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方背后陣營之戰(zhàn)

萬佳歡 唐磊

在此之前，韓寒與方舟子各自無論與誰辯論，幾乎無往不勝。但這一次，他們兩人短兵相接。更重要的是，二人身后都有眾多粉絲與支持者。這些人們形成了兩個龐大的陣營，自發(fā)為自己的偶像吶喊助威或者輸送“彈藥”。兩個陣營中，有人認真、有人起哄、有人立場堅定、有人騎墻搖擺……

在多日口水混戰(zhàn)之后，人們開始明晰各自的主張，逐漸從對兩人的質疑變?yōu)閷λ綑噙吔缗c言論自由保護的熱議。

公報私仇還是科學理性

“這件事完全就是一場私仇?！本W(wǎng)絡評論人五岳散人這樣評價“韓方論戰(zhàn)”。

在他看來，韓寒寫過文章諷刺過方舟子妻子、新華社記者劉菊花，如今韓寒在回應文章里又提到了羅永浩，方舟子所以大怒，說“韓寒抱羅永浩大腿”。

五岳散人是最早加入這場論爭的意見力量之一。1月15日麥田第一次發(fā)文質疑韓寒當天，他就翻出自己2010年發(fā)表過的一篇《我們需要警惕韓寒嗎》，表達自己在此事中支持韓寒的觀點?！拔抑皇窍肟纯吹降滓粓鏊皆鼓馨l(fā)展到什么樣的程度?！彼f。

那一天，幾乎所有習慣泡在微博上的人都知道了韓寒的事，但大多數(shù)人都沒把它太當回事。

對麥田有些了解的微博主靜婭只是跟朋友一起“比較善意地笑笑”麥田一系列沒有證據(jù)的推理。即便如此，作為一個主要研究政治學、社會學和哲學，并對方舟子的科學打假力挺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大學教授，她已經(jīng)開始覺得這樣的“質疑”有些不妥?！皼]有證據(jù)就出來說話的做法好像并不合適。”靜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有網(wǎng)友將麥田的文章轉發(fā)給“打假斗士”方舟子，后者雖然沒太注意，但還是在微博上嘲諷了韓寒幾句。次日，韓寒撰寫了一篇言辭激烈的回應博文，對于麥田和方舟子大加嘲諷，更提到“禿頂”“精子不足”等詞。

這無疑引發(fā)了方舟子的強力回擊。18日，方舟子博客發(fā)文，正式“宣戰(zhàn)”。

與此同時，韓寒的過激回應還引發(fā)了一批幾天前并未在意此事的知識分子的反感。央視評論員王志安覺得韓寒的反應“有點過了”。“回復的口氣不像這么大名氣的名人。之后幾篇文章表現(xiàn)出的素養(yǎng)也讓我非常吃驚?！本痛耍踔景舶l(fā)了微博，立刻遭到一些人評論攻擊，“言語很不堪。”

不過，王志安形容自己當時的態(tài)度“比較中立”。他一方面覺得質疑韓寒的權利是言論自由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認為方舟子的論據(jù)都屬于一般性懷疑，沒有鐵證。

清華大學教授肖鷹也對韓寒的文章表示驚訝?！拔矣X得韓寒博客文章的作者品質是很惡劣的，不管是不是韓寒寫的。學術文化非常低劣，沒有文化教養(yǎng)?！彼嬖V《中國新聞周刊》，“韓寒辱罵麥田、方舟子，這是我不能容忍的。他這次的回應，破滅了他在公共空間中的影響和信譽?！?/p>

隨后，肖鷹開始在博客上發(fā)表關于此次論戰(zhàn)的文章，并在微博上和許多參加討論的知識分子互動。肖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方舟子這次很成功地扮演了一次國內(nèi)公共文化空間當中的理性批判力量。方舟子所代表的質疑者，科學理性堅韌，對國內(nèi)的公共文化空間是有啟蒙和建設意義的?！?/p>

五岳散人彼時的出發(fā)點則是“事實和邏輯”。他以自己同樣能在20多分鐘內(nèi)寫出1200字，年輕時同樣模仿他人文章風格的自身經(jīng)歷出發(fā)，駁斥方舟子提出的質疑。

“挺韓”和“倒韓”兩大陣營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形成。18日晚，麥田認為自己對韓寒的質疑證據(jù)不足，向韓寒致歉。

