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登科

與詩人瑪莎·肯尼（Marsha Kinney）的認識純粹出于偶然。

我剛到圣迭戈不久，我的室友戴維（David）就應一位朋友的邀請到舊金山呆了幾天。他回來后對我說，他的朋友是一位詩人，叫瑪莎，她與丈夫一年前曾經到中國旅游，聽說我是來自中國的教授，而且寫詩、搞詩歌研究，就說為什么不把我一起帶到舊金山。從那時開始，我們就決定，在圣誕節(jié)前開車到舊金山，瑪莎和她的丈夫托馬斯（Thomas）聽說我們要去，非常高興，為我們安排好了一切。

他們在舊金山屬于比較上層的家庭，在離金門大橋不遠的地方有自己的房子。三層，底樓是鍛煉廳，二樓是廚房、餐廳和客廳，三樓是臥室。屋后有很大一片花園，據(jù)說房子的價格大概接近200萬美元。托馬斯是個混血兒，其父是美國白人，其母是韓國人。不過，他一點都不懂韓文，他告訴我，正當他應該學習韓文的時候，其母親正全力學習英語，而年齡稍長，他自己又失去了學習的興趣。他曾經學過幾年中文，那是在西點軍校讀書的時候，但后來沒有機會鞏固，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瑪莎開玩笑說，托馬斯是一個很隨便和自由的人，對軍事學習一點不感興趣，到西點完全是他父親的安排。在當時的1620名學員中，托馬斯的成績一直排列最后。托馬斯對這種說法一點都沒有異議，倒是講起了學校里的趣事。他說，在學校要求穿制服，要求把床鋪整理得非常整齊，他嫌麻煩，經常不疊被子，有一次學校檢查，發(fā)現(xiàn)他的床鋪上什么也沒有，最后在衣櫥里發(fā)現(xiàn)了亂做一團的衣服和臥具。他一邊講一邊笑，仿佛是自己很自豪的一段經歷。

我感覺到，這兩口子配合得不錯，一唱一隨的。

與大多數(shù)美國家庭一樣，瑪莎家里的擺設不多，顯得很整齊簡潔。但客廳及其過道上卻掛了好幾幅中國畫，有春夏秋冬圖各一幅，有一幅山水畫《雪竹》，還有一幅笑得樂呵呵的《濟顛和尚》，這些都是他們2000年4月到中國旅游時購買的。他們喜歡中國文化?，斏貏e喜歡中國詩歌，買了許多中國詩人尤其是現(xiàn)代詩人的作品。她對中國傳統(tǒng)詩歌、傳統(tǒng)繪畫也很感興趣，覺得里面包含著很多東西，不是物質的，而是自然的、精神的。一談起中國，他們兩口子就興趣盎然，談三峽的風景，談三峽大壩的舉世無雙，談秦始皇兵馬俑的藝術與歷史價值，談長城的雄偉，談故宮的博大，談他們見到的中國人，還翻出幾大冊照片讓我一一欣賞。當然，我也沒有忘記告訴他們，中國可以參觀的地方還很多，希望他們再找機會到中國做客。

他們喜歡中國文化，還包括另外一個方面，就是中國的神秘文化。他們都知道中國的12屬相，托馬斯屬龍，瑪莎屬兔，他們在結婚時還找人合過八字，認為二人有夫妻相。托馬斯對此了解得更多，他說，即使是同一屬相的人，出生在一天的不同時刻，命運的情況也不完全一樣。在搬進新居的時候，他們專門請了一位據(jù)說是風水專家的30多歲的華人婦女到家里看風水，風水先生（其實應該稱為女風水師）建議哪里適合做臥室，床應該朝什么方向放，孩子的房間應該在什么地方，等等，他們都一一照辦，臥室里還掛了一幅來自風水專家的八卦圖。他們問我在中國是不是人們都相信。我告訴他們，風水確實是一種很神秘的東西，在中國許多地方很流行，不少人相信它，尤其是在農村。但是，也正因為如此，許多虛假的風水先生就隨之出現(xiàn)了。我還告訴他們，中國的神秘文化還有許多，比如根據(jù)手紋和農歷生日算命，等等?，斏R上告訴我，她很相信算命，并對我說，如果在街上看到算命的，一定要幫她算一算，因為有我在，可以給她解釋得更清楚。我擔心他們懷疑我到美國來就是宣傳這些東西，所以告訴他們，許多算命的都是胡說，他們根據(jù)你的反應判斷你想聽的話。幸好在舊金山的幾天，我們沒有見到算命的。

