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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子無悔

      2022-06-20 19:11:46陳世旭
      湖南文學 2022年6期
      關鍵詞:小影老潘花癡

      陳世旭

      老潘凡事都有先見之明:

      “伢兒你莫憨,世上沒有后悔藥吃的。你這一腳走錯了,搞不好就是一輩子,退不回來的。不是悔棋!”

      在江洲,軋花廠廠長老潘下棋無敵手。他讓花癡一個車,花癡還是走不贏?;òV不信邪,沒事就找老潘殺一盤。老潘每次都說:“殺一盤可以,先講好,落子無悔。”花癡每次都發(fā)誓:“當然,悔棋是小狗!”但常常眼看著要贏了,關鍵一步總是出錯。本來憋足了一口氣,下到這時候,已是心跳加速,手發(fā)抖,子一落,聽見老潘哈哈一笑,發(fā)現自己錯了,不由分說把已經落下的棋子抓起來,老潘不讓:“落子無悔!”他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行行行,你悔吧悔吧。不過就只能悔這一回,絕沒有二回!”

      老潘什么都看得,就是看不得眼淚。二回看到眼淚,還是讓。

      花癡偶爾贏一回,就得意得不曉得自己幾斤幾兩,“呃”的一聲爆發(fā)出大笑。他的笑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嘴巴張得老大,不斷往上抻脖子,有節(jié)奏的“呃呃呃”,一聲比一聲高,跟鵝叫一樣。

      老潘拉下臉子:

      “你是鵝??!”

      花癡“呃呃呃”得更厲害了,根本收不攏嘴。

      在軋花廠,老潘和花癡特別接近,有點像父子。原因有三個:

      一個,是師徒。兩人原來在江北一家街道工廠,廠子散了,聽說江洲辦軋花廠,需要技工,就跑來了。圖的是有月工資,糧食定量差不多高一倍。

      二個,形象都各有明顯特點。老潘永遠是昂首挺胸,襯衫雪白,領上的扣子把頸掐得格外緊,像是出操。軋花廠跟分場平級,他的樣子比總場的黃場長還像總場場長;花癡并不癡,就是老斜著眼,一副癡相,想詩,天才在思考。一分場二隊的陳志只是二隊的“雞屎分子”,花癡可以講是江洲的“雞屎分子”。

      三個,老潘和花癡都喜歡全廠大會。老潘可以過作報告的癮,花癡可以過笑話人的癮。老潘最佩服的是總場的黃場長。黃場長每次來軋花廠都要講半天亞非拉風起云涌,老潘聽得最認真,側著臉,眼巴巴地盯住他,生怕漏掉一個字,恨不得連咳嗽都要記住。黃場長沒來,老潘就開大會自己講,昂頭,瞪眼,揮手,頓腳,一招一式著力模仿黃場長。沒等他過足癮,坐在下面人堆里的花癡就打斷他:

      “請潘廠長先給我們講講明白,什么是亞非拉?”

      “小學你總上過吧?世界有五大洲,應該曉得的吧?亞非拉就是五大洲里的三大洲?!?/p>

      老潘頓了一下,眨眨眼,舉起巴掌,一個一個地扳著指頭歷數那三大洲:

      “一個亞洲,一個非洲,一個拉洲……”

      花癡標志性的“呃呃呃”一瀉而出,一聲比一聲高,根本收不攏嘴。

      老潘氣得臉發(fā)烏,又無可奈何。

      氣歸氣,散了會,還是喊一聲:

      “夜里去殺一盤!”

