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弄是一條再平常不過的弄堂,兩邊的墻斑寬駁駁,陳舊而庸常,人們來來去去,大抵不會多看一眼。弄堂口有幾戶人家,過著尋常日子。晴天里,弄堂里經(jīng)常懸掛著各家的衣物,陽光把影子摁在墻上,長長短短的。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就行走在衣物下,影子里。
一條弄堂走到底,就是青石弄5號,蘇州雜志社。
我始終記不起第一次跨進(jìn)這個院落的心情,那是畢業(yè)的七月,陽光燦爛,卻把人照得眼前發(fā)黑,間或出現(xiàn)眩暈感。我找到工作的同時也有了落腳的地方,雜志社讓我把家安在了院子里。
高中時住十人一間的寢室,大學(xué)本科時八個人一間,研究生時候變成四人一間,如今能有一個單間的宿舍,還是個足以媲美園林的處所:看見身邊也有同學(xué),不斷地,從一處租住地搬出,再搬進(jìn)另一處租住地…;比較之下,我慶幸自己的際遇。
伍爾芙早就說過:女人要有一間真正屬于自己的房間。在這間有鎖的房間里,我們身心獨處不受打擾,也可以隨時約會自己想見的客人:在自己的房間里我們能夠隨心所欲做自已喜歡的事情,包括拉上窗簾寫作。
是啊,在清潔寧靜的房間里,拉上自己的窗簾,拒絕強光,拒絕嘈雜,但不隔斷那若有若無的草木的香味,以及啾啾鳥鳴。這樣的時候,寫不寫作,都是最自在的狀態(tài)。無論外面有多少紛擾,生活如何傾軋,我們都始終保持著一種可以安靜的能力。這能力支持著自己,在獨立中行走,并且什么時候都不摒棄那看似無用,卻舍棄不了的珍貴自我。
但我有時也會懊惱,是不是把應(yīng)該屬于書寫的時間都用在了網(wǎng)游和發(fā)呆上?
我不是個熱愛寫作的人,這部分地源于對寫作所懷有的高山仰止的心情??傆X得,寫什么呢,你能寫得出三國水滸紅樓嗎?近一點,你能寫得過張愛玲王安憶遲子建嗎?甚至于,你連瓊瑤三毛席絹都比不了,更別說那網(wǎng)絡(luò)上還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網(wǎng)絡(luò)寫手,以滔滔江水之勢前赴后繼,奔涌而來……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一時興起的時候,甚至寫過半篇類似小說的東西,給N個小說開了頭……可是無一例外地?zé)o疾而終。我在寫作這件事情上表現(xiàn)得出奇情緒化和無耐性。就是這一點導(dǎo)致了我長期以來都無法與其維持親密的關(guān)系。
依照編輯部的傳統(tǒng),編輯無一例外也都是文章好手。除了雜志的一畝三分地,他們也都是寫作單干戶。主編陸文夫?qū)庉嫷腻噙x標(biāo)準(zhǔn),不是按時興的學(xué)歷或是專業(yè)職稱,有時就是簡單一篇文章。這是我進(jìn)了雜志社以后才知道的。
陸主編以寫作立身,自然也寄望于雜志社的青年編輯都能以寫作為自己的人生另創(chuàng)一番別開生面。
那時我剛到雜志社,開完第一次編輯會議,臨走,陸老師叮囑門衛(wèi)張師傅,小朱剛來,膽子小,住在這里,你要照顧點。兩年后,陸老師病逝。期間,我始終沒有寫過一篇像樣的稿子給他看,得到他一聲簡單的贊語。至今想起來,因為自己的懶散,我始終愧對陸老師的那句“照顧”。
我真的是個健忘的人,因為我怎么也想不起來最初跟蔣燕燕是如何認(rèn)識的。
翻翻郵箱,她的第一封信是2006年4月30目的,是封投稿信:
