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海

江蘇張家港的一對高中生戀愛后,遭到了家長和老師的圍追堵截。他們便努力學習,試圖憑優(yōu)異的成績贏得長輩們對戀情的“放行”。2012年高考,兩人均考上了一本大學。然而即便如此,兩家父母仍以各種理由拒絕他們報考同一所大學。絕望之下,2012年7月4日,兩人竟相約自殺……

偷偷相愛:

崔銘敬在張家港市從事鋁合金門窗安裝生意。25歲那年,他經人介紹,與自來水公司的女會計劉蓮英結為夫婦。1995年3月,女兒崔夢涵出生。

隨著女兒一天天長大,崔銘敬除了喜悅之情,還有提心吊膽之心。因為他經?？吹脚⒃饽腥恕捌圬摗钡男侣劇?004年年底,崔銘敬參加朋友聚會。席間,一個婦產科的醫(yī)生朋友感嘆:“現在的孩子太隨便了,未成年少女懷孕的現象越來越多,到我們醫(yī)院來流產的年齡最小的女孩才13歲?！贝捭懢绰牶笥雍ε?決定對女兒嚴加管束,以免她走上歧路。

2006年9月,崔夢涵進入初中。崔銘敬見她步入了青春期,越發(fā)地緊張,嚴格限制她與異性交往。崔夢涵十分反感:“爸,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難道你還要求我們‘男女授受不親?我是班長,不和男同學交往,怎么開展工作?”崔夢涵的班主任得知這一情況后,也勸崔銘敬:“孩子的情感問題,要善于疏導,不能像洪水猛獸般防著,否則會對她的成長不利?！苯浝蠋熯@么說,崔銘敬才稍微放寬了對崔夢涵的管制。

2009年9月,崔夢涵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重點高中,繼續(xù)擔任班長職務。這時,崔銘敬的生意不太景氣,他便把更多的精力和時間用在生意上,忽略了監(jiān)管女兒的學習和生活。沒想到,崔夢涵竟談戀愛了……

2010年9月,崔夢涵升入高二進行文理分科,她選擇了文科。她的后桌被老師安排了一個名叫周翔翔的男孩。

周翔翔出生在一個高知家庭,其父周振東是政府部門的公務員,其母汪清是一名醫(yī)生。他的學習成績處在中等,便常常拿著不懂的問題請教崔夢涵。慢慢地,兩人談話內容由學習延伸到了生活方面。崔夢涵發(fā)現,雖然周翔翔的學習成績不如她,但他的視野比她開闊,對班級管理等許多事情有著不同的見解,于是她也會請教于他。兩人相約一起上學、放學、寫作業(yè)、背書……漸漸地,兩顆青春驛動的心越靠越近。

戀愛后的崔夢涵很快就發(fā)現,她管不了那些違反紀律的學生了。一天晚自習,崔夢涵看到同學講話,便站出來制止。那名同學“哼”了一聲,說道:“你自己都做不好,沒資格管我!”崔夢涵反問:“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同學大聲說:“身為班長,你談戀愛啊!”全班一片嘩然。

這時,班主任劉老師正巧走進教室,聽到了這番話,這才意識到崔夢涵談戀愛的事并非空穴來風。于是,她把崔夢涵請進辦公室,恨鐵不成鋼地對她說:“馬上就要升高三了,照這樣下去,你們要想考大學,簡直是神話!”

在氣頭上的崔夢涵聽罷,脫口而出:“我們這樣怎么了?我們這樣怎么就考不上大學了?”劉老師氣得渾身發(fā)抖:“看吧?這就是早戀的惡劣影響,都敢頂撞老師了……”

當晚,崔夢涵回到家,家里刮起了狂風暴雨。崔銘敬狠狠扇了她幾耳光,斥責她早戀,又批評她頂撞老師。這是崔夢涵長這么大以來,爸爸第一次打她,委屈的淚水瞬間決堤而下。同樣,劉老師也將這事打電話告訴了周振東。周翔翔回家后,周振東警告他,如果不與崔夢涵斷絕關系,就打斷他的腿。周翔翔痛苦得徹夜難眠。

第二天,周翔翔不忍戀情影響到崔夢涵的生活和學習,幾經權衡后,向崔夢涵提出了分手。崔夢涵以為周翔翔頂不住老師和家長的壓力,便問他:“你這是認輸嗎?是在向父母和老師低頭嗎?”還沒等周翔翔回答,崔夢涵又倔強地說:“他們認為咱們考不上大學,咱們就考上大學給他們看看!”

