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樹的巢

      2012-04-29 00:44:03李曉琳
      延安文學 2012年5期
      關(guān)鍵詞:李森浩子母親

      李曉琳

      李小琳,女,祖籍陜西,現(xiàn)就職于河南南陽油田醫(yī)院。2009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天涯》《佛山文藝》《山東文學》《安徽文學》《北方文學》等。

      夜里的哭聲,小卉起初還以為是夢中發(fā)生的事呢。天黑著,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她閉著眼把頭埋進毛巾被里。

      天快亮的時候她起來上衛(wèi)生間,伸頭到窗戶外面去看,她看見對面樓二樓東頭的那戶人家的客廳燈也亮了,窗臺護欄里頭躲了一只貓。原來小卉把貓叫聲當作了嬰兒的哭聲,心里害怕了一晚上。這會兒她聽見那家女主人壓低嗓門吼那只貓。后來貓不叫了,不知道是被主人放出去了,還是怎么了。

      母親醒來了,但沒有起床。她聽見小卉起來了,問小卉,要不要起來幫她煮點東西吃?小卉趕緊說不要,面包水果都裝包里了,餓了自己會吃,不用她操心,讓她再多睡會兒。昨晚她跟母親說周六要跟同學去爬山,為這事兩人還吵了幾句。母親說,你都高二學生了,不在家抓緊時間復習功課跑啥跑?明年高考,考不上大學咋辦?

      母親憂心忡忡的就是考大學這件事。女兒考不上大學對她來說無疑等于天塌下來了,是做母親的監(jiān)督不力,將來女兒醒悟過來就會埋怨她的。所以她要天天吊嘴上說,督促著她去下功夫?qū)W習。

      小卉不愿意聽母親嘮叨,就沒好氣地說,明天我就要去!考不上就考不上,考不上的人多了去了!

      母親氣了半天,終于忍住沒有發(fā)作。后來就問她,明天都誰一起去。小卉說出四個女同學的名字。母親說你把她們幾個的名字和手機號都寫在紙上吧。名字小卉寫了,寫手機號的時候只寫了一個,是她的鐵哥們的手機號,那家伙靈光的很,說謊話舌頭不打彎,頭頂上敲一下腳底板都知道。她只消發(fā)個短信跟她說一聲后面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其他三個她不想寫,關(guān)系雖然也不錯,但寫多無益。

      母親說那三個的手機號呢?

      小卉說:她們沒手機!你是不是打算一人給她們買一個?

      母親不說話了。拿了兩百塊錢給她,這一關(guān)總算過去了。

      母親說,你喝點水再走吧,這么早不喝點水咋行?

      小卉說,好了好了睡你的覺吧,啰嗦鬼。

      洗漱完畢,她拿起梳子開始梳頭。小卉的頭發(fā)又濃有密,梳起來就跟牛尾巴似的。靈人不頂厚發(fā)。母親說過的話忽然從黑暗中跳出來:靈人不頂厚發(fā)。小卉看著鏡子里長發(fā)披垂的自己像個女鬼一樣,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

      收拾妥當她背起雙肩包往門口走,走到了玄關(guān)處又轉(zhuǎn)回來,重新走進衛(wèi)生間,把涼在繩子的小內(nèi)褲拿下來,用保鮮袋包了,塞進背包里。她走到母親臥室門口,小聲說,媽,我走了。

      母親說路上小心。

      小卉說,你照顧好自己。

      小卉背起雙肩包走出樓洞,抬頭看了一眼天,天上還亮著幾顆星星。東方的天際有一塊青白色,天很快就要亮了。清晨的空氣是冰涼的,有薄荷的味道。

      李森在小區(qū)門口的樹底下等她,也背著一個雙肩包。包里跟她一樣塞滿了面包水果。他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兩人沿著大路往車站的方向走。走了幾步,小卉回了一下頭,朝自己家的樓房看了一眼,心里頓時生出了些許生離死別的悲壯感。

      倆人默默地走著,大馬路上行人寥寥無幾,空曠得像沙漠一樣。一輛三輪車騎過來,他們坐了上去。

      七點鐘,最早的一班車從南陽開往古鎮(zhèn),車上只有零散的幾個人,沒有認識他們的人。他們走到車子后頭倒數(shù)第二排的位子上坐下來。這個位子比較隱蔽,前面的人一般不會看過來,后上車的人不走到最后,也不會看到他們。

      發(fā)動機嗯嗯地叫著,抖抖索索往前爬,行動比蝸牛都慢。司機不甘心就拉這幾個乘客,所以讓車門大開。中年女售票員一手抓住車門口的扶手,將短粗的身子伸到車體外面,一面大聲吆喝,古鎮(zhèn)的走啦!古鎮(zhèn)!古鎮(zhèn)!古鎮(zhèn)方向的走啦!