而事態(tài)的發(fā)展讓許多人始料未及。就在麥田致歉20余分鐘后，方舟子便表示自己將繼續(xù)質疑韓寒。此后，他以每天一到兩篇博文的頻率，逐一剖析韓寒的早期文章和寫作能力，并提出韓寒早期文章肯定是代筆的論斷。事情遠未結束，反倒剛剛開始。

支持 騎墻 斷交 分手

春節(jié)前后，方韓之爭一直是肖鷹和人談話的重要話題?！耙姷饺魏稳硕紩劇Ｎ矣X得數(shù)倍以上對于春晚的關注。”他說。

肖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周圍有人很喜歡韓寒。但大家覺得韓寒這次表現(xiàn)極其惡劣和無能，對于他的推崇信任期待，都徹底瓦解了?！?/p>

一開始，普通觀眾和公眾人物支持方舟子的人并不多，王志安將原因歸結于“可能有人認為韓寒不能反，這么多年知識界和商業(yè)界樹起來的旗幟。韓寒、路金波和知識界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們也不便出來講?！彼f，“中國人很難把支持一個人和支持一個人的行為分開?！?/p>

在這場持續(xù)近一個月的論戰(zhàn)之后，很多之前觀念差不多的朋友開始“分裂”。隨著當事雙方文章的不斷出爐，很多公眾人物、知識分子紛紛發(fā)表意見。他們中有人甚至是在網(wǎng)友逼問下才被裹挾著選擇陣營、加入“戰(zhàn)局”，因為原本保持沉默的人很容易被網(wǎng)友、粉絲或媒體質疑成沒有立場的“騎墻派”。

“這件事最大的價值在于，以前普通人的觀點很難在篩選游戲下被表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沉默的聲音被打撈起來了，”王志安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僅僅是學理討論，有分歧很正常，比如言論自由的邊界等。不正常的是劃圈子、找立場，再去分是非?！?/p>

倒韓派基本上都認為韓寒讀書少、膚淺。肖鷹更認為《三重門》“寫的是90年代中學生的生活，但屬于80年代末‘文化熱產(chǎn)生的小說”，所以他在寫當代文學研究課題時，沒有寫韓寒，日后也不在文學評論里提韓寒。

“我覺得從這個角度去打一個年輕人好像有點說不過去?！膘o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如果按這個邏輯，只有學者才能表達了？每個公民都有權力表達。你們自己站出來，看看能不能夠超過他！”

網(wǎng)絡上一些原來欣賞韓寒的人也開始動搖。有網(wǎng)友聲稱，“韓方似乎應該持更有力的客觀證據(jù)去反駁，否則，很難洗脫‘團隊造假嫌疑”。

針對這個觀點，靜婭給予了駁斥。被她挑出來反駁的倒韓派還包括學者張放和24日加入論戰(zhàn)的自由撰稿人彭曉蕓。“彭在許多問題上的表達都顯得居高臨下?！膘o婭說。

辯論雙方在網(wǎng)上愈發(fā)針鋒相對。彭曉蕓甚至建議讀者起訴韓氏父子“涉嫌商業(yè)欺詐，由司法刑偵用測謊儀等手段檢驗”。這條言論引發(fā)了一陣批評。五岳散人由此將彭曉蕓比作“一枚真正的毒瘤”，并且貼出三張截圖，反質疑彭曉蕓曾涉嫌抄襲。

一些人批評他的“毒瘤”一說是人身攻擊?！罢f實在的，我就是在攻擊她，”五岳散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彭曉蕓自己在抄襲之后甚至還說什么測謊儀——測謊儀是用于刑事罪犯審訊時的一種輔助驗證手段，它不能成為呈堂證供的——那她如果不是法盲就是卑鄙下流?！?/p>

因為意見分歧，五岳散人取消了對好幾個朋友的關注；而挺韓的言論也讓一個朋友對靜婭非常生氣和失望，甚至要與她斷交：“他覺得韓寒比較膚淺，以我的年齡、學識，怎么能這樣？”更有一條稱自己由于在支持韓方問題上與男朋友展開激烈爭論、并即將與他分手的微博，此時在網(wǎng)友之間盛傳。

“不加制止會產(chǎn)生轉基因文革”

