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燕生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我被調到中央接待室,它的全名是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秘書廳聯(lián)合接待室,是專門迎接或者說接待全國上訪群眾的機構。來到接待室我被分配在西北組,參加西北五省區(qū)的接談。一天來了一位漢族小青年,論年紀也就十六七歲,體形像豆芽菜,年紀不大,卻有點弓背了,面容憔悴、血色不好。北京雖已到五月,一早一晚還是涼意濃濃,暖氣剛停不久,寒氣又突然來襲,小青年的衣服雖然很厚實,也能看出他在微微顫抖。他坐下后還沒講話就哭了,好一陣才安靜下來,他說他來自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吳忠,浙江省三門人,是上山下鄉(xiāng)的初中畢業(yè)生,既不是紅衛(wèi)兵也不是造反派,十六歲半,初來寧夏不到一周,就感覺非常不適應了,飲食不習慣、氣候不習慣,幾乎天天刮大風、口干舌燥、流鼻血,氣溫一天三變,不下雨,十天半月洗不上一次澡,做夢都在想家,睡醒后就更想。
他們去的這批人就是他這個年齡段,一部分人去寧夏,還有一部分去了黑龍江北大荒。實際上去的可以說都是一群孩子,告別了山清水秀的故鄉(xiāng),來到了荒漠無垠的寧夏,遠離了父母等親人的呵護,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回民區(qū),風俗各異,語言困難。吃慣了大米,現(xiàn)在改吃各種粗糧。他說他生了一場病,不僅缺醫(yī)而且沒藥,基本自生自滅,現(xiàn)在每日提不起精神,可能是腎臟出了毛病,他讓我看他的腿,腫得很厲害,用手一摁一個垢,半天起不來。更為嚴重的是,文化大革命農村也很亂,根本沒人管理他們,來到這里分到各農戶后,就再見不到領導層的人了,他們都仿佛成了棄兒。
眼前的小青年,從他的話語中,對生活充滿了沮喪。但是,我想幫助他,因為他有病,他已很難再適應眼前的環(huán)境。
我問他現(xiàn)在住在什么地方。他說還沒地方住,也不知道將住在哪里。于是,我開了張介紹信給他,要他去東大橋找西北組的后勤組,我們一起調來的兩千人中一部分人就分在后勤組工作,有這個介紹信,他們會給他安排住的地方,條件不會太好,因為來京上訪的人太多了,在那里還可以吃到飯。我叫他兩天后再到這里找我。
兩天后我剛上班,小青年就來了,我交給他兩封信,一封是寧夏有關部門的,一封是給浙江的。我鼓勵他振作精神,鼓起百折不撓的信心和勇氣,先回寧夏辦好病退證明,再回浙江,直到問題有個滿意的解決。我還問到路費問題,他說大串聯(lián)還沒結束,乘車不用買票。
大約過了兩個多月,我接到了這位小青年的來信,他說克服了各種艱難困苦,終于回到了家鄉(xiāng),他告訴我給他寫的介紹信,的確起到了通行證的作用。因為離家支邊時已經初中畢業(yè),目前高中不招生,所以不能繼續(xù)求學了,只能在家自學,好在父母都是教師,現(xiàn)在停課鬧革命,他們無事可做,正好來給他輔導,他目前一邊學習,一邊積極看中醫(yī),也看西醫(yī),雙管齊下治病。
后來,不知過了多久,掀起了知青返城高潮,我做的那點事,都已經淹沒在大潮中了。不知當年回去的那個知青現(xiàn)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