……您好!將拙稿發(fā)給您??赡芪恼虏惶夏銈冎粚懱K州事情的辦刊宗旨。我想,寫的人物是蘇州人,事情發(fā)生在北京,可能有些勉強。投稿到責(zé)雜志,是因為喜歡你們雜志的風(fēng)格和文章。我不大會寫,只是有感而發(fā),請指正。不合適的方面請隨意修改。
蔣燕燕
文章篇名《海棠花開花謝》,寫了晚年葉圣陶賞花的往事,也寫了葉至善撰寫《父親長長的一生》的經(jīng)過。文字很樸實,有一種素面朝天的清新和淡泊,葉家的人處世一貫謙和低調(diào),連文字的表達(dá)也是如此。那本厚厚的《父親長長的一生》,封面上,書名下面,一行小字“葉至善寫”。初初一看,我著實詫異。這個“寫”字聽起來別扭笨拙,卻讓體會到作者發(fā)自內(nèi)心的謙遜和忠厚。當(dāng)我們的心逐漸適應(yīng)了當(dāng)下錙錸必較、沽名釣譽的氛圍,迎面遇見這樣的一位忠厚長者,心會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欽佩與好感油然生發(fā)。蔣燕燕是葉至善老人的兒媳,2007年的《蘇州雜志》全年連載了葉至善以《我的母親》為題的一組文章,都是經(jīng)她和丈夫葉永和整理而成。我記得,雜志改版后稿件編發(fā)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要力避單調(diào)與沉悶,盡量減少連栽文章,但對于一組情真意切的好文章,所謂的原則就可以靠邊站了。
后來,蔣燕燕又和丈夫一起整理出版了《葉圣陶、葉至善書信集》,厚厚的一冊書,走了迢迢的郵路,最后被交付到我的手上。老實說,書信的內(nèi)容如今我已經(jīng)模糊,但仍然清楚地記得,蔣燕燕曾經(jīng)在電話里講述了關(guān)于這本書出版前后的一些想法和事情,還一再地追問,想聽我說說對于這么一本書出版的感想。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總是拙于言辭的,但也磕磕巴巴地說出了心中所想。因為覺得,面對這樣的一份真誠,唯一正確的做法,就是回報同樣質(zhì)地的真誠。
青石弄5號的的確確是葉圣陶故居,但是,葉家人自1935年10月搬進(jìn)新居。到1937年9月離開,在這個院落里理的時間,未滿兩年。
葉至善在《父親長長的一生》一書中曾提及,父親之所以舉家從上海遷到蘇州青石弄5號,是因為打心眼里不讓嘈雜的大都市生活,想回到-蘇州,過幾天清凈日子。青石弄的宅院,雖然不大,“母親和祖母覺得住得很寬舒,父親自己也在信里說,青石弄靜極了,幾乎聽不見有人在墻外走過”。-可見,對于這個新家,一家人都是滿意的。只有岳父夏丐尊,來蘇州看了葉家的新居,發(fā)表了一點不同意見,“儂老人家的房子會造得尬笨!”
我印象中,葉家人到過青石兩次。一次是葉-兆言。和妻女一起,來了,拍了幾張照片留影,就走了,來去匆匆。另一次就是蔣燕燕一行人的來訪。這次還鄉(xiāng),是葉家的孩子為了將父親葉至善的骨灰送到故鄉(xiāng)角直安葬,女兒葉小沫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我們一行去蘇州青石弄,去看我們-家的老屋。這老屋是抗戰(zhàn)前爺爺出錢造的,還是他自己畫的圖紙:一排白墻黑瓦的房子。房子前面一個花園。那個時候爸爸媽媽已經(jīng)訂婚了,其中有一間房子就是準(zhǔn)備給他們做新房的??箲?zhàn)爆發(fā),全家南遷四川,這才住了一年多的房子就這么留在這里了……至此,我們家里的人就再也沒有住進(jìn)過老屋??墒聦嵣?,無論是爸爸還是爺爺,都沒有忘掉那個曾經(jīng)給全家人帶來快樂和幸福的老屋,哪怕是那樣的短暫,那樣的遙遠(yuǎn)?!?/p>