      車廂里飄蕩著燃燒不完全的汽油味,像人肚子里隔夜的臭氣。小卉捂緊嘴巴,心里一陣難過。李森攬住她的肩膀,讓她的身體盡量靠在他身上,坐得舒服一些。車門終于關(guān)上,售票員將身子移回來,汽車開始正常行駛。城市終于搖搖擺擺從他們的視線里消失了。

      小卉遇見李森,是暑假的第二個星期天下午。那天天氣異常悶熱,汗珠像熟透的豆莢那樣,一粒粒種子從皮膚里蹦了出來。小卉去拐角的那家飲品店,她剛進去李森就進來了,微笑著跟她打招呼,要請她喝冷飲。

      小卉紅了臉,不好意思說出飲品的名字。

      李森自作主張點了兩杯咖啡奶茶,他們坐在玻璃門后面的圓桌旁,喝冷飲,聊天??照{(diào)吐著大團的冷氣,他的兩條長腿從藤椅里小心翼翼地伸出來,腳上穿著一雙像小船一樣大的球鞋,似乎隨時準備拔起腿就跑。我叫李森——這個跟她同級不同班的男生文縐縐地對她介紹自己。小卉清楚地記得他偽裝起來的鎮(zhèn)定和自己隱忍不住的微笑。

      小卉知道他是因為他籃球打得好,跑起來比兔子都快。八班教室就在小卉班教室的樓上,他們在樓道里經(jīng)常碰面,但從來沒有說過話。

      那個假期似乎是專門為他們量身定做的,注定要發(fā)生一些事情。小卉家住在步行街后面的小區(qū)里,李森表哥的音像店就在步行街上,表哥帶新婚不久的娘子去云南度假后,音像店暫時交給李森來打理。小卉出來逛街就能看見他。那是下午最悠閑的一段時間,母親上班還沒有回來,小卉午睡起來把綠豆粥煮好,涼在鍋里,然后沿著步行街慢慢地逛,一直逛到太陽偏西涼風漸起的時候再走回去。她從音像店門口走過,李森出來跟她說話,有時候碰巧有東西要買就隨她一起去逛街。他需要買一只指甲剪或鑰匙鏈什么的。也有一次他去買蚊香。店里蚊子多,那些像他一樣的長腿蚊子,大白天悄悄地躲在黑暗處,趁其不備溜出來喝他的血。他撈起褲腿讓小卉看。在那條雜草叢生的長頸葫蘆一樣的腿肚上,密布著像青春痘一樣的小紅疙瘩。

      他請她進店里聽Beyonce或者Lady Gaga的歌曲。店里到處都是光碟,他挑選出來放給她聽。他們?nèi)ズ壤滹嫞蛘呤裁匆膊蛔?,就并排站在音像店門前的樹底下看樹上的鳥?;睒渖蠏熘恢圾B籠。一只八哥和一只虎皮鸚鵡關(guān)在一只籠子里,跳來跳去就是不說話??粗粗男暮鋈痪突艔埰饋恚杏X整個人都要飛了出去。

      她糾結(jié)在一種情緒里。這個夏天莫名其妙地下雨,她獨自待在家里,看雨線兒在樓與樓之間騰起來的陣陣霧氣。她想像他的模樣、他的氣息、他說過的話、他的表情。像疾病一樣的東西在她的身體里面瘋長,注定要像雨水一樣的豐沛。

      一個晴天的傍晚,蜻蜓在湖邊低飛,林子里的樹木在幽暗的光線中變得神秘、深邃。他抱緊了她。她感覺身體柔軟得像羽毛一樣,像水一樣。她聽見身體裂開的聲音,如同窗臺上的花朵,一朵一朵盛開,又悄悄地合了起來。

