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蘭

走進梵凈山是在秋末，才進山門，一股涼沁沁的花香伴著竹葉的清香撲鼻而來，一些從來沒有見過的花朵恣情地盛開在河流旁，山路邊。聽著同行的山民如數家珍地向我報著花名，我知道了：這一片紫色的五角花瓣藍色花蕊的是藍紫星的花朵，那一塊葉片極象水牛耳朵開著粉紅色小花的是牛耳朵花，還有前面灑了一地的純白色的珠子是珍珠花，那河邊成片成片開著的橙色花朵，花蕊長長的隨風輕搖的是美麗的彼岸花。麗花木的花朵雖說十分艷麗，它的葉子卻長滿了倒刺，毒性很大千萬不要碰它！看那邊！躲在茶樹下悄悄綻放藍花的是野蘭尖，象白玉小酒杯一樣有著嫩黃的嬌蕊的是灌灌花……

山路是色彩艷麗的小圓石鋪成的，我們的鞋子踩著的，除了有滿地的落花以外，還有野櫻桃和野桑椹紅紅的果子，下腳不小心白色的鞋子上就會沾上紫紅紫紅的果漬。于是想起楊萬里的詩句：“落紅滿路無人惜，踏作花泥透腳香！” 走過一段山路后，不時會發(fā)現在峭壁間懸著用杉木做成的長桶，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山民放蜂子的蜂桶。越進山里，蜜蜂和蝴蝶越來越多，可能是一路踏花而來，我們的身上沾滿了山花的清香，那些蝴蝶和蜜蜂竟然不懼人，在我們四周打著轉兒，瞅準時機就會輕輕地歇在你的身上。以前看過朱景素的《樵夫》中有兩句：“無意帶將花數朵，竟挑蝴蝶下山來?！币詾椴贿^是藝術的夸張，現今看來卻是理所當然的寫實了！

很多的時候心是不設防的，感動會不期而至，就象那年在梵凈山看見的蝴蝶會一樣。那時已是初秋，我們的車子在林間的公路上行駛著，香槭的清香不時會鉆進口鼻中。樹葉的絢爛艷于花紅， 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著五顏六色的樹葉，會有一兩片從車窗外盤旋進來，撲落在懷里。車子就這樣行駛著，我一直以為那些打落在車窗上的都是紛飛絢爛的樹葉，可好象又聽見一些細碎的柔柔的呻吟，還有一陣又一陣蝶翅的輕撲聲。這才猛然驚覺過來！凝神一看：原來，車外是成片成片的蝴蝶！有誰見過這種絢爛到極點卻又悲壯到極點的舞蹈？空中飛舞著成千上萬只黃色起褐紋的蝴蝶，它們無憂地相互逐著尾翼，它們輕盈地與落葉為戲。陽光從葉隙中傾瀉下來，有時為它們的蝶衣鑲上七彩的花邊，有時會在它們的尾翼上印下一粒粒晶瑩的光斑。林間的公路上落滿了蝴蝶,車子輾過的地方堆滿了蝴蝶的尸體，還有一些殘破的蝴蝶，舞動著僅剩的半只翅膀，殘喘著試圖能再次飛起來。此時，漫天的蝶舞，遍地的蝶痕，一種無憂亦無淚的喜悅，一種無生亦無死的慈悲。

聽老和尚說起梵凈山中靈藥百草繁多，殿后的井水是從山中百草根下浸出來的泉水，井水有沁人的清香，喝了能治病強身。我一聽之下迫不及待地往井邊奔去，在準備喝水時卻被寺里的一位老人攔住，只見他轉過身去在巖邊打下一根茅草，用草尖打了一個結丟進井里，然后才把水瓢遞給我讓我喝水。我很好奇，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山里的一草一物，一水一石都有司神掌管。那草結是用來向井神買水喝的。這種規(guī)矩當然只是對初次進山的人來說的。聽著老人的話我的心中似喜還悲，白天所見的那一場蝶舞一直在腦海里回旋，生命的卑微和倔強沉重得讓我喘不過氣來。如果冥冥之中真有掌管萬物的神靈，又有誰能悲心徹骨地憐憫萬物的哀愁？ 如果拚了四萬八千煩惱的心，舍了十億世界須彌的淚，又有誰能在暮鼓晨鐘聲中渡我過河？在幾度浮沉的苦海里我苦苦掙扎，轉身卻聽見空中佛號長宣，梵唱聲聲，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原來，我所憐的是一場無往的生死，我所癡的卻是這一段梵凈的佛緣。

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梵凈山就是彌勒道場，山頂太子石那兒長出的菩提樹，葉面上都現出觀音像。而我們所在的龍隱寺正殿里，供著的也是觀音菩薩的神像 。我心里覺得很奇怪：既然梵凈山是彌勒道場，那理所當然要供阿彌陀佛的神像了，怎么這兒卻偏偏供觀音的居多？后來請教了寺中的高僧，才知道觀世音與阿彌陀佛有著特殊的關系，他不但是“西方三圣”中的一尊，而且還有說觀世音是阿彌陀佛的化身。據《悲華經》說，他是一生補處的法身大士，是繼承阿彌陀佛位的菩薩，功行幾乎圓滿，十方諸佛所有功德幾乎都具足了。記得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家家彌陀佛，戶戶觀世音”。由這簡單的兩句話，就可以了解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為我國民間所普遍崇信。尤其是觀世音菩薩的圣像金容，在都市、村莊、船上，差不多有人煙的地方，都有人供奉。

我很喜歡《大悲咒》那憂而不傷，清心悲憐的梵唱，于是，在梵凈山的龍隱寺門前，在夜霧浸濕的石階上，我盤膝坐下，合什，垂首……

慢慢地，我感覺到有山風輕輕拂過三千煩惱絲，我聽見有一絲柔柔的嘆息，我聽見淚水滑落在草尖上的輕響，而我的心已不再悲哀。夜霧慢慢變得透明，河里的石頭在朦朧中變成了曼妙的石蓮，河水濺在石上叮當輕響如奏蕉琴。螢花一點一點地飛過來，先是停在樹上，掛在草尖上，依在花蕊里，最后變成了漫天的飛螢。

天幕慢慢打開，月亮就要出來了！這時我想起前不久看過的《銅仁府志》，知道了梵凈山又名月鏡山。也許是梵凈山里的河水清澈透明，月以水為鏡；也有可能是山壁經朝云暮雨的打磨，變得光滑如鏡，月以山為鏡。我能想象得出那披著鮫絲般輕柔的月光，漫步在森林中的梵凈之月的魅力。而月光菩薩具有“死則又育”的美德。我好象看見了月華所到之處，萬物懷春，種子發(fā)芽，生與死很從容地去輪回著。修行的山精靈魈在月光下吞吐著天地之精華，那些無所依托而浮燥著的芳魂安靜了！我的耳邊傳來蝶翅的輕撲聲，紗衣的輕柔聲，玉佩的輕碰聲，靈魅的歡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