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龍
聾子會放炮。誰家有什么紅白喜事,或者逢年過節(jié),總要請聾子放炮。也是嗎,聾子的耳朵就是個擺設(shè),不讓他放讓誰放?每當(dāng)需要放炮的時候,大人們怕自家的孩子炸壞了手和臉,就請聾子來放炮。
當(dāng)然,無論什么炮到了聾子手里,都會炸響,崩出一大片落紅!
靠一手放炮的絕技,聾子不但養(yǎng)活了自己,而且娶妻生子,養(yǎng)大了自己的三個孩子。
剛開始,有人不相信聾子有這個本事。哪有那么多的紅白喜事要辦?哪有那么多的節(jié)日要舉行慶典?掐指一算,可不是嗎,娶親定下的好日子不說,白事也是天天死人的呀。再說了,現(xiàn)在的節(jié)日也多,只怕天天都有節(jié)過。哪一茬事兒,能少得了聾子呢?
人們不說了,眼瞅著鈔票進了聾子的腰包,也沒人和他爭了。老天爺還餓不死瞎家雀呢。都不容易,活著混,死了算吧。
聾子的三個孩子長大成人了。
三個孩子都有了工作。做的事也風(fēng)光。都在辦公室里打電腦,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按月拿工資,一點兒也不讓聾子費心。
聾子還在給人放炮。天天放炮談不上,反正來找他的人不斷。為了攬生意,聾子配上了手 機,調(diào)到震動上,打進來的電話,他都知道。他讓老婆把電話的內(nèi)容寫到紙上,再拿給他看。他認 字,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后來,人們就直接發(fā)短信找他了,約好時間和地點,請他過去放炮。
原來,聾子是半道上變聾的。上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發(fā)高燒打針,把耳朵打壞了。打壞了耳朵,啥都聽不見了,只能當(dāng)聾子了。聾子并不認命,依仗小學(xué)四年級的文化底子,愣是把人生的許多事情弄得明明白白。
三個孩子都知道這些。這也是三個孩子立志成才的動力。爹是這樣,爹的孩子們只能比爹強!
有一天,三個孩子坐在一起商量,怎么給爹治治耳朵呢?讓爹聽見世界上的聲音,好好享幾天清福!
三個孩子走北京,去上海,拉著聾子,到處瞧醫(yī)生。
聾子的耳朵能治。天大的喜訊把全家人都樂壞了。
也不知醫(yī)生是怎么治的,給聾子安裝了一個助聽器。瞬間,聾子什么都聽見了!只是,世界上的聲音太嘈雜!
聾子治好了耳朵,還是忍不住朝外面跑,到處給人放炮。當(dāng)然,他給人放炮的時候,不戴什么勞什子助聽器。人們都不知道這個,不知道他依靠助聽器能聽見聲音,以為他還是早先的聾子,請他放炮,點給他一些鈔票。
每當(dāng)傍晚的時候,聾子回到家,戴上助聽器,聽收音機里咿咿呀呀地唱戲。有時候,他還搖頭晃腦呢,打著拍子,沉浸在戲里。
知夫莫過妻。只有老婆理解他,疼他。老婆對三個孩子說,就讓你爹當(dāng)個聾子吧!在外面跑,聽不見聲音,他難受!
三個孩子都不吭聲。娘說得有幾分道理??墒?,他們不甘心讓爹做聾子,一直做到以聾子的名義去世。孩子們想了許多辦法,都捂不暖爹的心。
后來,他們索性不管了。他們能做的,就是把家里的電器都換掉,換成時尚的款式。這樣才不虧待辛苦了一輩子的爹娘。娘最喜歡那臺超薄大彩電,一開機就像生活在畫卷里??措娨暤臅r候,娘樂得合不攏嘴。
爹卻皺著眉頭,捧著收音機,進了臥室。
三個孩子相視一笑。
須臾,爹就出來了。爹戴著助聽器說:“你們不讓我當(dāng)聾子,我還能干什么?”
十聾九啞。爹說出這番話來,似乎費了很大的勁。
爹又說:“我就當(dāng)聾子了,好不好?人們都認我這個聾子!”說完,爹就摘掉了助聽器,扔到了茶幾上。
三個孩子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怎樣對付爹。
第二天,聾子又像往常那樣,上街去了,給人放炮。
許多人都等著他呢。
這一家辦喜事,迎娶新娘。放炮的時候,聾子顯得特別開心,臉色通紅通紅的,紅得像天邊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