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紅偉
摘要:大一統(tǒng)王朝發(fā)展到一定程度,都會遇到一個義利兩難的困境。道義和利益之間似乎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而且鴻溝越來越寬,直到王朝崩潰,讓位于混亂或新王朝。這也是讓歷代統(tǒng)治者和思想者都感到棘手的現(xiàn)實難題?!尔}鐵論》中論辯雙方圍繞著鹽鐵官營是否合理展開的一系列論戰(zhàn),反映了西漢王朝中期遇到的義利兩難的社會困境是無法真正有效解決的。在缺少健康有效的外在約束力量的政治環(huán)境中,要長期地靠統(tǒng)治階層自己去約束自身的利益膨脹。也是辦不到的。
關(guān)鍵詞:義利:兩難:自我約束
中圖分類號:D69=3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2)11-0058-04
一、小引
一代之人物,共享一代之思潮。一國之民眾,同沐一國之風氣。思潮風氣,乃社會之精神。漢興以來,社會精神之演進,其中可以詳而論者,不可勝道。單以學術(shù)而言,則諸家分繁,莫衷一是。雖所操不同,然皆“務(wù)為治者也”,正所謂“殊途同歸”。其中尤可屬意者,乃各家之政治思想中的國家道德原則。
“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理想者,事業(yè)之本。欲達治平,不可無準繩鵠的以為法則。理想即治平之準繩鵠的,而國家道德觀,乃諸家政治理想之核心價值。其中尤為重要者,乃義利關(guān)系問題。義利之辨,雖只是理想層面的探討,但于國計民生,關(guān)系甚大,可不慎審哉!
義利之論,所出甚早?!兑住の难浴罚骸袄?,義之和也?!绷x與利,雖判名為二,卻又可融而為一,乃“二而一、一而二”之關(guān)系。融合之關(guān)鍵,又在于“和”。利,乃各種“合宜”事物的中和、協(xié)調(diào),彼此不相矛盾、而無齟齬。反《周易》而用之亦可,《墨子·經(jīng)上》日:“義,利也”?!吨芤住?、《墨子》不諱言利。而著意于義利之內(nèi)在調(diào)和,此不待多言。
后至孟子,始倡義利之辨。孟子諫梁惠王“何必日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將義利截然為二。義利之辨,自此而興。漢之董仲舒,更直言:“正其誼(同“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比羧罩偈嫔辛x黜利,亦大體不差。然義利之間,判然而不合,已經(jīng)形成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今以《鹽鐵論》為主要依據(jù),來看看西漢中期義利兩難之困境。
二、緣起
西漢中期鹽鐵、酒榷、均輸政策之形成,原因頗為復(fù)雜:既有社會經(jīng)濟方面的原因。又有政治軍事方面的原因。漢興至武帝,七十年來,人口增多,民用日漸富饒,社會發(fā)展整體呈向上趨勢。然其間積弊,亦有不少,社會矛盾,隨之發(fā)展。雖有“文景之治”之美,不乏“七國之亂”之憂。善惡“俱分進化”,則何去何從,于學者、公卿,同為嚴峻之考驗。乃至于鹽鐵會議時,辯論之激烈,文獻所罕見。辯論緣起,《鹽鐵論·本議第一》開篇即日:
惟始元六年,有詔書使丞相、御史與所舉賢良、文學語。問民間所疾苦。
對此《漢書》卷六十六的《傳贊》已有詳細說明:
所謂鹽鐵議者,起始元中,征文學賢良問以治亂,皆對愿罷郡國鹽鐵、酒榷、均輸,務(wù)本抑末,毋與天下爭利,然后教化可興。御史大夫弘羊以為此乃所以安邊競,制四夷,國家大業(yè),不可廢也。當時相詰難,頗有其議文。至宣帝時,汝南桓寬次公治《公羊春秋》舉為郎,至廬江太守丞,博通善屬文,推衍鹽鐵之議,增廣條目,極其論難,著數(shù)萬言,亦欲以究治亂,成一家之法焉?!?/p>
