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濃濃的煙霧使秘書小李憋著呼吸,為全體董事會人員斟滿杯里的水后,便匆匆離開了會議室。
董事長王大山面前的煙灰盒已經堆滿了煙蒂,他嘴上銜著的煙還沒有燃盡,手卻又伸向了香煙盒。
總經理黃土根望了一眼陷入沉思的王大山,又掃了一遍面帶難色的其他幾位董事會成員,說,都啞巴了?說話呀!
董事會中最年長的財務總監(jiān)老范摘下了老花鏡,用鏡子腿敲著面前的賬本,說,我不同意再降價了。幸福家園這塊土地我們當時是以最高價競購來的,各種建筑裝潢材料也是在價格飛漲的情況下購得的,甚至勞務費也是全市最高的,再加上各種稅費,我們的建筑成本與房屋售價的差距已經為零,如果再降,就將面臨虧損,賠本的買賣咱不能做!
可是,自從半年前幸福家園建成開盤,至今一套房子都沒賣出去。公司已經四個月沒有發(fā)工資了。現(xiàn)在離過年不到半個月,給我們干活的可都是和咱一樣的農民兄弟,他們盼著領工資回家過年把眼睛都盼紅了!黃土根說這話時,不知是被煙熏的還是激動的,眼角有些濕潤。
董事會成員、銷售總監(jiān)陳道功神情呆滯地看著茶杯,說,自打開盤到現(xiàn)在,我們已經三次降價了。而且,我們將毛坯房改成了精裝修,就差沒給買家具家電了。可是,在國家打壓房價政策接連出臺,新聞媒體輿論不斷升級的大形勢下,人們抱定了觀望的態(tài)度,咱就是再降價也無濟于事,房子照樣賣不出去。而銀行貸款已經到期,催款的已經來過不知多少次。再說,等著拿工錢的工人兄弟已經在咱辦公室門前蹲了三天。咱們怎么也得有個交代呀!黃土根的話音已經有些發(fā)顫了。
一直沒說話的副董事長胡貴發(fā)開了口,交代,交代個屁!常言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掏不出錢拿啥還貸款?拿啥發(fā)工錢?眼前的難題不是咱一家攤上了,瞧瞧全市的開發(fā)商不都是如此嗎?他們都想不出轍來,咱有啥法?只能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這時,秘書小李推門進來,走到王大山跟前小聲說,董事長,銀行的李處長又來了。
小李的話音未落,保安科長大佟也徑直來到王大山跟前,沖著王大山耳語,董事長,門前已經聚了二百多人了!
王大山面無表情地揮揮手,小李和大佟趕緊轉身退出了會議室。其實,不用小李匯報,王大山早就猜到銀行會來人;也不用大佟報告,窗外嘈雜的聲音早已傳到了王大山的耳朵里。
又燃著一支煙的王大山終于抬起略帶浮腫的臉,半睜著充滿血絲的眼睛,用低沉得近乎自言自語的聲音說,房價還是要降的,而且還要大幅度地降,再降百分之二十,如果再沒人買,就降百分之五十。
王大山的話不僅讓所有人都愣怔了,更讓主張降價的黃土根也驚訝得合不攏嘴,語言也有些不連貫了。
董……董事長,咱……咱可不能降那么些呀!要是降那許多,我們這十幾年流血流汗的打拼可就付諸東流了!再……再說,咱們這個城市與上海、北京和廣州比,房價泡沫并不大,而且,我們公司這些年一直堅持低成本運行。雖然咱的房價表面看過了萬元,可咱的投入大,成本高哇!幸福家園地處市中心,就是市郊的樓盤也并不比我們低多少。咱可不能把血本都搭進去呀!
一向以年長自居的老范也開腔了,大山,你是不是昏了頭?咱這是干事業(yè),可不是過家家,想玩就玩,不想玩就散。再說,也不能自己跟自己賭氣。咱可不能當歷史上的霸王,烏江自刎,還沒到那個份兒上。
胡貴發(fā)更是急得坐不住了,今天我還是叫你一聲大山哥,自打十五年前跟著你走出了大山,無論是跟你當泥瓦匠,還是搞家裝,只要一聲吆喝,哥幾個從沒說過二話。如今我們的公司雖說遇到了難處,可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咱們辛辛苦苦創(chuàng)建的公司可不能說垮就垮了呀!
大哥,這些年咱啥難處沒遇見過?可每次你都帶著我們咬牙挺過來了,如今你可要挺住呀!你要是犯了糊涂,我們靠誰去呀?!一貫愛激動的陳道功說著說著便聲淚俱下了。
誰說我犯糊涂了?難道我不知道咱這份事業(yè)來之不易嗎?王大山將手里剛抽到一半的煙按滅在煙灰缸里,提高了聲音,可我們不能遇事只想咱自己的利益。弟兄們跟著我頭頂著高粱花子,帶著兩腿泥,來到這座城市一晃十多年了。那時候咱有啥?只有一個破行李卷,吃的是饅頭就咸菜,住的是工棚。現(xiàn)在呢,在座的誰不是住著二百多平米的樓房?誰的孩子沒在“貴族學校”上學?誰的老婆沒變成穿金戴銀的貴婦人?可是,再看看蹲在辦公室門前給咱賣力氣的那些和咱一樣從山里出來打工的弟兄,他們不是和咱當年一樣難嗎?
王大山的手又伸向了煙盒,可當他聽到了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又將手縮了回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是不愿意看到公司陷入虧損局面的??墒?,我們不犧牲眼前的一些利益,我感到很虧心哪!公司的事業(yè)是咱們拼死拼活闖出來的,可沒有黨的好政策,沒有門外那些窮弟兄的血汗,咱能有這份近億元的產業(yè)嗎?現(xiàn)在,城市有多少人家?guī)状巳匀粩D在比咱老家還破還小的房子里!有多少年輕人就因為買不起房結不了婚!可是,一些忘了本、黑了心的開發(fā)商們哄抬房價,賺取不義之財。一些一夜暴富的富豪們也靠炒房、囤房來擾亂樓市。這些歪風邪氣國家管得不對嗎?我認為老百姓“望樓興嘆”的局面早就應該結束了!就為這,咱這些靠黨的好政策致富的人們就應該為黨分憂解愁,盡咱一份力。兄弟們哪,咱們?yōu)榱它h和國家的興旺發(fā)達、長治久安做出點犧牲不應該嗎?
王大山還是忍不住點燃了一支煙。我粗略地算了一筆賬,咱這幸福家園總共是二十八座三十六層的樓,咱拿出十四座以低于經濟適用房的價格出售,不僅能還上銀行的貸款本息,還能將為咱打工的兄弟們的工錢一分不欠地交到他們的手里,讓他們早日回家與親人過上熱熱鬧鬧的團圓年。余下的十四座樓,等過了年咱仍然比照經濟適用房的價格出售。雖然這樣做,我們要損失五六千萬,可我想咱這個年能過得舒心、踏實。因為,咱好了傷疤沒忘疼,生活好了沒忘本!大伙說,我想得對嗎?
對,對!幾個人的話沒落音,會議室外就想起了震耳欲聾的掌聲。還沒等會議室內的人反應過來,門被猛地推開了,進來的人個個滿臉淚水。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嗓子,過了年咱還回來跟王老板干!
這一嗓子喊得不高,響應的吶喊聲卻差點將窗戶的玻璃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