此后,崔夢涵一如既往地拉著周翔翔寫作業(yè)、看書。對崔夢涵仍有情的周翔翔只好在長輩的高壓線下與她偷偷地交往。

愛的責任:他們發(fā)誓要憑成績“說話”

2011年7月,高二暑假,崔夢涵和周翔翔沒事就相約去逛街。兩個窮學生沒錢買東西,但是像所有戀人一樣,牽牽手,摟摟肩,感覺好極了。這天,他們逛沙洲公園,在長椅上坐下,崔夢涵看著公園里盛開的花朵,嘆了口氣道:“暑假快結束了,高三就要來了,要是不用讀書,能永遠這樣下去該多好啊!”周翔翔笑了笑,鼓勵她:“再苦也就苦一年了,甜蜜的日子快來了?！?/p>

然而,周翔翔的鼓勵沒有起到作用。2011年9月高三開學,熱戀中的崔夢涵已玩岔了心,無法安心學習了。

這天放學后,崔夢涵又約周翔翔逛街,周翔翔以“回家寫作業(yè)”為由拒絕了她。令周翔翔沒想到的是,氣鼓鼓的崔夢涵獨自鉆進了網吧去看穿越劇?？吹浇咏缫?2點鐘,她才趕回家。這時家里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得知她去網吧了,母親對她吼道:“你再不跟那小子斷了關系,我就打死你!”崔夢涵回道:“這事與他沒關系。”隨后,趁母親不留神,拉開門沖了出去。

午夜的街頭,崔夢涵抱著胳膊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抬頭,發(fā)現自己習慣性地來到了周翔翔家的樓下。她撥打周翔翔的手機,把他叫了下來。她用懇求的眼光看著周翔翔,說道:“我不想讀書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周翔翔嘆了口氣,緩緩地說:“現在咱們的當務之急是好好學習,這樣我們才有機會長久地在一起?！彪S后,他又補充道:“我喜歡你的優(yōu)秀,我希望你能一直優(yōu)秀下去。而我作為你的男朋友,也有責任讓你保持優(yōu)秀?！?/p>

崔夢涵這才意識到,原來周翔翔不希望自己沉迷于感情中不能自拔?？吹街芟柘枞绱藶樽约褐?她不禁有種想哭的感覺:“好吧,我回去,好好讀書!”

崔夢涵晚歸后又突然出走,讓崔銘敬夫婦如臨大敵,他們以為女兒又去和周翔翔約會了。第二天,崔銘敬找到了周振東的工作單位,要他管教好兒子。兩個父親發(fā)生了爭吵,幸好周振東的同事及時上前制止,才避免禍端。

事后,崔銘敬把與周振東吵架的事告訴了女兒,并再次嚴厲要求她與周翔翔斷絕關系。當晚,崔夢涵躺在床上,煩得像渾身長了刺:談戀愛不是兩個人的事嗎?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阻撓?周翔翔的父母怕我影響了他的學習,而我父母又怪周翔翔影響了我的學習。崔夢涵想到這里,突然靈光一閃:看來瓶頸就在這里了,把學習搞好,才是越過阻力的惟一辦法。崔夢涵的心里忽然有種征戰(zhàn)沙場的豪氣:對,把努力學習作為我們愛情的出口!

第二天,崔夢涵把想法告訴了周翔翔,然后說:“我們一定要憑成績說話。從今天開始,我給你補英語,你給我補地理……”周翔翔高興地回應:“等我們考上大學了,父母們就不會反對了!”

也許是愛情的力量,此后的幾次月考,崔夢涵的成績從未離開過年級前三名;而周翔翔的成績也一次比一次好。老師們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欣慰地笑了笑,此后便對他們的戀情睜只眼閉只眼。兩家父母看到孩子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也不見他們再約會,以為他們分手了,直到高考填報志愿才得知兩人一直都在一起……

2012年6月7日,崔夢涵和周翔翔走進高考考場。6月24日下午,高考分數揭曉,崔夢涵考了384分,周翔翔考了372分,均過文科一本線(341分)。

這時,兩人按照約定對各自的家長攤了牌。周翔翔對周振東說:“我想和崔夢涵報考同一所大學的英語專業(yè),她將來想當翻譯?！敝苷駯|堅決反對,他要求兒子報考政法類大學,將來報考公務員。父子倆最終不歡而散。

當崔銘敬得知女兒不僅沒與周翔翔分手,反而還要報考同一所大學后,氣得眼里噴火:“你在讀本科階段,仍不能談戀愛,你將來是要考研究生的!”崔夢涵怔怔地看著父親,覺得他很無理,甚至很野蠻。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與家長展開了拉鋸戰(zhàn),雙方互不妥協(xié)。一次,崔夢涵與家人大吵大鬧后,給周翔翔發(fā)短信哭訴道:“原以為考上了大學,家長就會放我們一條生路,可他們仍干涉我們,這樣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周翔翔也有同樣的煩惱和痛苦,卻也束手無策。

絕望自殺:切莫輕易裁定孩子們的感情

2012年7月4日,江蘇高考志愿填報的最后一天。周翔翔倔強地對家人說:“如果不讓我與崔夢涵報考同一所大學,我就放棄填報志愿,讓你們后悔!”周振東氣憤不已,順手掄起椅子,向周翔翔砸去。周翔翔躲閃不及,被砸倒在地,鼻子和嘴角鮮血淋漓。隨后,他一聲不吭地摔門而去。

周翔翔離開家后,打電話約出了崔夢涵。崔夢涵見到他臉上有血跡,失聲痛哭:“既然家里都容不下我們,我們就離家出走吧!”周翔翔聽罷,便賭氣似地帶著她來到汽車站,買了兩張到上海的汽車票。兩人都關閉了手機。