會議人數(shù)甚多?!罢矫鎱⒓佑懻摰挠胸┫嗵锴锛磿械摹┫?,有御史大夫桑弘羊即書中的‘大夫,有丞相的下屬‘丞相史、御史大夫的下屬‘御史。民間來的代表就是‘文學即讀書人和‘賢良即讀書人已經(jīng)被選為‘賢良方正的。選讀書人為‘賢良方正是漢朝的制度,始于漢文帝二年。這種人是有了功名,但還沒有一定的官職。”(郭沫若《鹽鐵論讀本·序》)
由于會議人數(shù)眾多,發(fā)言迭起,而記錄或有所不便。除了丞相、大夫能夠明確身份外,賢良、文學、御史、丞相史,大多無法知道確切姓名。因此,論辯基本上是以集體姿態(tài)出現(xiàn)。這樣一來,使《鹽鐵論》中的辯論得以分成明顯的兩大陣營,大體可分官、民兩家。官家以大夫、御史、丞相(史)為黨,民家以賢良、大夫為朋。兩家學術(shù)所宗,多有相似;然具體措施,頗相乖謬。陣營之間,觀點對立,互不相讓;陣營內(nèi)部,觀點大體一致,如同手足??梢姡倜駥α⒅?,古已有之。或以為此種對立,乃是霍光暗地操縱之結(jié)果,但《鹽鐵論》中所見,卻看到的更多是賢良文學的獨立姿態(tài)。若說局勢被霍光所利用,亦極有可能;但賢良文學議論之內(nèi)容,似不太可能全被霍光所操縱。
辯論之內(nèi)容頗為豐富,涉及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等諸多方面,對王霸、夷夏、本末以及義利等諸多觀點上有比較尖銳的對立。所涉內(nèi)容繁雜、辯論高潮迭起。實為中國歷史的一大看點。
三、辯難
《鹽鐵論》辯論之初,文學即對曰:
竊聞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廣道德之端,抑末利而開仁義,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興,而風俗可移也。(本議第一,下引《鹽鐵論》篇名皆如此注)
賢良文學尚義黜利。此觀點貫穿于辯論始終,也多被用以諷刺公卿,雖然議論高尚,實有空泛之憂。大夫御史之流,往往避開此論,以為世易事異,反譏儒者以古非今、不知時務(wù)。然其論多尚功利,難服儒者之心。今觀《鹽鐵論》中雙方之言辭事例,仿佛俱有十分道理。義利辯難,錯綜復(fù)雜,孰是孰非,難以遽下斷論。限于篇幅,且管中窺豹。欲以見其一斑。茲以數(shù)事明之:
1.奢儉與貧富
先舉二論:
賢良曰:“不恥為利者滿朝市,列田畜者彌郡國,橫暴掣頓,大第巨舍之旁,道路且不通,此固難醫(yī)而不可為工?!保ň葏T第三十)
大夫曰:“古者,宮室有度,輿服以庸;采椽茅茨,非先王之制也。君子節(jié)奢刺儉,儉則固。昔孫叔敖相楚,妻不衣帛,馬不秣粟??鬃釉唬骸豢?,大儉極下。此蟋蟀所為作也?!保ㄍㄓ械谌?/p>
大夫名正言順地為奢侈辯護,雖引孔子以自重,頗惹議論。奢儉之辨,頗能反映社會貧富差距之大,已到了不可容忍的程度。然同時也反應(yīng)社會經(jīng)濟有很大的發(fā)展。試想“漢興,接秦之弊,丈夫從軍旅,老弱轉(zhuǎn)糧餉,作業(yè)劇而財匱,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史記·平準書》)之時,欲奢亦難。則問題不在奢儉,必在貧富懸殊。
以民生為慮者,多尚儉樸。何者?不知稼穡之難治,則不可以言儉;不知器用之難得,則不可以言樸。惟日見民生凋敝而困慮于心者。方能疾呼黜奢尚儉之論。再舉賢良數(shù)論:
賢良曰:“古者,諸侯不秣馬。天子有命,以車就牧。庶人之乘馬者,足以代其勞而已。故行則服桅,止則就犁。今富者連車列騎,驂貳輜耕。中者微輿短轂,繁髦掌蹄。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保ㄉ⒉蛔愕诙牛?/p>