      棋盤上,花癡只有苦臉,沒有“呃”。

      老潘對花癡根本恨不起來,遇到好事,他頭一個想到的還是花癡。

      縣里來了推薦上大學的名額,去的是大城市名校。去年是兩個,都給了總場廣播站。今年只有一個??倛鰶Q定下面企業(yè)和農業(yè)各推一個人做預選,二挑一。企業(yè)推的是軋花廠的花癡,農業(yè)推的是良種站的楊小影。

      “如果只能去一個,那就楊小影去,不用挑?!?/p>

      花癡毫不猶豫。

      楊小影老家跟花癡一個縣,有個親戚在江洲良種站當獸醫(yī),六九屆初中畢業(yè),學校組織去老遠的北大荒插隊,家里找到這個親戚,讓她來了江洲?;òV跟她是在縣文化館的文學培訓班認識的,培訓班結束,兩個的詩都在專區(qū)文化館的內部刊物發(fā)表。那時候全國還沒有公開的文學刊物,寫了詩還印成了鉛字的就特別惹眼,在場里出了名。正好大學給的是中文系名額,總場就決定在他們兩個中挑一個。

      花癡相信自己以后的機會比楊小影多,楊小影發(fā)表的那首詩,其實是他寫的。另外,他向楊小影發(fā)過誓:如果她的鉆石戒指掉進了海里,他立刻就會跳下去——這個典故出自他們一起看過的一本外國詩集。

      這些都是老潘不知道的。他完全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小姐不急丫鬟急。何況最后哪個被選上并不是他說了算,決定權在總場。

      花癡不爭,總場省了事,不必挖空心思費口舌了。他們本來就想推薦楊小影。她在良種站表現出色:一個城市長大的女兒家家,來場不久就給豬、牛做人工授精,一點不忌諱,光榮事跡上了省報。但花癡會寫詩,場里上下都曉得他是才子。

      楊小影走了,花癡一面繼續(xù)熬夜寫詩,都是寫給楊小影的情詩,一面等她的回信。每次收到信,都要高興好幾天,眼也不斜了,人也不癡了,走路像踩棉花。

      慢慢地回信稀了,從開始的一個禮拜,到十天,到半個月,到一個月,到快要放寒假了,去信問她哪天回家,他好去市里接她。

      信石沉大海。

      花癡望眼欲穿,臉色蠟黃。下棋心不在焉,有魂沒魄,剛開局沒走幾步就要悔棋。老潘看得心痛,說,莫造孽了,我準你幾天假,去跑一趟。

      在大學校園轉了半天,好不容易問到楊小影的宿舍,同寢室的女生告訴花癡,吃過晚飯就沒見楊小影,應該是上晚自習了,至于在哪間教室,不知道。晚自習教室不固定,學生想上哪間上哪間。

      幢幢大樓,間間教室,都燈火通明,一片人頭?;òV走了幾個樓道就泄氣了。只好回到宿舍樓,在下面的林子里等著。

      下自習的學生先先后后回來,站得腳軟的花癡終于看到了楊小影的影子,吊在一個絡腮胡子膀子上,大概因為快到地方了,走幾步就停下來“嗚嚕嗚?!笨幸活D。

      花癡在暗影里背靠著樹,眼睛一陣陣發(fā)黑。

      在縣文化館的培訓班,頭一回跟楊小影搭話,雖然知道她也是自己的江北老鄉(xiāng),舌頭還是一個勁在嘴里打轉。回到洲上,夜里約出來散步,在屋場后面的機耕道走過來走過去,他始終提心吊膽,生怕手膀子碰到楊小影,會以為他揩油。楊小影上大學,他送到火車站,送到車上,幫她把行李放好,下車前想跟她拉下手,終是縮回。他后來一封接一封給她寫信,一封比一封火熱,把所有色情的想象、露骨的動作都用花哨的語言包裝起來。她沒有他詞多,回信只能含蓄地稱他“口頭革命派”!3CE9BC42-4A6E-415B-996C-0BE41FB7771D

      當初要是知道楊小影這么賤,他哪里犯得著那么膽戰(zhàn)心驚,哪里輪得到這個絡腮胡子開葷!

      從大學返回,花癡一頭栽在床上。老潘好幾天沒有他的音信,跑到宿舍來尋。

      “年輕人要心懷天下,眼望全球,打倒帝修反,支援亞非拉!怎么能這樣鼠目寸光,坐井觀天?”

