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國
自從那一幕出現(xiàn)后,我失眠了。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傍晚,又到一月一次看我母親的時候了,我叫小麗和我一起去。小麗不干——這不能怪她,因為我母親還住在城郊上世紀八十年代建的工廠大院里,路遠不說,還盡是坑坑洼洼一汪水一灘泥的。但我還是不高興,因為這些年總是我一個人去看我母親。我一個人去我也沒什么想法,可問題是,我母親每次見我一個人去就罵我,說我夫妻感情不好,總是老虎一樣獨來獨往:“看人家馬力兩口子才叫兩口子,上廁所都一個在外面陪著另一個說笑話,就差沒進去給另一個擦屁股……”母親說著就抹眼淚。
我不想讓母親抹眼淚,就主動提出下個月帶小麗“歐洲游”。小麗同意了。
顛簸了十幾分鐘,到了母親的大院。一下車,小麗就后悔剛才沒經(jīng)受住“歐洲游”的誘惑,因為那大院的水泥地面早就斑斑駁駁,一塊泥巴一窩水的。小麗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提著裙子,踮著腳尖,好不容易到了我母親的房子。
母親一見小麗就攥住她的手,摸著她的肚子,問她吃飽了沒有。小麗不斷往后退,不斷點頭或搖頭——我忘了告訴你,我母親是聾子,實心聾子,你就是在她背后炸一顆原子彈我估計也嚇不到她,所以小麗只能用肢體表達。
小麗好不容易逃出我母親手掌心,就要回去。我仿照她之前的口氣說:“要回你自己回!”
沒想到我這句話就捅了馬蜂窩。小麗站在門檻上,雙手撐著門框,罵我。我“噗嗤”笑了,說:“你看你多像魯迅筆下那個四腳伶仃的圓規(guī)楊二嫂啊……”我錯就錯在我忘了小麗從來沒有幽默細胞——她“啪”地給我一個嘴巴,然后指著我鼻子罵。
你一定認為我很窩囊,被老婆打罵。這怪我又忘了向你交代一件事:我有把柄被小麗捏著!什么把柄?這是我的隱私,你不必也不能知道。你只要知道這個把柄關(guān)系到我的仕途甚至小命就行了,否則我一萬年前就休了她一萬零一次了。
這個場景沒有逃過我母親的眼睛——她雖然聾,但眼睛比哈勃望遠鏡還靈。母親拉著小麗的衣襟說:“麗兒,都怪我,還不死……”
也就在這時候,直接導(dǎo)致我失眠的一幕出現(xiàn)了——母親常念叨的馬力兩口子,收攤回來了:夕陽晚照,馬力光著膀子,一手推著平板車,一手摸著女人頭發(fā)。女人哈巴狗一樣,一手提著他的褲腳,一手用毛巾擦他后背的汗。兩人還低聲說笑著什么(我估計一定是葷的)。還有個小屁孩,不知哪來的高興勁,捏個柳條,跟在爹娘后面驅(qū)牛一樣,蹦啊跳的……
俗話說十聾九孬,我母親就是典型。她一看這一幕,就自言自語——她老人家哪里知道她的自言自語比那大炸雷其實并不低多少,說:“人家爹娘怎么就能養(yǎng)出這樣的好兒女呢……”
小麗火了,認為我母親不僅罵她,還順帶罵她父母,那架勢我再不對她動粗她就要對我母親動粗。于是我使出“魚死網(wǎng)破”的撒手锏,她癟了——畢竟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嘛。
回到別墅,我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即從不愉快的陰影里走出來:他馬力一個下崗工憑什么在我不高興的時候還那么高興?而且非當(dāng)著我母親的面和我來個鮮明對比?他也不想想當(dāng)年:他爹是我爸的部下,他爹一見我爸就低頭哈腰大氣不敢出;他呢,除了學(xué)習(xí)比我好,吃的穿的、打架斗毆、追女生、害老師,哪點比得上我?
我決定給馬力一點顏色看看。
給他什么顏色呢?叫人廢了他?殺了他?這種低智商的犯罪我從來都不屑。
所以,我失眠了。
也該馬力倒霉,就在我徹夜不眠的時候,不知我哪根筋出了問題,竟然拿起一本雜志看,并且就看到了一個讓馬力幸福生活一去不復(fù)返的好辦法。什么好辦法呢?暫時保密!
總之,這個辦法蹦進我腦海的同時,一句話也冒出了我的嘴:“哼,叫你還幸福!”
于是不久,在我的邀請下,馬力成了我局的一員,拿著他做夢都想不到的薪水。我還讓他總是跟著我參加各種活動,吃香的喝辣的。不久又提他做了個小干部,吆五喝六的,人模狗樣的……
這以后,你就不難想象了。用我母親的話說:“這兩口子都怎么了,馬力十天半月不回來也就罷了,一到家兩口子怎么就像兩只斗紅眼的斗雞呢?”
我母親當(dāng)然不知道,她兒子的失眠卻因此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