這場討論似乎已變?yōu)椤皳砗偷沟幕鞈?zhàn)”；而更多人開始明晰，爭論本身所轉移和衍生出來的一些問題才是爭論的價值所在。

方舟子及其盟友們的言之鑿鑿首先讓靜婭覺得“非常不妥”?！澳悴荒芤赃壿嫷耐评?、邏輯的質疑來替代事實的認定，最后根據(jù)這個來做出自己的判斷，”靜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然每個人都可以存疑，但是你如果要廣為人知就必須要慎重，因為這涉及到一個人的名譽?！?/p>

作家慕容雪村總結方舟子的戰(zhàn)法會讓每個作者都置身于“韓寒困境”：證人、手稿，“有什么都沒用，我就是懷疑你”。

“我最怕的就是出現(xiàn)任何人都可以隨意質疑其他人的局面?！蔽逶郎⑷藢Α吨袊侣勚芸氛f，“何兵老師（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副院長）認為這是一個公民自然的權利，但我覺得這種權力必須有邊界，它只有在針對公權力的時候才是無界限的，對公眾人物一樣要有合適的邊界?！?/p>

1月29日，由于路金波表示自己將在晚些時候放出重要證據(jù)，五岳散人一直在電腦前等到凌晨4點。時至彼時，依然有多路人馬仍活躍在微博上等待。4點13分，路金波終于發(fā)布聲明，稱1000頁手稿、素材、書信等鐵證齊備，韓寒將邀請方舟子到上海法庭“當面對質”。

消息出來，一些挺韓派認為韓寒打官司之舉欠妥，“經(jīng)過司法鑒定，韓寒能得到司法上的證據(jù)，即使他官司贏了，他一樣不可能得到完全的清白，”五岳散人說，“但是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妥的方式?！倍o婭則認為，公共人物面對質疑動輒打官司，其后果顯然不利于公共輿論平臺的建立。

韓寒宣布起訴后，方舟子支持者的“聲音”有所減弱。很多人在微博上攻擊王志安，說他“后退了”。29日，王志安發(fā)表文章《韓寒：你反對的，正在成為你自己》，明確表示自己的“倒韓”立場。

靜婭對此評論道，“這哪里是自證清白，基本是要道德清洗”。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蕭瀚更發(fā)表《疑韓案的私權與言論自由》，稱方舟子陣營對韓寒的圍攻是“不懂言論自由邊界”，“毫無半點尊重私權的意識”，“若不加阻止而形成社會慣習，時機合適時，可能會產(chǎn)生比‘文革更為瘋狂的‘轉基因文革。”

文章不出意外地引發(fā)各種攻擊。眾說紛紜之下，一些知識分子開始呼吁通過韓寒方舟子案，激發(fā)關于質疑權、私權和言論自由邊界的全民大討論。“網(wǎng)絡發(fā)展十年了，但是對到底什么是言論自由我們其實還不是很清楚?！膘o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挺韓派幾乎都同意方舟子無實證、錯用質疑權，甚至構成誹謗；而肖鷹則回應，“這種說法就是不知道質疑的含義是什么。一個人的作品不會輕易被人質疑，”他說，“韓寒最重要的證據(jù)不是手稿和證人，而應該是文學史。他成名的時候沒有人質疑他，為什么現(xiàn)在有人質疑，就是因為他在文學史上作為一個文學天才立不住。質疑不會摧毀真的東西?！?/p>

挺韓派認為言論自由不能以侵犯公民的權利為代價，而王志安并不認為韓寒的情況屬于私權利?！捌胀ㄈ撕兔说臋嗬袇^(qū)別，這點是共識。有沒有代筆不是私權……別人質疑，韓寒就有自證的義務，”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至于言論自由和誹謗的邊界到底劃分在哪，“確實因不同國家不同歷史時期而不同?！?/p>

2月4日，蕭瀚和何兵在微博上展開關于言論自由邊界的辯論。靜婭認為辯論并不精彩，可惜沒能展開。同一天，肖鷹將自己微博中的所有內(nèi)容幾乎全部刪除。

“我想結束戰(zhàn)斗了。事情也結束了。還是寫博客適合表達，比較系統(tǒng)冷靜的表達?！毙棇Α吨袊侣勚芸氛f。

另一方面，很多挺韓派的主力干將也紛紛宣布告別這攤“渾水”。不過，隨著韓寒向法庭遞交訴狀，兩個陣營的人們都在等待著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