      想想花癡是雞屎分子,不吃這一套的,一聽他講亞非拉就要“呃呃呃”,改成了跟雞屎分子沾邊的文詞兒:

      “天涯何處無芳草?”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

      老潘小時候讀過幾本老書,把記得起來的都搜腸刮肚翻出來??纯椿òV沒有反應,自己肚子里的墨水有限,干脆不裝雞屎分子了:

      “看你有模有樣,原來是繡花枕頭,外面溜溜光,里面一包糠!娘老子養(yǎng)你這么大,白養(yǎng)的?你自己一肚子才學,都打算拿去喂狗?楊小影再了不得,哪里是天仙,值得你在一棵樹上吊死?”

      花癡沒有在一棵樹上吊死,因為馬上就有了另一棵樹。這棵樹雖然也不是天仙,但是比楊小影清純,甜,小鳥依人。

      江北老家的縣,已經升格為地級市了。老潘的滿女圓子在市里上技校,寒假,到洲上來看父親。之前她也常來,就是個小黃毛丫頭,花癡沒有在意。忽然之間換了個人,有凹有凸,亭亭玉立。花癡來老潘屋里下棋,她搬個板凳安安靜靜坐在旁邊,低垂著長睫毛,間或輕嘆一聲。回數多了,花癡警覺,每回她嘆氣,都是自己走的那步是臭棋,不由刮目相看。

      老潘很快就看出眉眼,忽然想起什么,“呼隆”一下站起:

      “我去車間看看!”

      一去老半天。

      全國恢復高考?;òV問圓子,我想去考,你說呢?

      “只要你覺得好就好?!?/p>

      圓子什么都聽花癡的,花癡想做的事她沒有不贊成的。

      技校畢業(yè),圓子進了市里的國營工廠。花癡還在洲上,一到周末,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盤棋不知要悔幾回。二天一早就跑去碼頭等圓子。圓子從江北搭最早的一班渡船,早飯前就到洲上了。

      接到圓子,花癡到點上班。他的業(yè)務是寫材料、出墻報、刷標語等等,工作有彈性,地點不固定,別人不會盯著,反正不在這里就在那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圓子來了,那天的軋花廠只有一個地方能找到他,就是老潘的宿舍。

      一長排平房,一半是職工宿舍,一半是辦公室。老潘住的那間,跟辦公室隔壁,壁上開了門,方便老潘夜里起來用電話。門平時關著,除了老潘自己,沒人會隨便推開。上班的時候,老潘總在車間里轉,花癡坐在老潘辦公室,代他接電話??纯赐饷嬉粫r安靜,他“噔”地起立,走向那扇門,沒走到,門就從里面開了。圓子尖著耳朵,早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快得就跟有狗在咬后腳跟。

      花癡一頭鉆進去,像只餓虎,要吃人,卻不知從哪里下牙。圓子一步一步后退,退到床鋪,無路可退,一屁股跌在鋪上,低下頭,不敢看花癡。白嫩的臉,紅得要冒血,一彈就破,等著被花癡蹂躪?;òV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拖過身后的椅子,在圓子面前坐下,膝蓋把圓子的膝蓋夾住,伸出兩個巴掌,捧起圓子發(fā)燙的臉,一點一點往自己面前移動。額頭碰到額頭了,鼻尖碰到鼻尖了,花癡的勇氣也耗盡了。

      兩個人就那樣面對面地頂著,頭上滾雷,心里滾油,世界靜得像深井。老潘推門,進門,退回,關門,兩個人一點沒有知覺。

      送走了圓子,花癡下了班依舊來找老潘下棋。再不像以往,各擺各的棋子,老潘拉個架子,冷冷坐定,看著花癡把兩邊的棋子擺好,突然問:

      “你是真的?”

      花癡抬起頭,眨巴著有點灰色的眼睛,嘴巴張得老大,好半天,說:

      “是真的?!?/p>

      下棋就是雙方互相猜心思,棋盤上做了這么長時間的對手,兩個人心里都明鏡一樣。

      “圓子是我心頭肉,你曉得的。”

      “曉得。”

      “那你就跟我講句硬話?!?/p>

      “哪一句?”

      “落子無悔!”

      “當然!悔棋是小狗!”

