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咸院
一個人在安源
多久了,它在我的血液里存在著。
多少個日夜,我躺在它博大的胸脯安靜地睡又安靜地醒來。不抽煙,也不喝酒,坐在萍水河旁,聽月光慢慢揉碎流淌的清水。
一個人在安源,我走上一條寂寞的不歸路,手指蒼空,看星星閃爍消失,風(fēng)吹煙走,喧囂的汽笛聲淡去了愁滋味。
路越走越長,我看到一顆流星劃過。
一個人不小心踩到了落葉,很疼很疼。
我一個人走在安源,仿佛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引著。一個人,靜靜地,行走或者眺望,在安源,在安靜的芒上。
河水輕輕地沖擊著無盡的歲月,一點一點地,收攏著那些映輝在河面上的無限月光。
冬天
樹枝也凍僵了,此刻的安源,被寒冷籠罩,一撮泥土進(jìn)入休眠狀態(tài),一些石頭,對冬天表示前所未有的抗拒。
它們是寒冷的,時間也是寒冷的。屬于冬天的河流,向著下一個季節(jié)的方向流去。
稻草堆被雪覆蓋著,腳印一深一淺地向遠(yuǎn)方延伸。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還是那座山,綠了,又白了;白了,等到太陽出來時,又將綠撒遍整座山。
這個冬天,冷像童話一樣進(jìn)入我的身體,滲透著每一寸肌膚,我還來不及為自己備一雙長筒靴,腳下的路越走越長。
雪水流經(jīng)的地方,我的腳步同樣抵達(dá)。
想起父親
那座山坡上,父親的樹又枯了,大片大片的葉子模糊了整個冬季的天空。
那個早晨,我坐在門檻前,聽到了父親的最后一句教訓(xùn):
“以后要聽媽媽的話,不要讓她生氣?!?/p>
此刻,這句話又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像鐵錘敲擊著,讓我的夢碎了,讓一張破舊的床,更接近于蒼茫的大地。
想起父親,想起那棵不結(jié)果的梨樹。
我倚著門檻再次對著山坡,淚流滿面,模糊了母親彎曲的背影。
沖破
不容半刻遲緩,雪花降下來。
太多的愁,落在枝頭上。醉了半遮面的月亮,夢回唐代,一枚劍舞落寒冷,舞落一生的白。
憑誰知,我心中的寒同樣白,腳下的土地同樣白,還有那條涓涓小溪,多少歲月隨它去,聽不到內(nèi)心的聲音。
我長歌當(dāng)酒,對月,對雪……
心中的焰火愈燒愈烈,寒冷卻在。
一棵樹,撐起一片天;一條河流。讓一個人障得回憶,懂得對故鄉(xiāng)表示思念。黑夜的眼睛——向著雪降下的地方,向著光明之處飛去。
舊墻
這是一面舊墻,一面啞默的墻。
涂滿標(biāo)語的無聲之喊叫的墻。
它的肌膚凹凸不均,回憶塞滿噩夢。同時,它也是無辜的,它的骨骼還留有血的記憶。
它的羞澀,它的宣泄,當(dāng)風(fēng)雨再次抹凈種種謊言時,舊墻無言,保持著矜持和古典,而坍塌成了它命運的最終選擇。
一塊石頭在天空飄蕩
一塊石頭在天空飄蕩,它的四周是空茫的。
它飄得小心翼翼,因為它熱愛自由。
一塊古老而龐大的石頭,它在天空飄忽,讓我們對生命產(chǎn)生了無窮的追問。
一塊石頭,像長了翅膀,從西飄到東,又從東邊飄向更遠(yuǎn)的地方,它的重量在慢慢地增加。
它飄忽著,如果有誰撿拾了這塊石頭,足夠壘成一座房子,或者鋪成一條道路。
思故鄉(xiāng)
不需舉頭,也用不著低頭,故鄉(xiāng)就在腳下。
看不見月光,也沒有懷疑。
地上的霜,事情就是如此簡單。我想起了故鄉(xiāng),包括屋舍、板栗樹、田野及河流,風(fēng)還是故鄉(xiāng)的風(fēng),只是味道沒有那么純,顏色沒有那么白。
但依然吹過我的臉,就像母親的纖手摸過一樣,只是更粗糙,也更疼。
很久很久以前,腳下的土地已被踩過,如今,我踩過,不知道是更沉了,還是更輕了?
我多想俯下身子,貼近土地,這樣我就能更清楚地看見它的重量,以及自己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