上午11點20分,兩人抵達上海,幾經輾轉,來到靜安區(qū)一家旅館,開了一間房。交完住宿押金后,兩人身上只有100多元錢了。周翔翔信心滿滿地對崔夢涵說:“咱們就在上海找工作吧,我就不相信偌大的上海,沒有我們的安生之所?！贝迚艉瓍s悲觀地說:“即便找到工作又如何呢?家里終究還會找到我們。不如一死了之,免得活得痛苦?！敝芟柘枭钌畹貒@了口氣,然后出門買了一些崔夢涵愛吃的零食和幾瓶啤酒,拎回了房間。

兩人吃著零食喝著酒,訴說著戀愛以來的點滴往事和父母對他們的“阻攔”。周翔翔哽咽道:“和你戀愛后,我的壓力非常大,因為你太優(yōu)秀了,我怕配不上你,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當聽到你說不想讀書后,我非常自責,覺得是我影響了你。幸好你能及時醒悟,高考考了一個好分數?？蓻]想到,即便如此,父母還是不能理解我們!”崔夢涵聽罷再次失聲痛哭:“是啊,這一路走來,我們多不容易啊,原以為柳暗花明了,卻沒想到父母仍反對我們在一起?！贝迚艉秸f越激動,并再次提到了死,“家長總說為我們好,可他們根本就不問問我們到底要什么。這樣痛苦地活著,還不如死了爽快。”

委屈、郁悶、痛苦、失落沖擊著周翔翔,聽到崔夢涵三番五次勸說以死解脫,他也萌生了死的念頭。于是,他們決定最后一次詢問父母,如果父母仍不同意,他們就相約自殺。他們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懲罰父母,讓他們終生都活在內疚和痛苦之中。

晚上7點鐘剛過,崔夢涵和周翔翔各自打開了手機,均有無數個家人來電。崔夢涵撥通了崔銘敬的電話。崔銘敬聽到女兒的聲音,不等她說話,責罵就撲面而來:“你到哪里去了?你錯過了報考,知不知道?趕緊給我回來,參加后面的志愿補錄!你現在是不是和周翔翔在一起?我警告你,就是我死,也不同意你們在一起!”崔夢涵徹底絕望了,她沒再說什么,默默地掛斷了電話。

隨后,周翔翔打通了周振東的電話,表達了想學英語專業(yè)的意愿,并表示將來工作不讓家人操心。周振東卻說:“我們并不是一定要你讀政法大學,也不是一定要你將來考公務員,而是覺得崔夢涵與你不配,你該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啊……”

雙方家長的態(tài)度瓦解了這對少男少女對生活僅存的一絲希望。當晚9點剛過,周翔翔來到小旅館旁的超市,用僅有的30元錢買了一把水果刀。9點30分左右,兩人在房間里割腕自殺。次日上午8點左右,保潔員發(fā)現了尸體,當即報警。

上海市公安局靜安區(qū)分局的民警對現場進行勘察后,認定兩人系自殺。聞訊而來的死者家屬都不相信這一說法。劉蓮英哭喊著要找周振東拼命,而周振東夫婦幾次哭得昏厥過去。目前,在大量的事實和證據面前,兩家人基本上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忍著巨大的悲痛,分別將死者安葬。

在筆者發(fā)稿時,江蘇省2012年普通高校招生本科第一批投檔線(文科)正式公布了。崔夢涵和周翔翔的分數,均過一些重點大學的投檔線。然而,他們用偏激的方式,選擇了結束自己的人生,著實令人扼腕嘆息。

著名社會學家許靜怡教授點評本案指出,將一份高中生的感情定義為“早戀”,無疑是偏頗的。其一,生活在新時代的90后對感情的認識和把握,遠遠超過父輩的理解和想像;其二,學生時代的感情純真、簡單,與其說是戀情,不如說是愛慕和投緣。長輩粗暴地扼殺這份純真感情的作法極為殘忍,是對人性的蔑視,是對少年個體的野蠻摧殘。

正常人在青春期時,都會對異性產生朦朧的好感,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們不能因為有早戀失敗的例子,就將青春期的感情看作洪水猛獸。學生家長更應當對早戀有正確的認識。人的感情問題,用簡單的說教和命令,只會帶來嚴重后果。而疏導、排解才是正確的方式。

許教授指出,雖然中學三令五申不許談戀愛,但中學生戀愛現象確實存在。確有大部分戀情沒有結果或嚴重影響了學習,甚至造成自身及家庭悲劇。但像本文主人公這樣,談戀愛沒有影響到學習,還促進了學習的個案也確實存在。可見,中學生談戀愛是好還是壞呢?這是一道無解的題。所以,作為家長切不可盲目地給孩子的感情下定義與結論,而是要積極、理性地引導他們的感情,并且結合自身的經歷,用一個平等的視角、一顆真誠的心去直面青春期的感情萌動,這樣才更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長。

(尊重當事人隱私,本文人名系化名。嚴禁轉載,侵權必究。)

(責編/鄧琳琳)

E-mail:dllabc@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