      花癡已經提到喉嚨眼的心又落回去,一抻脖子就要“呃呃呃”。

      “莫呃,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真的。若是假的,天打五雷轟!”

      花癡賭咒發(fā)誓。

      老潘早就看中了花癡,直腸子,軟性子,有才有貌,之前看他跟楊小影好,心里辣痛,只不能說。后來他跟楊小影黃了,跟圓子好了,這是天意,命中注定。

      “如果是真的,就早點領證?!?/p>

      老潘比花癡還性急,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圓子是城市戶口,你要她嫁到鄉(xiāng)下去?”

      回老家辦事,告訴老太婆,老太婆急了。

      “你懂什么?這伢兒終非池中物,不飛則已,一飛沖天?!?/p>

      老潘也就是跟老太婆打個招呼,并沒有讓她同意的意思。

      花癡很快就證明了老潘的眼光。

      跟圓子領了結婚證,自己家里一堆兄弟姐妹,沒有空房子,花癡回來就在圓子家住。老潘平時都在洲上,節(jié)假日也很少回家。圓子的兩個哥哥都成了家,各自單位都分了房子,母親輪流住兩個兒子家,幫著照應。

      花癡和圓子兩家總動員,找各種路子,讓花癡盡早回城。

      結果路子就在花癡自己腳下。

      跟圓子的如膠似漆多少影響了花癡的復習,他最大的功課,是欣賞圓子。夜里打開書,書上盡是圓子的身體,一陣陣心煩意亂。干脆一把熄了燈,躥到床上,跪在圓子的大腿中間,打著電筒,一點一點地映照圓子的身體,一根茸毛一絲夾縫也不肯放過。歷經青春期的煎熬,終于能夠這么盡情、這么清晰、這么不必任何顧忌地零距離欣賞一個女孩的身體,這讓他整個人漂浮了起來,像是在云里霧里。傳說中的仙境,應該就是這樣了吧。影影綽綽中不時閃出楊小影的眉眼,心里微微一酸,楊小影的身體倘若也是這樣妙曼可人,他就愚蠢地錯過了。曾幾何時,楊小影塞滿了他的心,堵得他六神無主,茶飯不思,但那只是一個遙遠的渴望,遙遠得近乎空洞。而現在,他對異性的全部想象和渴望,都在圓子身上得到了滿足。楊小影很快就消失在九霄云外。3CE9BC42-4A6E-415B-996C-0BE41FB7771D

      花癡考上了江北老家大專的中文系。他就填了這一個志愿,圖的是跟圓子在一起。圓子求之不得,她一天到晚都想膩在花癡懷里,花癡要考到外地,她會愁死。

      老潘說,好,上大學過日子兩不誤。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隨即辦了結婚酒席。雙喜臨門。

      老潘事先給花癡準備了一瓶涼白開,讓他應付場面?;òV不喝酒。從頭到尾他都一直清醒著,意氣風發(fā)。沒有公開辦喜事之前,花癡和圓子小心在意,提防懷孕?,F在可以酣暢淋漓,放開手腳了。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花癡覺得自己登上了人生幸福的頂峰。

      花癡沒有想到,不是冤家不聚頭——大學開學沒有幾天,看到了楊小影,就在中文系當老師。

      楊小影開的是寫作課,第一單元:詩歌。第一課:《詩的朦朧美》。第一節(jié):愛情詩。

      “最能體現詩的朦朧美的是愛情詩?!?/p>

      “先講一首,《詩經》里的《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應該是中國最早的朦朧美愛情詩了。詩所描繪的畫面隱隱約約,‘伊人的形象無從捕捉,但讓人思緒無窮?!?/p>

      “第二首,唐朝李商隱的《無題》:人離別,花凋殘,云鬢改,月光寒,春蠶吐絲,蠟炬成灰,別恨,苦澀,傷感,乃至絕望,遠隔情人綿綿不盡的相思,由一連串沉郁的形象構成一個有機整體,成為詩的感情形象,使讀者產生強烈的心理反應和體驗,以至沖動。”

