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箭
80多年前,魯迅曾批評中國人只把指南針用在堪輿風水上,而不像西方那樣用于航海開拓——這種看法一直延續(xù)到當代。記得在上世紀70年代末的電視熒屏上,筆者就看到過演員朗誦這樣的詩句:“中國發(fā)明的指南針,卻引來了西方的海盜!”而實際上,這些說法與實情悖離。
曾跟隨鄭和三下西洋的馬歡就在《瀛涯勝覽》中談到過指南針的使用細則:“設(shè)遇風、水不便,舟師失針,舵損。船過其溜,(墜)落于溜水,漸無力而沉”。其要點是:舟師如果對指南針的使用觀察判讀出現(xiàn)失誤,就有可能造成航線偏移,船舵損壞,船舶沉沒的嚴重海難。在介紹前往阿丹國(今也門亞?。┑暮叫袝r馬歡又說:“自古里國開船投正西兌位,好風行一月可到”。這里談到船隊啟用了一種之前未曾使用的羅盤進行導航,“開船投正西兌位”,是說開船啟航后依羅盤針指示的正好在向西北兌位(兌位即相當于傳統(tǒng)羅盤的乾格,圓周360度的315度)方向航進。而在記述天方國(今沙特麥加)時馬歡講:“自古里國開船,投西南申位,船行三個月方到”。這里導航定向所用的便是當時通用的航海羅盤表盤。申位即西偏南,相當于360度的240度。
除了馬歡,曾四下西洋的費信在敘述航經(jīng)崑崙山(今越南昆侖島)的經(jīng)歷時講:“上怕七洲,下怕崑崙。針迷舵失,人船莫存?!辈㈩}詩曰:“惟恐針舵失,但念穴巢居”。意思是說:如果舵手對指南針的使用觀察判讀出現(xiàn)迷誤,就會引起操舵調(diào)向失誤,造成人船皆亡的悲劇。他在記述途經(jīng)溜洋國(今馬爾代夫)時也有題詩:“盤針能指侶,商船慮狂風”。這里的“侶”可能通“旅”。意思是經(jīng)過該地時,雖然商船憂慮遇到狂風暴雨,但羅盤指(南)針總能指明海上旅行的正確航向。
馬歡、費信之后,參與第七次下西洋的鞏珍在其《西洋番國志》中對航海羅盤也有如下描述:“皆斫木為盤,書刻干支之字。浮針于水,指向行舟。經(jīng)月累旬,晝夜不止”——此處已講明,用羅盤來指向行舟已是經(jīng)月累旬晝夜不停。緊接著,鞏珍又寫道:“始則預行福建廣浙,選取駕船民艄中有經(jīng)慣下海者稱為火長,用作船師。乃以針經(jīng)圖式付與領(lǐng)執(zhí),專一料理”。這里所說的針經(jīng)圖式便是航海用的指南針經(jīng)航海圖式一類領(lǐng)航導航手冊海圖。而鞏珍在介紹溜山國時也說:“行船者或遇風、水不順,舟師針、舵有失,一落其溜,遂不能出”。這是說舟師用指南針導航、操舵有失誤,就可能出事故。
此外,下西洋的人員還集體編寫繪制有《鄭和航海圖》。圖中標明他們所經(jīng)亞非各國的方位、航道遠近、深度,以及船行的方向、牽星高度,并一一注明何處有礁石淺灘,體現(xiàn)了高超的航海技術(shù)和較高的海洋氣象科學水平。例如圖中記載:“船平綿花淺,用辰巽針,十更,船平滿剌加。滿剌加開船用辰巽針,五更,船平射箭山……”意思是:船到綿花淺(后),走東南方辰巽針所指示的航向(圓周的127.5度),航行24小時/600華里(一更為2.4小時/60華里)即到滿剌加。從滿剌加開船仍走辰巽針航向,航行12小時/300華里便可到達射箭山。
據(jù)以上所引的記載來看,我們可知指南針在航海中的應用在鄭和下西洋的時代,已經(jīng)完全不是北宋朱彧《萍洲可談》所說的“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則觀指南針”那種簡陋情況了,也已經(jīng)迥異于北宋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所載的“惟視星斗前邁,若晦冥則用指南浮針,以揆南北”那種初期狀態(tài)了。到下西洋時代,指南針不僅早已發(fā)展成水羅盤,而且與能確定航線、量算距離的海圖,能觀測日月星辰、量算緯度、確定船位的星盤、量具、測量術(shù)(下西洋時表現(xiàn)為牽星板、牽星術(shù)、牽星圖)配合、結(jié)合;不僅陰晦、雨霧雪雹天用,晴天和晝夜二十四小時都在不停地用;不僅遠洋航行時用,近海航行時也用。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知,古代中國人既把自己發(fā)明的指南針用于堪輿風水,也用于航海導航。那種因魯迅批評而引起的認識偏差和歷史誤讀,應當予以糾正和摒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