關(guān)于故居的修復(fù),以及成為《蘇州雜志》編輯部的經(jīng)過,曾經(jīng)聽陸老師和編輯部的老同志提起過,都是一鱗半爪,看了葉小沫的信,才知道個明明白白:“文革后爺爺和爸爸商量。把老屋捐給了蘇州文聯(lián),這事是托當(dāng)時在蘇州文化界的朋友陸文夫叔叔去辦的。陸文夫叔叔把一切都辦得非常妥帖:搬遷了當(dāng)時還住在這里的幾戶人家,籌錢整修了老屋的房子和花園,又把當(dāng)時由他分管的《蘇州雜志》編輯部搬到了老屋來上班,這才使這個老屋至今保存了下來。老屋門口的橫匾上刻著《葉圣陶故居》幾個字。進(jìn)得園子。房子老舊。依然冬暖夏涼適于居住,花園不大,依然花樹青蔥四季飄香,讓人覺得清凈怡然,質(zhì)樸舒適。建國后全家定居北
京,家里人難得來蘇州,只要來蘇州,就一定會回老屋來看看。盡管我們這一代人從來都沒有在老屋里住過,但是我們都記得,這里曾經(jīng)是我們的家,或者心中依然把它當(dāng)成是我們的家。還是那么親切,還是那么留戀,還是會像爺爺爸爸那樣把它放在心頭?!?/p>
從2003年7月初到2009年8月,我在青石弄的院子里工作和居住了整整六年。從宿舍到辦公室,步子邁大一點,三五步的距離。好處是。免去了上下班路上來往顛簸的辛苦:缺陷是,我的工作和生活完全粘連在一起。成了“一桶糨糊”。別人的時間像河流,有徐有疾,時不時地那么激越一下。而我的,總像自來水管里流出來的水,均勻,規(guī)則,沒半點波瀾。
大概是2008年的梅雨季吧,大中小雨不停地下,我就窩在小院子里,整整一周沒出過大門??諝饫锏教帍浡鴿駶竦乃肿?,半濕的衣服層層疊疊,攏住了更多的濕氣。心里的沮喪在發(fā)酵,像屋角的霉寬一樣,越長越大。
這樣的日子,每一天都跟前一天保持著相同的面孔,比無聊更無聊。那時候的我,苦于找不到緩解焦慮和空虛的藥劑。只是在一次一次的心理低潮之后,從過去與現(xiàn)在的照片里,看到青春在對自己的虛與委蛇中悄悄抽身逃離。除了脊背一陣陣地發(fā)涼,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葉圣陶在青石弄里體會到白天與黑夜一樣的安閑。他在階前的一莖綠草和窗外蝴蝶的翅膀里,看見了有別于鉛色水門汀的樂趣。幾十年過去,這個小巷深處的院落,依然草木扶疏,清凈閑適??上?,我的感官漸漸愚鈍成了一把刷子,上面沾滿了那種將一切格式化為平庸的白色油漆,
而打破平庸的。常常是一些意外的物與事。比如,辦公室鬧老鼠。晚上坐在電腦前面,經(jīng)常有一只膽大的老鼠在老式的儲物柜后面,探出頭來望著我。起先,我沖它吆喝一聲,或者手臂劃拉一下,它也就遁走了。后來,老鼠的膽子跟著日子漸長。它大概也看出了我的色厲內(nèi)荏,慢慢不再理會我的呼喝,自顧自活動了。我對這灰頭土臉的家伙其實也并無惡意,由著它去吧。只有一次。我走出辦公室。大概是輕手輕腳的緣故,迎面竄來的一只小老鼠不及提防,“砰”一下直直地撞在了我的足尖上,立馬被掀翻在地。我至今仿佛都還記得那“砰”的一聲響。想是撞懵了,那老鼠頓了頓,定了定神,才轉(zhuǎn)身狂奔而去。就像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角力,我有點占了對方便宜的歉意。
我還在廚房間的水管前看到過一條小蛇,那是我在青石弄看過的唯一的蛇。在水門汀上扭動著身體,游得非常笨拙,完全沒有在草叢中滑性的從容和曼妙,反而有些滑稽。說給同事聽的時候,對方像是聽見了天方夜譚,極不信任地挑起眉毛,“你看錯了!”才怪!自小混跡于田間埂頭,童年一直以捉魚摸蝦為樂事,我怎么會看錯一條蛇?而且是一條可憐兮兮,激不起人心頭一絲恐懼的小蛇?現(xiàn)在想想,盡管微不足道,但是它畢竟讓這處于城市腹地的青石弄有了點離奇的野趣。僅僅因為這一點,小蛇的意義變得重大,