      “第三首,介紹一首沒有公開發(fā)表的詩,一位目前還不怎么出名的青年詩人的習作?!?/p>

      楊小影說著,轉身板書:

      綠葉之下的喘息

      布滿月光的溫馨

      在一片清冷里

      等待浪漫

      誰有幸見識它的嬌媚

      誰有幸觸及它的柔嫩

      誰有幸探尋它的幽深

      誰在暗處喃喃私語

      咀嚼一段凄涼

      “詩題為《花蕊》,詩中卻看不到‘花蕊,但讀者卻完全可以由環(huán)境的營造、氣氛的渲染接受詩人暗示的復雜信息……”

      面對一教室跟自己年齡不相上下的學生,講臺上的楊小影一如既往地口齒伶俐,聲音還是那么誘人,不時來點小幽默,就像當年在農場先進分子講用會上講人工授精。不同的是少了青澀,多了老練;少了老套,多了新潮。顧盼流轉之間,根本就沒有發(fā)現花癡的在場。而花癡從一開始就目瞪口呆,一直沒緩過勁來。

      《花蕊》的出處是花癡寫給在大學的楊小影的信。那首詩比楊小影板書出來的長得多,反反復復詠嘆“花蕊”。

      靈感來自楊小影。有一回夜里散步,夏秋之交,月色撩人,棉花結鈴前的花開得正盛。兩個人走到棉花地,楊小影低頭去嗅花香,忽然發(fā)現一邊的花癡用手指撥拉花蕊,驚叫:別碰,那是花的生殖器官!

      楊小影在大城市那個名校畢業(yè),本來定了留校,忽然變了,分回到老家這個大專。在外面轉了一大圈,本以為前程無量,卻轉回了頭。其中緣故,學院里有許多說法。畢竟不是把知識分子喊作“雞屎分子”的洲上,這里人說話都很文明:觀念超前——特別是性觀念。

      各種說法無從證實,但證據是明擺著的,楊小影的畢業(yè)論文題為《美的內涵就是性的內涵》,論證:我們關于性的觀念隸屬于一種已成為過去——或者正在成為過去的世界觀……承認性與美的一致,承認美的內涵就是性的內涵,承認性在審美活動中的正當地位,是現代人的正當追求……藝術的最大功績和特權就在于它燒毀了與平庸的實在相連的所有橋梁。人們在文學和藝術中對性的排斥,除了有意識的性虛偽之外,與認知能力的局限也不無關系,等等。據說這本來是她為自己的人體攝影集寫的序言,給她拍照的是藝術系的一位畫家。她寫這個振振有詞的序言,是為了讓出版社接受投稿。只可惜這樣有膽量的出版社一直沒有找到。

      所有這些,在這個江北小城,說驚世駭俗并不為過。雖然因為地處長江上下水碼頭,這里人覺得自己見多識廣,絕不至于落伍,但敢于公開張揚的最多就是女孩叔叔頭、男孩大褲腳之類,女人公開場合絕不敢多露一寸肉。這樣一絲不掛堂而皇之地印成畫冊,打死也不可能!那跟賣身有什么區(qū)別?說婉轉些是“前衛(wèi)”,說直接些就是“不要臉”。

      楊小影不是那種漂亮得搶眼的女人,她不講究穿著,不刻意打扮,不咋咋呼呼,但在一群女孩中,你很容易把她辨認出來。她喜歡看書,喜歡動腦子,總有新鮮的想法,尤其是,她會讓你覺得比你自己還懂你?;òV剛認識她的時候,很有幾分膽怯,怕她看不起自己。但那次在大學的林蔭道上,他對她的神秘感碎了一地:原來她的不俗不過是悶騷。

      花癡不想單獨見楊小影。覆水難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那次從大學回來,他再沒有給楊小影寫信,就算絕交了。朝思暮想的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很長一段時間他就指著背詩過日子——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須要鎮(zhèn)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就會來臨!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何況楊小影并沒有欺騙過他。之前她并沒有許諾過他什么。她給過他桃花夢,但那也許是他的一廂情愿。她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而他,“快樂的日子”很快就來臨了。并且那快樂是充分的,充分得讓他早就沒有了多余的懷戀,更別說親切不親切了。如果一定要說遺憾,只能怪自己無知——跟圓子有了床笫之歡后,他知道自己曾經錯過了多么好的好事!

