪地盯著老耿:“沒這么簡單吧??隙ㄊ悄銠M穿馬路,我女兒為了躲你才出的車禍?!?/p>
“不是不是,是你女兒自己出的車禍??ㄜ噹煾笛b水泥去了,要不然他能做證?!崩瞎⒓钡脻q紅了臉。
林大頭陰陽怪氣地說:“我咋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我說的要有半句瞎話,叫我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摔死!”
這時病人剛好從麻醉中醒來。她微睜雙眼,有氣無力地說:“爸,他……是好人。我是……被別人撞的,肇事車跑了……”
林大頭一怔,眼光瞬間變得溫和起來。他緊緊握著老耿的手說:“對不起,我錯怪你了!”說著從密碼箱里拿出一沓錢,塞給老耿:“謝謝你救了我女兒!這一萬元你拿著。”
老耿雙手接過錢,數(shù)出七千元,將余下的還了回去,說:“我只要你欠我的五千元工錢和為你女兒墊交的兩千元押金?!闭f完轉(zhuǎn)身走出病房。
看著老耿微駝的背影,林大頭心里不由得一顫。
選自《躬耕》
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