      開學不久,他們?nèi)チ艘惶酸t(yī)院。尿檢結(jié)果陽性。小卉問啥意思?檢驗醫(yī)生說你懷孕了。小卉說不可能,會不會弄錯了?她要求醫(yī)生重新核對結(jié)果。醫(yī)生懶得理她,嘀咕了一句,自己做沒做難道都不知道?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他們拿著化驗單去見醫(yī)生,醫(yī)生讓小卉去照B超。B超單上寫著孕期十周。醫(yī)生說你已經(jīng)懷孕兩個多月了,趕緊準備錢做手術(shù)吧,再不做麻煩就大了,肚子不等人,手術(shù)費用三千塊,沒有折扣,如果再拖下去,就等著籌備生孩子的費用吧。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小卉害怕極了。也許是心理上的緣故,身體上也開始有了反應(yīng)。胃里好像有塊石頭頂在那里,每當她端起飯碗吃飯的時候,石頭就往上頂一頂,讓她惡心想吐。夜里她開始失眠。突如其來的心慌,像一把生了銹的鐵鉤,將她從昏昏欲睡中打撈出來,懸掛在半空中。肚子膨脹的聲音,像氣球一樣在飄動。她每時每刻都在想這件事,被這件事折磨,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一些人還以為她在吃減肥藥。不過她的臉色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病人。是的,她病了,她承認。她希望能順利躲過這一關(guān),不被人發(fā)現(xiàn)。于是就盡量躲起來,變得郁郁寡歡。

      李森安慰她說,你不要擔心啊,不要擔心啊。他除了反復說這句話,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話語來寬慰她。小卉知道他心里跟她一樣害怕,可他們沒有辦法。

      辦法想過很多,唯一的辦法還是瞞過所有的人,悄悄地把問題解決了。

      李森說,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然后李森就開始四處去借錢。先是找表哥。暑假的時候他替表哥看過店,表哥給的工錢早花光了,包括以前攢下來的壓歲錢他都一起花了個精光。那個夏天他過得太開心了,有多少錢都不夠他花?,F(xiàn)在他能想到還是這個表哥,理由是手機丟了怕父親責罵,需要臨時買個二手手機先用著。表哥給他了五百塊錢。第一筆錢到手以后,他又以同樣的理由從家里拿來了一千塊錢。李森的父母都是克勤克儉的人,對付他們謊言比真話管用。眼看大功告成,錢籌到了一半,可剩下的那一千五百塊錢一個星期也沒找到著落。同學那里借不來錢,他們都是些窮人,周末回家拿到手的錢數(shù)不會超過兩百塊,他們要吃飯要零花,再說也沒人為別人的事情自己去節(jié)衣縮食。還有一條路就是去打工掙錢,價格他問過了,建筑工地和灰一天八十塊,隨時歡迎。但他不能天天去和灰,僅僅利用周末去掙錢的話,等他掙夠錢了,就像醫(yī)生說的那樣,孩子就該生出來了。他看電影里那些窮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去賣血,就跑到醫(yī)院去問賣血的事。他不好意思說自己賣血,只問怎么獻血。醫(yī)院的人告訴他,醫(yī)院沒有這個業(yè)務(wù)了,醫(yī)院用的血都是從血庫提過來的。他又找到梅溪路急救中心血庫,但是人家說義務(wù)獻血可以,賣血不行。

      李森想過回家跟父親坦白,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父親會給他一筆錢,但這樣一來,他們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父親說不定會揍他一頓,然后是他們恨鐵不成鋼的嘮叨和謾罵。一想到這一點比殺了他都讓李森難受。

      李森寧愿在別的地方想辦法??蓜e的地方他不知道在哪里,于是就絞盡腦腦汁去想,坐在教室里想,吃飯睡覺想,走路也想??匆妱e人掏荷包,覺得那是自己的荷包;坐到公交車上看售票員數(shù)錢,他的手跟著在哆嗦。滿眼看過去所有的地方都是花花綠綠的票子,再這樣下去,保不準下一秒鐘他就要瘋掉了。

      李森最后終于借到了那一千五百塊錢。李森想起這事,簡直就跟做夢似的,也總覺得是老天爺在幫他,不然咋會那么巧。一天傍晚,李森因為有事錯過了晚飯時間,就去學校門口的小飯館吃拉面。這時候他聽見旁邊桌的幾個男生在小聲商量什么事,反復提到田亮的名字。他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見到田亮,就起了疑心。原來這幾個家伙跟田亮結(jié)了梁子,密謀要去揍田亮一頓,結(jié)果這個事讓李森知道了。田亮是個富二代,比李森低一級,有專車司機和一輛奧迪A6。李森抓住這個機會找到田亮,將這個消息作為交換條件,田亮答應(yīng)借錢給他。

      手術(shù)費用終于解決了。當他們再次去位于市郊的那家私立醫(yī)院,醫(yī)生卻說超過十二周手術(shù)費就不是三千塊,是四千塊,還必須要有計劃生育部門開具的手術(shù)證明。證明什么?證明你不是因為性別原因來做引產(chǎn)的,不然被查出來,醫(yī)院要面臨著高額罰款。

      他們傻眼了,李森低聲下氣地跟醫(yī)生求情,他們是學生能不能不要證明?費用能不能再少點?