      楊小影也沒有主動找過花癡。對她來說,花癡是早已翻過的一頁。她的生活已經有了也許她自己也記不清的眼花繚亂的篇章。他們現在是師生。也許恰恰因為有過那么一頁,比一般的師生更加一本正經。上課的時候她從不特別看他。課外,花癡遠遠見到她就會繞道。他每天一早蹬個單車來上課,吃過中飯在學校宿舍午休,下午接著上課或參加必須參加的活動,一結束就蹬車回家,沒事就直接回家吃中飯??傊懿辉谛>筒辉谛?。免得尷尬。

      然而,那個中午,歲月靜好沒有任何預兆地結束了。3CE9BC42-4A6E-415B-996C-0BE41FB7771D

      除非誰有好事,男生寢室的門很少關上。楊小影一側身從門縫閃進,背一下把身后的門靠上,一只手拍著胸口,一只手伸出一個指頭豎在嘴唇上。

      不遠的操場,校運動會熱火朝天。這里哪怕樓塌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同寢室的人都去了操場?;òV對體育沒興趣,又不好意思開溜回家,貓在宿舍寫詩。楊小影像一顆突然掉下的炸彈,把他炸得暈頭轉向。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壓抑,所有的矜持,瞬間土崩瓦解。

      一切回到原點,楊小影驚叫制止花癡撥拉花蕊,就像是昨天夜晚的事。

      楊小影像飄然而入一樣飄然而去,把花癡留在眩暈里。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像是一個《聊齋》故事。

      窗外陽光白熾,操場上的喧鬧變得極遠。房間里浮動著女性的氣息,草席上留著清晰的體液。一切都證明,這個中午他經歷的并不是一個白日夢,而是一次實實在在的生命活動。

      再次幽會,是在圓子家里。

      “真美!”

      楊小影看著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圓子的照片,由衷感嘆。

      一有空花癡就給圓子拍照,每次一堆膠卷沖印出來,花癡都會把圓子摟在懷里,兩個人反反復復地挑選,拿去放大,然后讓圓子以各種姿態(tài)、各個側面、各種表情定格在從堂屋到臥室的墻上、臺子上。

      “別看她,看我!”

      花癡早已渾身著火,血脈僨張,手忙腳亂。

      “我喜歡優(yōu)秀的男人?!?/p>

      終于平靜下來,楊小影說。

      “是說我嗎?”

      花癡嘚瑟。

      “當然。但你不是唯一的。那年在黃山迎客松,遇到過一群外賓,最前面的國家元首,目光特別亮,掃過圍觀的人群時,我們對視了一會。他注意到了我的凝視。”

      “我的天,我真不知道我是天大的幸運,還是天大的不幸?!?/p>

      花癡一聲嘆息。

      “無所謂幸運還是不幸。愛是沒有邊界的。”

      即使在最形下的時候,楊小影也喜歡往形上說事。

      “你愛她嗎?”

      楊小影坦然地面對著圓子從各個角度對完全敞開的自己的注視。

      “不知道……”

      花癡吞吞吐吐。

      “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吧?”

      楊小影噘著嘴唇,聲音輕柔,性感,像嬌嗔,又像呻吟,綿軟的手在花癡身上游走:

      “其實沒有什么不好說的,我知道你愛她,像愛我一樣。這很正常。所有的美好都值得去愛。”

      花癡把早年為楊小影寫的《花蕊》從回憶里打撈出來重新潤飾了一番,寄給了外省一家詩歌名刊。他在詩壇已經頗有名氣,發(fā)表很順利。

      學院里有的是好事者。那期刊物一出來,就有人來恭喜花癡:原來你就是楊老師欣賞的青年詩人啊,那就別跟我們朦朧了,“花蕊”是不是就是楊老師?