賢良曰:“蓋橈枉者以直,救文者以質(zhì)。昔者,晏子相齊,一狐裘三十栽。故民奢,示之以儉;民儉,示之以禮。方今公卿大夫子孫,誠能節(jié)車輿,適衣服,躬親節(jié)儉,率以敦樸,罷園池,損田宅,內(nèi)無事乎市列,外無事乎山澤。農(nóng)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業(yè);如是,則氣脈和平。無聚不足之病矣?!保ň葏T第三十)
賢良曰:“宮室奢侈,林木之蠹也。器械雕琢。財用之蠹也。衣服靡麗,布帛之蠹也。狗馬食人之食。五谷之蠹也??诟箯捻?,魚肉之蠹也。用費不節(jié),府庫之蠹也。漏積不禁。田野之蠹也。喪祭無度,傷生之蠹也?!保ㄉ⒉蛔愕诙牛?/p>
孔子之術(shù),“郁郁乎文哉”!賢良文學,雖皆為儒生。似與孔予多有不舍。其尚質(zhì)黜文、對癥下藥之論。則與墨家尚儉及“擇務(wù)而從事”觀點接近。墨子曰:“凡入國,必擇務(wù)而從事焉。國家昏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jié)用、節(jié)葬;國家說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遙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wù)奪侵凌,即語之兼愛、非攻,故日擇務(wù)而從事焉?!保ā赌印攩枴罚?/p>
但從另一方面看,若非百姓生活極為貧困,則簡樸之說,難以大倡。然賢良文學尚儉黜奢,實為當時民生困苦之一大反映——中國歷史上的幾個大一統(tǒng)王朝,發(fā)展到一定地步時候,無不經(jīng)歷這種痛苦!民之所苦。不苦于溫飽不繼之時,而苦于貧富懸殊之際,人心不平,甚于丘壑??鬃尤眨翰换脊讯疾痪X毟徽?,利也;均平者,義也。以此觀之,賢良文學所論,較之公卿之流,似更符合道義。但公卿卻自有一番道理,尤其以匈奴侵擾為由。
2.伐胡利弊
論及伐胡之時,雙方皆不諱言利。大夫之倫汲汲于維護現(xiàn)有的政策,抗擊匈奴是其最重要的立論根據(jù)。除此之外,多為強辯,未足論也。焦點在于,官方認為伐胡之利甚大,不僅可以攘斥匈奴,以絕外患,亦可開廣邊境之地,甚至可以解決內(nèi)地人多地狹的問題。則漢興至武帝時,人口增長數(shù)量必定很大。公卿往往以為“民不齊出于南畝”歸因于“民多懶惰”,文學則述及民多去本趨末、商賈滋眾。這其實也是人口滋生的一個表現(xiàn)。文學以為,戰(zhàn)爭的受益者中,沒有百姓,而主張懷柔和親。從漢興至武帝七十年間,以和親為主,然而匈奴“反復(fù)無信,百約百叛”(和親第四十八)。則文學和親懷柔之論,難免站不住腳。不過,其出發(fā)點也是在維護百姓利益。
未伐胡越之時,家給人足,試以《史記-平準書》為征:
至今上即位數(shù)歲,漢興七十馀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遏水旱之災(zāi),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馀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棱。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債而不得聚會。守聞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而後絀恥辱焉。
然而,此時國雖富而不強。匈奴屢次入侵騷擾,常遺漢家之憂。以常人之心度之,富則當強。武帝年少即住,富于春秋,血氣方剛,而國家殷富,則發(fā)兵擊討,似順理成章。
是后,外事四夷,內(nèi)興功利,役費并興,而民去本。(《漢書·食貨志上》)
其后,師旅數(shù)發(fā),戎馬不足,檸牝入陣,故駒犢生于戰(zhàn)地。六畜不育于家。五谷不殖于野,民不足于糟糠,何橘柚之所厭?(未通第十五)
及王恢設(shè)謀馬邑。匈奴絕和親,侵擾北邊,兵連而不解,天下苦其勞,而干戈日滋。行者赍,居者送,中外騷擾而相奉,百姓撫弊以巧法,財賂衰耗而不贍。入物者補官,出貨者除罪,選舉陵遲,廉恥相冒,武力進用,法嚴令具。興利之臣自此始也。(《史記·平準書》)
