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仲健
在通州城,張秀才算是一個十足的花癡。
張秀才寫得一手好字,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多年前,一位京城來的文官對張秀才很賞識,說今后若有什么困難,大可以到京城找他。張秀才棄大好的仕途不走,反而搗鼓起花來,把父母氣得好一陣子吃不下飯。
好在張秀才的花深受通州城人的喜愛,許多酒樓、紅樓和達官貴人都不惜花高價求購張秀才的花。因此,張秀才原本貧苦的家境日漸殷實。
張秀才的花品相好,這不僅僅因為張秀才深諳養(yǎng)花之道,還在于他對花的那種無微不至的呵護。除了花,張秀才似乎沒有其他興趣,不吸煙、不喝酒、不賭錢、不近女色,日日與花為伴,有時還對著花說話,逢人就談花經說花道──這樣的人,種出的花品相不好才怪。
張秀才能讓秋海棠在春天里開放,冬梅在夏季里點綴,曇花在白天一現(xiàn),藤根長成人形。也就是說,舊時的張秀才,已經掌握當今的反季節(jié)術和盆栽術,你說神不神?
傳說張秀才種有一牡丹,獨開一枝,碩大無比,花瓣飽滿,色如鮮血。牡丹早已成精,常年不謝,白天是花骨朵兒模樣,夜間便燦爛開放。午夜一過,牡丹會神奇地幻化成一美女與張秀才相伴。如此說來,張秀才不近女色一說,便有些不攻自破。但,這只是傳說罷了。
話說通州城的知府夫人對花亦很癡迷。近日,還搞了個花魁大賽,聲勢浩大。
比賽那天,知府的府邸人頭攢動,花團緊簇,一片花的海洋,空氣中氤氳著濃烈的花香。
傳說中張秀才的牡丹終于現(xiàn)世:只見那還是花骨朵兒的牡丹似開未開,挺立枝頭,豐腴飽滿,如一位含羞的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走近細瞧,那血紅的花瓣竟有露珠點綴,在陽光下閃著珍珠一般的光芒。張秀才當著眾人的面,輕輕拭去露珠,片刻,便有新的露珠從花瓣里滲出!眾人甚奇,經得張秀才同意,再次用手輕輕拭去,手指觸及花瓣,猶如撫過年輕女子的肌膚──片刻,那珍珠般的露珠再次閃現(xiàn)在花瓣上;再湊近一些,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涼氣,因為此時竟聞得一縷清香從花尖半開未合的縫隙里如蝌蚪一般游出。那清香,在濃烈的花香里,是那么的奇特,聞到這樣的香味,周圍氤氳的花香似乎成了庸脂俗粉。
毫無懸念,張秀才的牡丹一舉奪魁。
知府夫人對張秀才的牡丹深愛之極,求知府向張秀才買下此花。知府問張秀才,我欲購此牡丹,要價幾何?張秀才答,一萬兩。在場的人無一不吸口涼氣,一萬兩,那可是平常人家一輩子賺不到的錢?。?/p>
只是夫人愛花心切,知府亦愛妻心切。知府略一思忖,愿意出價萬兩。張秀才又說了,要想買下此牡丹,我還有一個條件。知府問,什么條件?張秀才答,我要隨花入住貴府,因為離開了我,此牡丹必亡。
這話說得有點懸乎。難不成你張秀才懂得什么奇門幻術?
但堂堂知府的府上,多一個下人不多,少一個下人不少──多你一個張秀才,就當多一個修剪花草的吧。
知府夫人果然愛花極深,平日里常同張秀才一起賞花談花。因為那牡丹都是在夜間開放,所以很多個晚上,知府夫人都與張秀才同處花房里,等待牡丹盛開的那一刻。當然,午夜時分,牡丹并未像傳言中的那樣化身美女。
時間一長,知府有點不高興了。有好幾次,審理好文案,路經花房,見夫人與張秀才在花房內談笑甚歡,便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咬了咬牙根。
后來,知府又聽說張秀才小時與夫人本是鄰里,而且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火了,一攤手,手里的杯子落地而碎。
當晚,知府夫人同知府外出應酬,張秀才的花房里突然竄進一黑影。黑影將一柄劍架在張秀才的脖頸上,說,花癡啊花癡!虧你讀了那么多年書,堂堂知府大人的夫人,豈是你能親近得了?張秀才一嘆,今日之結果,我其實早就預料到了。我死了沒什么,只是這牡丹,若沒了我,必將枯竭而亡。到那時,夫人必定傷心無比啊。黑影笑道,你不僅是個花癡,還是個情癡!你一介書生,能有什么本事?實話告訴你吧,知府大人已準備花高價從外地請來花匠。不要說你這牡丹,就是天山雪蓮,照樣可以種得出來。張秀才冷笑道,此牡丹乃是我用精血喂養(yǎng),只認得我的精血。沒了我,神仙也養(yǎng)不活它。黑影一咬牙,揮劍一過,張秀才倒地而亡。
知府夫人得知張秀才的噩耗,傷心不已。
知府在一旁說,兇手肯定是為了那一萬兩的賣花錢……我必定要追拿兇手,還張秀才一個公道……
知府夫人不言,只哀怨地看了知府一眼,淚水再次淌出。
不日,那牡丹果真像張秀才所說的那樣,日漸枯竭。
知府請來的花匠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也沒法阻止住牡丹的日漸枯瘦。最后“病急亂投醫(yī)”,按張秀才臨死時所說的,用雞血甚至自己的鮮血挽救牡丹,卻不見任何成效,眼看著牡丹像被火燒過一般,化為灰燼。
張秀才被父母安葬在了十里坡。
聽說,之后每逢清明時節(jié),總有一頂官轎停在十里坡的大道上,而后,從轎上出來一位身形消瘦的婦人。婦人獨自攀上十里坡,沐浴在清明的春風中或細雨里,緩緩地走向一座孤墳。
選自《百花園·小小說原創(chuàng)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