      花癡起先假裝聽不懂,被追問得實在混不過去,忽然“呃”的一聲爆發(fā)出大笑,不斷往上抻脖子,嘴巴張得老大,有節(jié)奏的“呃呃呃”,一聲比一聲高,跟鵝叫一樣,根本收不攏嘴,反而讓一幫人不知所措。

      圓子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一個陌生女人的存在。起先是跟自己不同的體味,然后是長長短短的毛發(fā)。她把跟花癡過日子幾乎當作了一種神圣儀式,不管花癡把家里弄得怎么邋遢,她都會收拾得一塵不染。下午下班回家,她頭一件事就是收拾給花癡午睡弄亂的床鋪。但近些日子,她中午回來也發(fā)現床鋪是亂糟糟的。

      “今天在家趕稿子,瞌睡了?!?/p>

      花癡支支吾吾。

      “哦?!?/p>

      圓子并沒有追問的意思。

      晚上,花癡越來越多地打夜作,明明知道圓子在等,就是趴在燈下不動身。圓子睡覺,蜷作一團窩進他胸口,一會就發(fā)出鼾聲,已經成了習慣。之前是一種甜蜜,現在卻像是一種負擔了。勉強上了床,極力復制當初的激情,卻力不從心,怎么也復制不到位。

      “有點累。”

      花癡咕噥。

      “我知道?!?/p>

      圓子對花癡永遠只有心疼。

      二天晚上,圓子鋪了兩個被筒,枕頭一頭一個。

      “為什么?”

      “煩你了?!?/p>

      圓子笑著瞪他一眼。

      男人真不是東西!花癡心里一揪:欺騙這樣一個女人真是罪過。她崇拜他,敬重他,相信他,一心一意伺候他,把他當活菩薩一樣供著,她沒有做錯一丁點事情。如果有什么錯,那就是心里太干凈了,干凈得沒有一點雜質,沒有一點世故,沒有一點猜疑。她的人生應該麗日晴空,應該碧波蕩漾,應該繁花似錦,她就是他歌吟過的花蕊,不容臟手觸碰。

      “我知道你愛她,像愛我一樣。這沒有什么不好。所有的美好都值得去愛?!?/p>

      花癡想起楊小影的話。這樣的話,圓子能接受嗎?他或許應該跟圓子交心,圓子那么愛他,應該能愛他所愛的一切,他不會離開她,不會放棄這個家,他會跟先前一樣對她好,甚至比先前更好。她什么也不會失去,只是她愛的人多了一個愛人。他性格懦弱,心里藏不下任何秘密,像這樣的秘密,更藏不住,藏下去會要他的命!但他遲遲下不了決心。

      斷然的決定是突然觸發(fā)的。楊小影接到邀請,去參加大學母校的一個研討會,買了明早的火車票。花癡一下蒙了,不顧一切地一把抓住楊小影:

      “不行!”

      花癡像是掉了魂,好像楊小影這一走,就是生離死別,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好在是在樓梯拐角,上下沒有人。

      “就一天會,大后天就回來了?!?/p>

      “明天白天你無論如何不能走。改簽!明天晚上還有一班車,你后天一早可以趕上會。求你!”

      “真傻!”楊小影笑起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生命的每分每秒都應該是美好的。明天可以有一整個下午的甜蜜時光,的確不應該浪費。

      那個下午昏天黑地。花癡在迷醉中橫下了一條心:他不能忍受這種偷偷摸摸,跟他光明正大的本來就該是楊小影。3CE9BC42-4A6E-415B-996C-0BE41FB7771D

      當天晚上,花癡沒有任何過渡,直截了當跟圓子說:

      “我們離婚吧?!?/p>

      之前他像寫詩一樣反復構思過,怎樣把心態(tài)、情緒、語氣都調整到最適當的狀態(tài)。后來覺得,一切都是多余的。說得再動聽,也是跟人家絕情。干脆一刀兩斷,無非就是圓子一家要死要活的一場哭鬧。