和白蟻相比,前者都屬于“友好派”,這白蟻軍團(tuán),一年一次,每次都來勢洶洶,讓人不勝其煩。每年都是在三月間,天氣回暖。宿舍的墻體因為潮濕,部分表面已經(jīng)一塊塊剝落,露出內(nèi)里被白蟻蛀空的紋理。平時,我用硬紙板擋著。但是擋住了視線,卻擋不住蜂擁而出的白蟻。初次見到這陣勢,我有點心驚肉跳。桌子上、床單上、書架上,到處都是,地面尤其多。我曾經(jīng)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白蟻就是白色的,其實不然,這些長著翅膀的灰黑色的小蟲危害極大,那些被蛀空的墻體都是它們所賜,這也就罷了,竟然還成群結(jié)隊地公然出來惡心人!我痛下殺手,噴了大劑量的“全無敵”,片刻后,將一堆白蟻尸體掃地出門。這樣的“剿蟻計”著實上演了好幾趟。其實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么做是殺不盡白蟻的,我黔驢技窮之后,還是請市白蟻防治中心的人來做了一趟專門的滅殺,
這還不算什么,真正讓我嘗到切膚之痛的,是一只蜈蚣。蜈蚣在我的家鄉(xiāng)俗稱“百腳”,習(xí)慣在夏天的夜間出沒。小時候住在老屋里,經(jīng)常要跟這種長相丑陋,不招人待見的蟲子照面。個頭比較大的,呈深灰黑色,背部隱隱泛出光澤,爬行速度極快,能在你眼前游走于墻角旮旯,瞬間消失。大人們說,這種蟲毒,被它咬了,傷口紅腫,又癢又疼,不易長好。那個夏天的夜里。我正在睡夢里,頸脖上一陣刺痛。驚醒后,我打開燈一瞧,一只小百腳正在席子上狼狽逃竄呢,我又疼又惱,二話沒有,直接一巴掌拍死!頸脖子里的那處小傷口長了好久才恢復(fù)。至今,想起百腳我依然心有余悸,
除去這些與蛇蟲鼠蟻為伍的時光,還有什么是讓人歷久難忘的?
到過青石弄的人都知道,葉家的老房子整修以后,在原來一排瓦房的基礎(chǔ)上,靠西面又造了一排平房,自北向南,依次是廚房,廁所,客房,會議室,藏書間和倉庫。我住的地方就是客房。最初搬進(jìn)去,墻面雪白,剛剛油漆過。后來,經(jīng)過梅雨季節(jié)和多雷陣雨的夏天,屋角漸漸出現(xiàn)了霉斑。多經(jīng)歷一場風(fēng)雨,隨著雨潰滲透范圍的不斷擴大,霉斑也跟著變大。墻體滲水,一開始只是西面一堵墻,發(fā)展到后來,北面的墻也開始滲漏。
2008年5月中旬,一場暴風(fēng)雨來襲,這次可不是簡單的墻面滲水,亮晶晶的水流在白色的石灰墻面筆直游動,淋到貼墻而放的衣柜上。發(fā)出“篤篤”的叫喚聲。我氣急敗壞地挪開柜子,看著水淋淋的屋子,覺得生活就像飯局結(jié)束后的杯盤狼藉!
外面還是雨狂風(fēng)驟,朋友來了一條短信:保佑四川的同胞,要平平安安!
我忙里偷閑回了一條短信:本人正在災(zāi)區(qū)抗洪搶險,勿擾!
我扔掉了一些看來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生活在教人不斷地做減法。值得慶幸的是。除了一點書,幾件漂亮衣服,沒什么割舍不掉的身外之物了。
每一個到過青石弄5號的人都會對著這樣一個安靜雅致的所在發(fā)出由衷的贊嘆,這里有四季花草。有秋蟲的聲音,適合三五知己,烹茶或是煮酒,對著搖曳的芭蕉葉,可以聊天,也可以閉上眼睛,醞釀一個浮生的瞌充……我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就是個俗人,否則,對于這樣一個充滿詩意的場所,我的記憶何以會穿越鳥語花香的層面。而徑直奔向這與蛇蟲鼠蟻相關(guān)的往事?