國家多事四夷。必然耗費巨大、中外騷擾。費用不足,則言利之臣興;中外騷擾,則峻法酷吏起。國家已入多事之秋:
(西漢時期)禁網(wǎng)寢密,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漢書·刑法志》)
(武帝時)征發(fā)煩數(shù),百姓貧耗,窮民犯法,酷吏擊斷,奸軌不勝,御史招進張湯、趙禹之屬。修定法令,作“見知故縱。監(jiān)·臨部主”之法。(《漢書·刑法志》)
由此看來,大夫之流,處心積慮地理財聚利,以為擊胡之需,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天下之事,固不可以不變之教條處置之。外敵入侵,威脅國家,則外事為重;邊患減輕,經(jīng)濟凋敝,則民生為重。若以古繩今,不知世變,則難免處置失當,遺禍無窮。兩利不可得兼,取其大者;兩害不可并除,取其小者。此為國之道,大義也。
3.鹽鐵官營
大一統(tǒng)專制國家的一個重要的特點,即:中央政府承擔了封建時代所沒有的高強度社會壓力。封建時代,諸侯割據(jù),其自身的利害,往往自身承擔。各諸侯所處地域不同。因而導(dǎo)致自然環(huán)境、風俗習慣、物產(chǎn)地力、國際關(guān)系之千差萬別,同時使其自身所面臨之具體困難,往往不同。秦并四海為一家,所慮自非昔日諸侯小國所能比。紅樓夢中有一句話:大有大的難處。誠然!多事之秋,耗費巨大,則縣官興利于山海園池,實行鹽鐵官營政策,在統(tǒng)治者看來,乃十分正當之事,不能一概否定。
大夫曰:“是以縣官開園池,總山海,致利以助貢賦,修溝渠,立諸農(nóng),廣田牧,盛苑囿。太仆、水衡、少府、大農(nóng),歲課諸入田牧之利,池蕖之假,及北邊置任田官,以贍諸用,而猶未足。今欲罷之,鮑其源,杜其流,上下俱殫,困乏之應(yīng)也,雖好省事節(jié)用,如之何其可也?”(園池第十三)
但鹽鐵官營,其利勢必歸于官家,難免與民爭利。官家原本乃權(quán)利之所在,不惠不富。若邊患漸息,仍以官經(jīng)商,則“損有余,補不足,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矣”(輕重第十四)。
亦不免于“與百姓爭薦草,與商賈爭市利”(園池第十三)。
文學曰:“故古者分地而處之。制田畝而事之。是以業(yè)無不食之地,國元乏作之民。今縣官之多張苑囿、公田、池澤,公家有鄣假之名,而利歸權(quán)家。”(園池第十三)
試以當今中國國情對比。政府經(jīng)商,美其名曰國有。實則官有。官高利大,則道理不難明了。雖對解決國家層面的問題是有一定作用的,但執(zhí)政者對于來自民間的不同聲音。卻往往不能正視,缺乏寬容的心態(tài),自以為是之見,躍然紙上。
大夫曰:“宇棟之內(nèi),燕雀不知天地之高;坎井之蛙,不知江海之大;窮夫否婦,不知國家之慮;負荷之商,不知猗頓之富……故志大者遺小,用權(quán)者離俗?!保◤?fù)古第六)
桑大夫的這種心態(tài),足可證明官家利益與百姓利益并非總是一致的。雖然執(zhí)政者也有意于治平天下。但往往是唱高調(diào)。而并不能切實可行地去作為。
大夫曰:“文學言:‘天下不平,庶國不寧,明王之憂也。故王者之于天下,猶一室之中也,有一人不得其所,則謂之不樂。故民流溺而弗救,非惠君也。國家有難而不憂,非忠臣也。”(憂邊第十二)
言下之意,九州之內(nèi),凡有不平之處,皆系于天子一身,何其勞且憂也。然而,大夫以大有難處立論。則治天下之道,何其不易。國家這么大,什么事都要歸于天子官家來管,則成本之大,耗費之多,往往觸目驚心。如《史記·平準書》中所載:漢武帝時,伐胡、救災(zāi)、柔遠、大興工程,使得財政入不敷出。為了解決政府的資金困難,同時抑制商人。采取了各種手段。比如出“告緡令”。幾乎令商人破產(chǎn)殆盡。