      沒想到風平浪靜。

      “只要你覺得好就好?!?/p>

      圓子好像早已在等著這一天。她的回答,跟花癡打算報考大學跟她商量一樣。

      “我今夜去學校住?!?/p>

      花癡說。

      “好?!?/p>

      圓子回答。

      “明天你請二老回來一趟,我當面跟他們講?!?/p>

      “你不來也可以。我會跟他們講。”

      “我還是來吧?!?/p>

      “隨你?!?/p>

      花癡最后一次走進圓子的家。僅僅隔了一個夜晚,他之前留在這里的一切都像水洗過一樣沒有了痕跡。他昨天來不及收拾的所有細軟、書刊都細心地裝在他最早帶來的一個大旅行箱里了;他給圓子拍的所有照片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圓子不在。二老坐在飯桌兩邊。

      老潘腰板挺得筆直,臉像出操一樣板正。

      圓子母親在啜泣,見到花癡,“嚯”地站起。

      “坐下。”

      老潘喝住她,轉頭看著花癡:

      “你什么都不消說,拿上東西走人就是。何時辦手續(xù),你自己跟圓子約好?!?/p>

      “造孽啊,做過了啊,自己的骨肉都不要……”

      圓子母親抽抽答答。

      “住嘴。”

      老潘又一次喝住了她。

      花癡當時神思恍惚,腦子里一團糨糊,走出曾經讓他神魂顛倒的小窩,走下“嘰嘠”作響的狹窄樓梯,走到灰暗的長長的彎彎曲曲的陋巷的盡頭,他才猛然反應:圓子母親哭訴的好像是圓子有了身孕。圓子自己從來沒有說過。

      花癡遲疑了一下,終是一跺腳,一頭鉆進大街上的人流。

      這不是跟老潘下棋。跟圓子的這盤棋,一旦走到這一步,就真的落子無悔了——天打五雷轟也只好認了!

      回到學院的楊小影,頭一眼見到花癡,嚇了一跳,才幾天,他幾乎變了個人:頭發(fā)蓬亂,眼圈發(fā)黑,萎靡不振卻目露兇光。

      “你再不回來,我會死的?!?/p>

      “花癡同學,你也太癡了?!?/p>

      楊小影以為花癡純粹是因為想她想成了這個倒霉樣。

      “我跟她提出離婚了。”

      “為什么?”

      “你說為什么?”

      楊小影蹙著眉頭,噘著嘴唇,搖著頭:

      “不對,你這樣很不對!對一個愛你愛得那么純粹的女人,這樣的傷害太慘了,你不覺得嗎?如果你實在克服不了內疚,你該有別的選擇?!?/p>

      “什么選擇?”

      “離開我?!?/p>

      “不行!決不!”

      花癡嘴巴猛烈地抖著:

      “我寧可離開她,決不離開你!我先愛的是你,我要娶你!”

      “你錯了?!?/p>

      楊小影沉吟著說:

      “我不會只屬于一個男人。我不會嫁人,也不想生孩子。我就想隨心所欲地活著。而且,我很快要離開這里了?!?/p>

      “去哪?”

      “南方一所大學請老師去辦藝術系,他讓我一塊去。”

      “給你拍人體的畫家?”

      “是的?!?/p>

      花癡眼前一黑,眼淚隨即就出來了。

      “你這是干嗎?你可以來看我的。他不會在意,我們可以相處得很好?!?/p>

      “不行!”

      花癡眼睛一陣陣發(fā)黑——楊小影吊在一個絡腮胡子膀子上,走幾步就停下來“嗚嚕嗚?!笨幸活D。

      “你是我的!我不跟任何人分享!”

      “你看,我沒有說錯?,F在你該懂你妻子了?!?/p>

      楊小影把花癡的頭,抱進自己深凹的乳溝,喂奶一樣輕輕拍打:

      “我和她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這本來是你的福氣,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情人,魚和熊掌兼得。我不下棋,也知道‘雙馬飲泉是難得的好棋。花癡同學,你把一盤好棋走殘了!”

      責任編輯:易清華

      實習編輯:石嘉3CE9BC42-4A6E-415B-996C-0BE41FB777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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