      醫(yī)生說,學生咋了?學生還知道搞女生?你有本事搞進去就沒本事搞出來?

      去古鎮(zhèn),也是逼不得已。同學的媽媽在古鎮(zhèn)職工醫(yī)院上班,她答應(yīng)幫他們的忙,手術(shù)費用可以優(yōu)惠到最低,于是他們就到古鎮(zhèn)來了。好在南陽離古鎮(zhèn)并不太遠,十分鐘就有一趟班車,一個小時就到了,撞見熟人的可能性也就更小了,自然是再好不過。

      在醫(yī)院門診大樓前他們見到了同學浩子的媽媽。母子倆一樣的圓臉,鼓鼓的眼睛,簡單交談幾句,他們就跟著浩子媽媽往住院部走去。

      接下來的事情就跟做夢似的。雖然小卉心里有所準備,可當她走到二樓,抬眼看見樓梯口掛著產(chǎn)科兩個字,還是緊張得喘不過氣來,難以忍受的屈辱感頓時將她淹沒了。女人來做這種事是不是都這樣呢?小卉不知道別人,只覺得腿上像注了水一樣的沉重。好在李森及時挽住她的胳膊,像個懂事的小丈夫那樣,將她連拉帶扶地擁了上去。

      浩子媽媽走進護士站,幾個看上去跟小卉年齡差不多的小護士笑瞇瞇地叫她護士長。其中一個指著李森說,這是你兒子?護士長忙擺手,問主任在不在?她們說主任在監(jiān)護室里忙著。

      浩子媽媽讓他們等一會。

      他們出來站在走廊里,聽見護士們跟護士長在那里饒舌:你兒子多久能領(lǐng)個媳婦過來給我們看看?一個說:要是你兒媳婦懷上了,我們絕對不許主任給她做,生下來讓護士長早早抱孫子好了。

      小卉胃里一陣翻滾,她努力把背挺了挺,并下意識把小腹收進去一些。但馬上意識到這么做很無聊,就拉著李森說,我們?nèi)ツ沁叞伞扇送鶚翘菘谧?,背后的笑聲仍然像芒刺一樣傳過來。小卉一秒鐘也不愿意在她們眼皮底下待下去,就走到離開他們遠一點的窗戶那邊去。好在窗戶是開著的,樓下香樟樹的整個樹冠都擎在窗口。人立在窗前,一眼望過去,就有了縱深感,仿佛置身于一片林海之中。香樟樹上結(jié)著紫黑色的漿果,似乎一伸手就能夠到。校園里到處都是這樣的樹木,風把漿果吹落下來。小卉記得自己低著頭慢慢地在樹底下走過,神情郁郁寡歡,毫無意識地去踩踏那些落下來的漿果,聽它們在腳心里一顆一顆地碎去,爆出一陣啪啪的驚呼聲。

      浩子媽媽站在走廊里喊他們了,他們一起去了主任辦公室。主任四十多歲,挺和氣,她簡單問了小卉的姓名、年齡,小卉一一回答。實際上小卉十七歲的生日還沒過。主任聽了有些不高興,回過頭問浩子的媽媽說,咋這么小?你可沒對我說她這么小。

      浩子媽媽說,你糊涂啊,他們是浩子的同學肯定差不多大。

      主任說,那咋辦?要不先住下再說吧。現(xiàn)在的孩子膽子真大啊。說完又徑自搖搖頭。

      小卉如坐針氈,但也只好硬著頭皮坐著,心里反問自己是不是真的膽子太大了。很快她就否定了這一說法。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入院證已經(jīng)寫好了,李森拿著去一樓辦理入院手續(xù)。浩子媽媽在跟主任商量讓她住幾號病房的事情。浩子媽媽的意思是想讓小卉住二十八床,里面有一個陪護床,因為牽扯李森晚上住宿的事情,想給他們省點錢。

      主任表示同意,就二十八床吧。

      浩子媽媽出去以后,辦公室就剩下主任和小卉兩個人。主任看完小卉從南陽帶過來的B超單,又詳細詢問了小卉的初潮時間、末次月經(jīng)時間、周期多少天等。小卉月經(jīng)一向不準,有時候兩個月才來一次,具體日期她也記不清楚,來了就來了,不來就不來。所以回答的不像回事。

      主任聽她說完,連連嘆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拉下臉教訓了她一番。主任是為她好,小卉心里明白??上б呀?jīng)晚了,夏天的時候要是有人告訴她這些,她也不用來這里了。可誰能算得那樣準,他們一定會做那樣的事呢?