卜式相齊,而楊可告緡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抵皆通告。杜周治之,獄少反者。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監(jiān)分曹往,即治郡國緡錢,得民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shù),田大縣數(shù)百頃,小縣百馀頃,宅亦如之。於是商賈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產(chǎn)業(yè),而縣官有鹽鐵緡錢之故。用益饒矣。(《史記·平準書》)
然而,武帝之好大喜功,甚矣哉!甚至為了幾匹好馬,不遠萬里,興師伐大宛,大動干戈,功不補患。他之所以能這樣做,主要是由于漢興以來,專制權(quán)力不斷集中。藩王削弱,中央獨大,除了皇帝自己,已經(jīng)沒有可以約束權(quán)力濫用的力量了。則舉天下以奉一人,虧天下以利一人,又有何不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欲于此時以下制上,約束政府權(quán)力,則猶如馴猛獸,稍有不慎,難免傷及自身。民間想要政府罷黜鹽鐵官營政策,勢必于天子官家利益有損。則罷而后復(fù),亦在情理之中。文學賢良之輩,欲以義導(dǎo)利,約束統(tǒng)治階層,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這真像害了毒癮,欲罷不能:
宣、元、成、衷、平五世,無所變改。元帝時嘗罷鹽、鐵官,三年而復(fù)之。(《漢書·食貨志下》)
四、結(jié)語
不難看出,社會貧富懸殊,固然有其長期積累的因素,不排除個人的勤儉與才智差距。然而,最主要因素卻在于政治清明與社會公平與否。若政治清明而社會公平,則財富上的差別不足以引起強大的心理反差。固然,人皆有不平之心,只要有差距,就會有此心理狀態(tài)。而政治清明與否,社會公平與否,往往在于帝王官家能否自我約束、循義而動。但歷史上,又有哪個擁有強大力量的統(tǒng)治階層,會長久而有效的自我約束呢!
王朝建立之初,往往已是人口劇減之時,民生凋敝,整個社會的利益增長空間巨大。只要沒有其他強勢力量破壞,則政治穩(wěn)定,官民彼此需要,社會也比較和諧。隨后,貧富日漸分化,則強勢異己力量不斷崛起。中央政府必須不斷削平崛起的勢力,否則,便有傾覆之危。倘若順利,則自身勢力一家獨大,往往愈發(fā)缺乏外在約束,常陷入如猛獸出籠而無法制服的地步。此時,整個政治機器已經(jīng)加速運轉(zhuǎn)起來,遠非個人力量或自我約束所能挽回,即使位尊九五,也往往回天無力。王朝更替循環(huán)在所難免。
固然,生存為人生第一要義。凡利于生存者,即利之所在。“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保ā妒酚?貨殖列傳》)無往而非利也。于個人而言,趨利避害,無可厚非。只要取之有道,不以“己所不欲”施之于人,則言利不可謂不道德?!兑住の难浴吩唬骸袄?,義之和也?!绷x利之間,本非有不可逾越之鴻溝,但上升到集體、國家層面時,則往往處于兩難的境地。作為最高的集體,國家自身也應(yīng)有一套道德法則。那么賢良文學義利之說,不過是想張大國家道德觀——國家尚義(公平與道義),則民眾趨利則無大妨害。倘若國家(尤指統(tǒng)治階層)過分追求利益甚于道義,則民眾的生存空間必定被擠壓,社會公平機制必然失靈。如何能使民眾在國家道義的覆蓋下,使民眾各求其生存利益,這是一個兩難的歷史課題。如果寄希望于統(tǒng)治階層長期有效地自我約束去實現(xiàn)義利之和諧。那幾乎是不可能的。而義利兩難的困境,在此之后的各個王朝。也都在不斷地重新上演。
責任編輯 文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