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驀然起身,空蕩蕩的房間,其實(shí)明明只有幾個平方,此刻在我的眼里,卻顯得如此空曠,空到我只想逃離這里。
窗簾無力地垂下,阻止了陽光對咖啡色地板的撫摸。電視開著,一個中年男人扯著嗓子介紹著某一款產(chǎn)品,我蜷縮在灰色的沙發(fā)上,世界仿佛就這樣靜止了,安靜得只剩下電視廣告里聒噪的令人厭煩的聲音。
電話很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來電顯示——終極Boss。不敢不接,但一摁下接聽鍵,更加煩人的聲音排山倒海般涌來:“衛(wèi)艷嬌,你起床了沒???差不多可以了啊……”
分貝極高,殺傷力百分之百,玩家血值直線下降。我戴上虛偽的面具,“當(dāng)然起來了,我那么乖的,對不對?嘿嘿?!?/p>
此時的我在心里小小地鄙視了自己一下,呵,自己夸自己,居然都不臉紅,人真是的,怎么可以虛偽成這樣?
不知不覺,她又講到成績這個俗氣的話題,“你最近狀態(tài)不對啊,成績大幅度下降啊。”
可以想象,她在講這話的時候一定很生氣。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該接什么話了。
“哈哈,我給你們楊老師打電話了?!彼恼Z氣突然轉(zhuǎn)了個調(diào),我居然從中聽出了竊喜。
一剎那,腦袋里的零線與火線相碰了,全部的工作停下,火星四濺。經(jīng)過一番休整,主機(jī)又重新啟動運(yùn)行。造成我短路的原因,不是楊老師會說什么,而是我的老媽,我這個見了老師就渾身不自在,在我小學(xué)六年生涯中一直到畢業(yè)那年才第一次被迫給老師打電話的老媽,居然主動給老師打電話了,而且還是班主任老師!太難以置信了!
她聽見電話這頭的我沒有了聲音,形式似的問了句:“你怎么沒有反應(yīng)?”我怎么沒有反應(yīng)?大腦死機(jī)重啟的反應(yīng)還不夠大嗎?
“你們……說了些什么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突然沒了虛偽,變得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么鎮(zhèn)定。
“楊老師說了,你是個聰明的小孩,就是上課不專心,平時總是神神道道個沒完。”接著,她一口氣列舉了我一大堆毛病,繼而又話鋒一轉(zhuǎn),嚴(yán)肅起來,“但是——只要你肯努力,肯定是可以沖上去的。”
她的話是那么堅(jiān)定,堅(jiān)定到我不敢懷疑這話的水分,堅(jiān)定到我差點(diǎn)就這么相信了。
“然后呢?”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問,噎住了,“然后,然后啊……哦,我都跟他說了你在家的表現(xiàn),說你都主動要求把網(wǎng)線拔掉,肯定是決心好好學(xué)習(xí)了,對不對?我和楊老師都很相信你的?!?/p>
鼻子突然被一股溫?zé)岬母杏X憋住了,酸酸的,鏡子里的我頂著個大紅鼻子。努力把眼睛睜大,掩飾什么,又怕錯過了什么。
對不起,我曾讓你那么失望。
原諒我,沒有勇氣給你想要的未來。
我吸了一口大大的空氣,鼻涕聲異常響亮。
“你是不是又穿少了啊?冬天得感冒很痛苦的?!彼P(guān)切的聲音從冰冷的電話里傳過來。
我慌忙打開水龍頭,“沒有,我在洗手,你聽錯了?!?/p>
電話那頭笑了:“怎么找個借口都這么蹩腳?唉,別怪我沒提醒你,趁著放假好好看看書??次覀儧]讀過什么書的人,元旦還在上班。唉?!?/p>
我輕輕回復(fù)她:“我知道了。”
我走到窗前,刷地一下拉開窗簾。那一刻,陽光終于照了進(jìn)來,灰塵懸浮在半空中,一切都被鍍上了暖金色。陽光照亮了整個客廳,一直照進(jìn)了我的心里。一個淡淡的陰影出現(xiàn)在白色的地板上,舞著水袖翩然而起。我看不清這是什么,但它是那樣美麗,美麗到讓人難以忘懷。
“那我掛了啊,待會兒老板又要來了?!彼穆曇羟宄旱孟翊禾斓男∠?,“對了,別忘了吃飯!”
很快,電話那頭傳來了忙音。
不是不懂,是不想懂。她騙不了我,她騙不了我的,她的通話記錄里,從來不會有這么一段所謂的與班主任的通話。這是個美麗的謊言。一剎那,我看清了地上的陰影,那,是我的靈魂??此枚噤N魂,陽光下,它成了主角。我有了一種夢境般的感覺,伸出手,卻抓不住。就這樣一直跳下去吧,一直到地老天荒。
我沒有拆穿她,寧愿相信這是真的。謊言拉開的窗簾,至今我都無法重新關(guān)上,無法拒絕的暖金色陽光和四處飄散的透明灰塵就這樣在我心頭縈繞;陽光下跳舞的靈魂,至今我都無法令它停下,無法阻止的感動就這樣在我心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