      你什么措施都沒有,又不知道吃藥補救,現(xiàn)在都十二周了才來醫(yī)院做引產(chǎn),你父母知道嗎?

      小卉搖搖頭。母親不知道。父親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他一次付清撫養(yǎng)費就等于跟他們一刀兩斷,過他自己的幸福日子去了。她是死是活都與他沒有關(guān)系。

      主任說,你應(yīng)該讓家長知道。家長都是過來人,他們會幫你們處理這些事的。你倆都不到十八歲,一會手術(shù)協(xié)議書誰簽字?醫(yī)院有規(guī)定,不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做手術(shù)必須有家長簽字,你看能不能讓你媽來一趟?

      主任說完,小卉的一顆心又沉到冰窖里去了。上周周末小卉回家,母親盯著她看,說她臉瘦了下巴尖了,問她為什么?是吃不好還是睡不好,還是有心思?后來又盯著她的背影,說她屁股長大了。做母親的雖然不傻,但也絕對不敢往這方面想。這是多大的事兒啊。她知道女兒月經(jīng)不調(diào),還說要找中醫(yī)給她調(diào)調(diào)。不知道她是隨便說說還是當真的,小卉聽到這句話當時臉都嚇綠了。第二天她就跟李森一起找到一家私人診所,花十塊錢抽了兩針管李森的血,小卉拿到女廁所涂到衛(wèi)生巾上,然后裝包里帶回家丟衛(wèi)生間的紙簍里,以此來堵住母親的嘴。

      封閉學校雖然管理很嚴,但是每個學期都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上學期是個高三女生,聽說高考都沒考就回家了。小卉瞞著母親自有她自己的打算。母親是那種小孩子摔一跤,她撲上去先抽兩巴掌然后才會拉孩子起來的那種人。她自己的事情都處理得一蹋糊涂,還別說小卉的事情。她要知道了還了得?都別想好過。所以小卉千方百計不讓她知道,她少操些心大家都少受些傷害。

      主任遲疑了片刻,說要不你先住進來吧,手術(shù)不做也不行啊,我跟護士長再商量一下看怎么辦好。

      二十八號病房看上去跟賓館的標間差不多,兩張病床,有衛(wèi)生間,房間里有電視。但醫(yī)院總歸是醫(yī)院,誰去醫(yī)院心里都不會舒服。小卉進了病房心里就開始發(fā)毛,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護士們旁若無人地出來進去,一會量血壓,測體溫,還抽了小卉的一管子血拿走了。小卉抽血那會,手機響,是她母親的電話,問她到桐柏山?jīng)]有。小卉說沒有,還在路上呢,借口說她暈車,就把電話給掛了。不一會一個圓臉護士拿了張協(xié)議書過來讓他們看,就是主任剛才說的人工流產(chǎn)同意書。護士解釋說現(xiàn)在醫(yī)院都流行這個,大小手術(shù)都要跟病人填合同,醫(yī)鬧鬧怕了。

      他們正看著,浩子進來了,打個招呼就湊過來一起看。

      小卉數(shù)了數(shù),光并發(fā)癥就有十幾項。什么子宮穿孔啊,大出血啊,術(shù)后感染,繼發(fā)不孕等等。每一條都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看了也看不明白,只是心里更加害怕了。吸宮不全按小卉的理解,就是刮不干凈。刮是最近反復出現(xiàn)在她腦海里的一個動詞,讓她膽戰(zhàn)心驚,好像有人拿了把刀在她面前刮來刮去,就像刮甘蔗皮那樣。她家小區(qū)門口經(jīng)常有拖拉機拉了甘蔗來買,賣甘蔗的男人手持一把彎刀,快速刮動甘蔗皮,從上到下,那聲音尖銳刺激,聽得人牙齒打顫。她想像著她的下體也會伸進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像刮甘蔗皮那樣在里面刮呀刮的,直到把她的子宮刮得像甘蔗一樣,紫色的表皮柔軟地卷縮在地上,子宮薄而透明,一口氣能吹出一個洞來。

      浩子在一旁邊看邊念,子宮穿孔是什么意思?他扭過頭問旁邊的小護士。

      護士解釋說,穿孔就是把子宮刮爛了。

      浩子還是一頭霧水,子宮刮爛了能咋樣?