四
現(xiàn)在的我,偶爾會回到青石弄5號。2009年重新翻修過的葉圣陶故居依然鳥語花香,可是感覺已經(jīng)無法回到那個可以居家的院落。我曾經(jīng)住過的客房現(xiàn)在被辟為飯廳。屋頂依然高高的,一張紅木圓桌。圍著一圈椅子。
人與事,大多數(shù)時候都這樣,在無意義的重復(fù)里暗暗消磨,
而白住了這些年,居然也沒有孕育出一場半場的天才夢來,是我最懊惱的地方。近年來,我逐漸對寫字產(chǎn)生出一種依賴感。這在我長長的與文字為伍的學(xué)生生涯中從未發(fā)生,最近卻一再地被提起。我曾經(jīng)以為,只有崇高的理想才能抵抗生命中時時來襲的空洞和寂寞,可是竟然意外地發(fā)現(xiàn),書寫也可以,這不免讓人喜出望外。
這點有限的喜悅止步于閱讀了《送你一顆子彈》之后,閱讀的結(jié)果不是收獲了什么,而是催化出我無比巨大的失落感。書的作者劉瑜說,在一定程度上,文字不是我記錄生活的方式,而是我體驗
生活的方式……她還說,我相信是一個人感受的豐富性、而不是發(fā)生在他生活中的事件的密度,決定他生活的質(zhì)地:是一個人的眼睛、而不是他眼前的景色,決定他生活的色彩。她甚至還引用蘇格拉底的話說,不被審視的人生不值得度過。這話輕易就撼動了我一直以來松松垮垮的生活態(tài)度,將我毫無規(guī)劃與企圖的生活方式端了個底兒朝天,
我曾經(jīng)那么消極地以為,自己是沒有青春期的小孩:別人在初中時看《圣斗士星矢》,跟著wALKMAN唱小虎隊的《青蘋果樂園》,而我晚上趴著做作業(yè)的時候哼哼幾句歌也被家長果斷喝止:高中時候,聰明的女生戴著智慧的眼鏡在大考小考中考出好成績,漂亮的女生穿著裙子晚自習(xí)以后跟心儀的男生去操場散步……我呢,用食堂難以下咽的飯菜把自己喂得非一般臃腫,靠一點小聰明把數(shù)理化學(xué)成了一團(tuán)糨糊:大學(xué)更不用說了。正是享受青春和愛情的大好時光,我卻基本靠坐在宿舍里嗑瓜子、看小說來打發(fā)……我讀研的那一年,劉瑜打起背包,遠(yuǎn)渡重洋,去一個相對自由的大環(huán)境里呼吸相對自由的空氣,我呢,為了獲得學(xué)位而認(rèn)真考試,為了經(jīng)濟(jì)獨立而四處打工……若干年后的今天。她出落得如此地美麗、智慧而又才華橫溢,這光彩讓我越發(fā)地卑微怯懦如井底之蛙。
但是,劉瑜的價值,不只是一個讓我自怨自艾的對象這么簡單。
因為很快有一種巨大的喜悅在我心里升騰起來。滿心靈都是強烈的認(rèn)同感。一個人思考的觸須,抵達(dá)并深入到了你試圖洞悉卻不得其門而入的部分——那是種后背奇癢卻搔不著,突然給你一個“不求人”時,才有的狂喜。
從拒絕書寫到開始依賴它,我需要用邏輯上的合理論證來說服自己和別人,盡管這種“需要”本身未必是一個真命題。很神奇地,另一個人卻替你做通了全世界的思想工作。這種感覺,很爽,愜意無比,套用一個句式:知音,讓生活更美好!
從此我堅定無比地認(rèn)為:生活本身不存在高下優(yōu)劣之分,你的眼睛和心靈決定了自己人生的質(zhì)地:人生最大的缺憾并不是時光一去不返,而是你手里握著大把時間,卻讓它無辜地滑脫:用眼睛去看,以心靈去感應(yīng),不如此便不配得到一份豐沛飽滿的青春與人生閱歷……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除了寫作,我貌似頹敗的人生沒有更好的救贖。
心里的一場“革命”并不是在青石弄5號發(fā)生的。但是,它就像一個深深的沼澤,所有觀念的泡泡都源自這里。在這里,我結(jié)識了一群與寫作為伍的人,慢慢開始想把自己變成他們中的一分子。這個過程中,我走走停停,但始終朝著一個方向做著位移。
多年前,我曾經(jīng)在青石弄栽了一盆蔥。秋去了冬來,綠油油的蔥慢慢變黃,只到萎縮為一篷毫無生機的枯草。春天再來的時候,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一篷枯草間又冒出了碧綠爽脆的蔥苗,野豁豁,充滿著喜氣。
一直以為,枯槁意味著終結(jié)。其實不盡然,有時,它代表了從頭再來。也一直以為,是人類制定了節(jié)氣,而身為萬物靈長的我們,竟然還不如一盆蔥,更能感知春天的來臨。
作者簡介:
朱紅梅,70后寫作愛好者,與電腦相濡以沫?;萦虚喿x偏食癥,喜歡聽過去的流行歌曲,對攝影小有興趣,偏愛在雨天看恐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