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多
李鳳能君寫《〈越中覽古〉獻疑》(載《文史雜志》2012年第3期)說,李白《越中覽古》第三句該“作‘宮女如花春滿殿的,‘春滿二字,被人給弄顛倒了。”
其理由是:“這首七絕屬平起首句入韻式,第三句應為‘仄仄平平平仄仄,而‘宮女如花滿春殿卻是‘平仄平平仄平仄,極不協(xié)律。句中第一字雖可平仄不拘,但第六字卻非仄不可。此字當仄而平,不僅與第三句失粘,又與第四句失對,大悖格律,很是令人不解?!?/p>
筆者以為,李君之論大可探討,因為其論據(jù)經(jīng)不起推敲。
可能李君沒仔細研究過“平仄平平仄平仄”這種句式,至少沒有讀過王力先生《詩詞格律》里講的“特定的一種平仄格式”:
在五言“平平平仄仄”這個句型中,可以使用另一個格式,就是“平平仄平仄”;七言是五言的擴展,所以在七言“仄仄平平平仄仄”這個句型中,也可以使用另一個格式,就是“仄仄平平仄平仄”。這種格式的特點是:五言第三四兩字的平仄互換位置,七言第五六兩字的平仄互換位置。注意:在這種情況下,五言第一字、七言第三字必須用平聲,不再是可平可仄的了。(王力:《詩詞格律》第28頁、29頁,中華書局1977年第2版)
立論、破論,都不能僅持孤證。應該看到,唐人喜用“特定的一種平仄格式”,比如五言“平平仄平仄”句,李白有“紅顏棄軒冕”、“仍憐故鄉(xiāng)水”、“客心洗流水”、“登舟望秋月”、“明朝掛帆去”等,杜甫有“遙憐小兒女”、“何時倚虛幌”、“明朝有封事”、“涼風起天末”、“應共冤魂語”等,因其便于在第四字和第五字安排“軒冕、流水、秋月、兒女、虛幌、封事、天末”等前平后仄的詞語;或在第三字和第四字安排“故鄉(xiāng)、掛帆、冤魂”等前仄后平的詞語。這些詞序都不容顛倒。
李白詩的“宮女如花滿春殿”(仄仄平平仄平仄),正是七言句中“特定的一種平仄格式”。同例有“巫峽啼猿數(shù)行淚”、“苦恨年年壓金線”、“行到中庭數(shù)花朵”、“妝罷低聲問夫婿”、“日暮東風怨啼鳥”,都與安排詞語有關(解釋同上文,略)。
我們不能否定“仄仄平平仄平仄”而只承認“仄仄平平平仄仄”,因為前者在唐宋律詩絕句中是很常見的。李君或許還可按“仄仄平平平仄仄”而類推,再“顛倒”出“正是江南風好景”、“庾信平生蕭最瑟”、“千載琵琶胡作語”、“伯仲之間伊見呂”、“任是深山深更處”、“休問梁園賓舊客”、“羌笛何須楊怨柳”這樣的“詩句”。倘如此,這真才“令人不解”,啼笑皆非了。
不僅詩句,而且對聯(lián)(含詩鐘)也常在上比使用這“特定的一種平仄格式”。例如:“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雙飛兩虹影,萬古一牛心”、“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欲把西湖比西子,從來佳茗似佳人”、“煙雨湖山六朝夢,英雄兒女一枰棋”、“未必玄關別名教,須知書戶孕江山”、“日月同懸出師表,風云常護定軍山”、“殘月河橋聽簫管,秋風俎豆薦蘋花”、“韜略終須建新國,奮飛還得讀良書”、“穿穴偷糧毀倉廩,傷風流涕及貓禽(分詠:鼠/感冒)”、“助興消愁欲貪飲,踏歌伴舞眷攀爬(杯/喇叭花)”、“恨海生波妒思起,情天裂隙愛心填(分嵌海/天)。
析文談藝,實事求是,各抒己見,有利后昆。筆者愿與李君繼續(xù)探討這種“特定的平仄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