      護士說,刮爛了就麻煩了,大出血,弄不好還要把子宮給切了呢。

      切了子宮會咋樣?浩子腦子不會拐彎,還在那里打破沙鍋問到底。

      笨啊,沒子宮咋生孩子?你媽媽要沒子宮就沒你了。護士說完咯咯地笑起來。

      問題顯然嚴重了。這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他們以為把那個不應(yīng)該存在的東西從身體里取出來,就啥事都沒有了,就當房間臟了打掃一下就可以了。誰想到會這樣呢?兩個男孩都不敢說話了,在腦子里轉(zhuǎn)著各自的念頭。小護士也沒有說話,歪著腦袋看陽光從窗戶里漏進來,一些細小的灰塵在光柱里翻飛。

      小卉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搜到過的一些圖片,子宮的樣子就像小丑的嘴巴一樣翹著,周圍還環(huán)繞了一圈小花邊。小丑嘴巴面有一個像耳朵一樣的東西,就是胚胎。醫(yī)生手拿工具示范怎樣把那個東西打撈出來。忽然間小卉感到小腹那里猛然跳了一下,她張大了嘴,雙手捂到肚子上,等著它跳,卻又不跳了。

      浩子跟護士一起出去了,病房里剩下小卉跟李森。李森說,他們要不給做咋辦?

      小卉看著他沒有說話。

      浩子把他媽媽找來。小卉抱定主意自己簽字手術(shù)。

      浩子媽媽說,你簽也可以,關(guān)鍵是你年齡不夠。不出問題還好說,出了問題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浩子問他媽媽能不能代簽一下。

      他媽媽說,我要能簽還用你說?

      小卉說,我自己簽。

      她掏出筆在手術(shù)協(xié)議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在后面又寫了一句:不管手術(shù)出現(xiàn)何種意外,都與醫(yī)院無關(guān)。

      手術(shù)她必須要做,與其大著肚子出去丟人現(xiàn)眼,不如拿出性命搏一回。她不相信運氣會那么差。

      李森在親屬那一欄把他的名字也寫了上去。

      浩子媽媽說,只能這樣了,看主任能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搪塞過去。

      還算好,主任給足了面子,為了以防萬一,答應(yīng)親自給小卉做手術(shù)。浩子媽媽高興得不得了,讓他們不要擔心,主任是大專家,啥事都不會有,盡管放心。

      過了一會主任也來了,囑咐小卉空腹把藥服下,如果嘔吐就再加服一次。藥吃下去大概二十四小時才會見效,身體才開始流血,然后才可以手術(shù)?,F(xiàn)在啥事都沒有,他們可以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吃飯,逛街,盡量放松情緒。

      接下來就是等。這樣算來,他們離開這里的時間最快也要等到周一,甚至要等到周二。他們慶幸周五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出辦法,預先把假都請好了。那個假父親——李森花一百塊錢找來的出租車司機,什么都沒有問,就跟著小卉去了教師辦公室,一臉悲戚地跟班主任說小卉的爺爺死了,他要帶女兒回鄭州奔喪。老師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去吧去吧。出租車司機搖身一變又成了李森的舅舅,給李森請假的理由是李森的爸爸出車禍住醫(yī)院了——當然這是李森的意思。

      他們?nèi)バ★堭^吃飯,屁股還沒坐穩(wěn),小卉母親的電話又打過來了,這次小卉回答說我們已經(jīng)到桐柏山了,正準備吃飯呢。母親大概覺得可信度挺高,沒有多說就把手機掛了。這一餐飯李森點了魚香肉絲粉絲煲和酸辣土豆絲,都是小卉喜歡吃的,還有兩碗米飯。小卉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胃里的石頭似乎又大了一些。

      李森餓壞了,他把剩下的飯菜風卷殘云,吃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看著小卉笑。

      小卉說你為啥不吃早飯?醫(yī)生沒說不讓你吃飯啊。

      李森說你不吃我哪能吃啊?