瑪莎自小愛詩，曾經在新罕布爾什的一所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我的室友戴維與她在一個系讀書，就成了好友?，斏x的書不少，對美國詩壇的情況非常熟悉，與許多美國詩人都有聯(lián)系。聽說我寫過散文詩，也研究散文詩，她的興趣更高，散文詩正是她特別喜歡的詩體。她說，在美國，散文詩正受到越來越多的人喜愛，可惜自己讀到的中國散文詩不多，美國翻譯介紹的也不多，她很遺憾自己不懂中文，否則一定要翻譯一本中國的散文詩。當然，我知道這是一個詩人的一時激情——要做詩歌、文化的介紹、交流這樣的事恐怕沒有那么容易，不是誰都能做的。

與許多詩人一樣，瑪莎對自己要求很嚴。她已經在許多報刊發(fā)表了作品，但沒有出版詩集。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希望自己的作品達到最好的水平再出版。即使在她家里，她也不給我看她自己不滿意的作品，說一定要等到修改得比較滿意之后再讓我讀。她說她希望自己的詩歌主要通過意象來表達感情，而且是獨特的新鮮的意象，她不喜歡過于理性的作品。我在她的一些作品中讀出了她的這種追求，《我在太陽點亮的房間》中有一行是這樣的：“你的臉是閉合的花朵”， 《寫給樺樹的搖籃曲》有這樣的句子：“樹根糾纏在一起/你想從一山爬上另一山/追尋消失的月亮”，讓人覺得新奇。

在舊金山的幾天，我們大部分時間是在外面度過的。我們去吃西班牙晚餐，吃意大利比薩餅，喝咖啡，逛街，買書，時不時冒出一句挺有詩意的話來，覺得很有意思。舊金山是一個燈紅酒綠的地方，一直到深夜，街道上也是人來人往，仿佛沒有白天黑夜之分。瑪莎不像一般女人那樣喜歡逛商場，對舊金山的書店卻非常熟悉，而且知道每一家書店的詩歌專柜在什么地方。我們到了城市之光（City Lights）出版社的書店，樓上開辟了一個詩歌書屋。城市之光在美國以出版詩歌書籍而知名，艾倫·金絲伯格（Allen Ginsberg）和其他一些“垮掉的一代”詩人的主要詩集基本上都是由該出版社出版的，現(xiàn)在還擺著他們的單行本或者選集。書店里也有中國詩歌選本，主要是朦朧詩。我們還去了邊緣書店（The Borders），那是舊金山最好的書店之一。也去了一些華文書店，里面主要是來自中國（包括大陸、香港、臺灣）的書籍。

由于瑪莎的心臟有毛病，加上年齡比較大了，他們自己生育孩子幾乎不可能。他們正在與有關經紀人聯(lián)系，準備在中國領養(yǎng)一個女兒。最近，經紀人已經在向他們索取房子和家庭設施的照片，希望他們提供全面的材料。他們告訴我，一位來自杭州的朋友，認為杭州姑娘是最漂亮的，問我是不是有這種說法。我說這種說法的確有，而且不止杭州，應該還包括蘇州，蘇杭出美女！托馬斯馬上插話說，他就讀到過文章，說是這兩個地方的姑娘最漂亮。我告訴他們，現(xiàn)在很難這樣說了，人口流動很大，而且過去說蘇杭出美女，是因為人們不了解其他地方。但我感覺到，他們對于女孩子的美貌還是很看重的，希望自己的女兒漂亮聰明。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們將在2002年的秋天隨一個領養(yǎng)人隊伍，到中國去接回一個女兒。為了能夠給女兒提供良好的文化與教育環(huán)境，托馬斯已經準備重新學習漢語，把女兒送到中文學校學習。他們希望自己的女兒既懂英語，也懂漢語，不要忘記了中國文化。

瑪莎是一個比較情緒化的人。我們在一起的幾天時間過得很愉快，她說她多數(shù)時間都只是呆在家里，讀書，寫作，很少有朋友這樣在一起交談、交流。我們的拜訪使她覺得特別快樂。在那幾天，我們連飯也很少在家里做，午餐晚餐都是到外面的餐廳去吃，一來不想耽誤太多時間，二來可以順便到外面散步、聊天。離開的時候，在與我們熱情擁抱之后，她居然哭了。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弄得我和戴維都無所適從。

我希望他們到中國時一定與我聯(lián)系，希望我們能夠在中國再次見面。托馬斯說，等不了那么久，在我回國之前，他們肯定要到圣迭戈看我一次。

2001年12月27日，加州圣迭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