      小卉說,你活該。

      到了街上,李森買了一瓶營養(yǎng)快線,強迫小卉喝下去,然后兩人牽著手沿著街道一直往前走。街道走完,前邊是鄉(xiāng)村公路。鄉(xiāng)村公路再往北走就到了村子里了。田野寬寬大大,路上不見一個行人,四周又是靜寂寂的。陽光暖洋洋地從樹枝中漏下來,落在他們身上,溫柔得像鵝毛。又走了一會,他們走累了,身上微微出了些汗,心里通透了一些,見樹下有一個草垛就坐了上去。風不緊不慢地吹著,年輕人的心思就很快轉(zhuǎn)到別處去了。

      他們坐了一會就發(fā)現(xiàn)頭頂?shù)臉渖疑嫌幸粋€鳥窩。李森說那是喜鵲窩。小卉不信。李森說喜鵲窩大,粗糙,窩蓋得結(jié)實,花斑鳩的窩小,平整。說中間他們又發(fā)現(xiàn)周圍樹上有不少個鳥窩。樹葉差不多快掉光了,樹杈上黑乎乎的鳥窩就像一顆顆跳動的心臟一樣。鳥兒在空中飛翔盤旋,樹安靜地傾聽它們的低語,于是,一棵樹就區(qū)別了另一棵樹。旁邊的一棵樹上居然有兩個鳥窩,看上去特別有意思。小卉說這是一只有錢的鳥,住的是鳥別墅,樓上樓下。高壓電桿上也有一只鳥窩,小卉說那是一只頭腦發(fā)昏的鳥,錯把電線桿當成了周圍最高的一棵樹,想享受高瞻遠矚的榮耀,卻不知道自己把自己置身于水深火熱之中,電線桿不會替它遮風擋雨,只能讓它爬得高摔得更遠。他們根據(jù)鳥窩修建的位置,給鳥分了類。小卉指著樹梢頂端的那只鳥窩說,那是一只鳥詩人,太浪漫了,窩隨時都有被風吹下來的危險,但它甘愿冒險。

      風息了。太陽像熟透的果子散發(fā)出甜蜜的香氣。小卉閉著眼將頭靠在李森的肩膀上,她累了困了,想睡去。

      他們真的就靠著大樹睡著了。

      醒來,起風了。他們回到病房,坐了一小會。見天快黑了,就打算去雅客,把晚飯解決了,然后一直坐到需要睡覺了再回去。

      剛走到樓道里,小卉的手機就響了。母親的聲音漁網(wǎng)一樣兜頭蓋過來:你多會回來?小卉說他們回不去,到桐柏山已經(jīng)太晚了,這會還在山上,晚上要在桐柏山住一晚,明天才能回去。

      母親的聲音頓時提高了八度: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嘴里沒一句實話!小卉吃了一驚,猛然想起給母親留的電話,不知她打了沒有,也不知那同學咋說了。正擔心著,旁邊病房里忽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母親厲聲問她在哪兒?怎么會有嬰兒哭?小卉說他們這會在旅館,好像是老板娘的孩子在哭。她剛說完,那孩子好像要配合她似的,哭聲漸漸小下去了,弱弱的僅能聽見低低的幾聲嗚咽。

      母親說你明天一早必須趕回來,不然就別回來了。

      掛了電話,小卉一臉的悲憤,在樓道里站了一會,心里才平靜下來。

      李森問咋辦?

      小卉說管不了那么多了,明天再說吧。晚上我把手機關(guān)了,她要問我就說手機沒電了。

      到了雅客,李森父親的電話也打過來了。男孩子好一些,家里輕描淡寫地問了幾句,李森很容易就搪塞過去了。

      晚上他們同居一室,穿著衣服躺在各自的床上。樓道里的燈光從門上面的窗格子里射進來,屋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卉聽見李森的床咯吱作響,就問他睡著沒有。李森說沒有。小卉說你過來吧,我害怕。李森心里早巴不得要過去,但心存顧慮。現(xiàn)在聽她這么一說,就趕緊跑過去兩人擠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小卉打開手機,收到同學的三條短信,都是晚上發(fā)過來的。一條是:你在哪里?你老娘給我打電話了,問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我說是啊。你老娘讓你聽電話,我說你出去了,一會回來讓你給她打過去。你趕緊打吧。

      第二條是:你娘發(fā)脾氣了,說你關(guān)機。神馬人嘛,是不是跟帥哥私奔了?

      第三條是:你老娘好嚇人??!怕怕。偶關(guān)機走人。

      小卉的手機上有二十三個未接電話,都是她母親夜里打來的。她估計一夜都沒有睡。小卉趕緊把電話撥過去,母親質(zhì)問她為啥關(guān)機。小卉解釋說手機沒電了。母親說你同學沒跟你說嗎?

      小卉趕緊說,說了呀。

      你手機沒電,為啥不拿你同學的電話打過來?

      小卉說我哪好意思打別人的電話?打不打還不都一樣?這么大人又丟不了,有啥好緊張的?

      掛了母親的電話,同學的電話又打進來了。就這一會功夫,她母親又把電話打到同學手機上了。同學說,看樣子你老娘已經(jīng)懷疑我們不在一起,你趕緊回家吧。

      小卉說,我這會回不去。

      同學說,你去哪兒了?

      小卉說,我在古鎮(zhèn)。

      同學說你跑古鎮(zhèn)去干嗎?趕緊回來,免得找麻煩。

      小卉一時沒了主意,就說我想想再說吧,把電話掛了。

      跟李森商量的結(jié)果當然是不能回去了,服藥期間跑來跑去太危險了,萬一出事豈不是前功盡棄?母親在小卉和女同學之間來回打電話,主要是懷疑。如果女同學能來古鎮(zhèn)一趟,她母親在電話聽見她們倆在一起,知道小卉有女同學做伴,疑心自然是消解了。

      好話說盡,小卉的同學答應(yīng)跑一趟。

      星期一的夜里,小卉在睡眠中被疼痛弄醒。身體裂開了,肚子里好像有無數(shù)把刀子在里面攪動,她抱緊肚子,身體里有東西熱熱地流了出來。

      小卉隨即被送進了手術(shù)室。

      主任吩咐護士拽緊她的腿將其分開,并緊緊壓住不讓她動彈。

      一個猛烈的抽吸動作之后,小卉張大了嘴,像溺水的人那樣沉到了水底。河水冷冷地包裹著她,她感覺自己正在一點點縮小,小得像一只耳朵那樣,躲在一個小丑的嘴巴里。她拼命躲開那些冰冷的器械,不讓它們將她打撈出去。伴隨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的心好像被人揪緊了,恐懼像黑暗一樣涌上來。她想到地獄,想到了死。

      夜風呼嘯,把門和窗戶拍打得震天響,整棟樓房好像隨時都要坍塌下來一樣。李森爬到手術(shù)室的門縫里往里看,門里面還有一道走廊,拐個彎就看不見了。像一條隱蔽的河流,他能感覺得到卻走不到跟前去。

      星期二早晨他們辦理了出院手續(xù),打車去車站。小卉臉色蒼白,神情倦怠。一夜折騰,讓她一下子老了十歲。她縮在李森的懷里,身體柔軟得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

      一切都過去了。手術(shù)做完主任對她說,手術(shù)非常成功,創(chuàng)傷非常小,出血量也很少,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以后不會影響生育,什么都不影響。

      以后太遙遠了,她沒有能力去想那么遙遠的事。能不能生育不是她現(xiàn)在考慮的事情,她倒寧愿從此以后不再生育。

      回市里的班車還是他們來時坐的那輛,他們還是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的位置上。車上人不多,依然是零零散散的幾個乘客。司機每到一個車站都要停車,售票員依然是扯著嗓子大聲吆喝。他們默默地坐在車上,短短的幾天時間,漫長得像幾輩子那么長久。

      感覺不對頭,小卉母親周一上午去了一趟學校,找到老師,又找到小卉的同學,心里一下都清楚了。接下來她就一遍遍撥打小卉的電話,手機關(guān)機。她心里憋著氣,抱定主意要在學校門口等著,看她搞什么鬼,拿什么臉來見她老娘。

      責任編輯:張?zhí)祆?/p>

      猜你喜歡
      李森浩子母親
      云泥之交
      小小說月刊(2020年8期)2020-08-20 08:04:48
      你腳踩的地獄只是天堂的倒影
      給母親的信
      英語學習(2016年2期)2016-09-10 07:22:44
      女記者“認賊作弟”拯救失足少年
      鳳凰資訊報(2015年8期)2015-06-10 20:50:02
      “土豆男”VS 投行女高管:這暖心暖胃的愛情
      『土豆男』VS 投行女高管:這暖心暖胃的愛情
      橘在野
      西部(2013年3期)2013-11-16 23:57:26
      悲慘世界
      送給母親的貼心好禮
      武川县| 新乐市| 金华市| 绥芬河市| 高雄市| 湘阴县| 澜沧| 德州市| 博客| 郸城县| 元朗区| 广南县| 滨海县| 文化| 建瓯市| 和政县| 无锡市| 宁南县| 永和县| 应城市| 伊吾县| 建昌县| 曲阜市| 绥阳县| 高唐县| 贡山| 淄博市| 九龙坡区| 商洛市| 青河县| 宁晋县| 惠安县| 沈丘县| 永寿县| 阿合奇县| 红桥区| 行唐县| 福清市| 宁安市| 通州区| 乃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