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佳歡

7月27日下午，參加奧運會開幕式表演的中國留學生王美美跟同伴們一起進場。吃完組委會發(fā)的三明治，她穿上表演用的護士裙，自己化好妝，等著開幕式開始。她有一點失落：跳完舞，自己跟倫敦奧運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了。為了不耽誤觀眾離場、緩解地鐵壓力，他們這些表演者必須提前離場。

她是眾多參與奧運開幕式表演者中的一員，作為一名中國學生,她曾錯過了為2008年北京奧運服務(wù)的機會。驚喜的是，四年后她被倫敦奧運會選中了。

奧運情結(jié)

王美美在表現(xiàn)英國國家醫(yī)療服務(wù)體系的《邁向未來》章節(jié)中扮演一個護士。其實，有近一半演員是真正的護士，但組委會顯然無法找到更多符合條件的醫(yī)療工作者——既要會跳舞，又要在工作的同時保證訓練和演出時間。這樣一來，王美美們便有了參與表演的機會。

2011年，王美美趕上了倫敦奧運開幕式第二輪表演志愿者的招募。她隨即在官網(wǎng)上進行報名，表格簡單得難以想象——只有姓名、國籍、特長等內(nèi)容，就連個人經(jīng)歷都無須填寫。

四年前，她沒能擔任北京奧運的志愿者。當時她在濟南念書，而她的學校沒有京外志愿者名額。那時，她看著別人穿著統(tǒng)一的藍色志愿者T恤從北京回來，“羨慕得兩眼放光”。

跟王美美一樣，許多中國人都有“奧運情結(jié)”。6年前開始常住倫敦的李鵬（化名）以前一直在國內(nèi)做財經(jīng)記者。他仍清楚地記得，2001年7月北京申奧成功那一天，他和朋友出外慶祝，他們帶著一瓶香檳到一家麥當勞休息，卻被服務(wù)生攔下來?！皩Σ黄?，我們這里不讓外帶飲料酒水?！薄皧W運都申辦成功了，還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鵬和同事們反駁。一旁的顧客紛紛給予聲援，結(jié)果服務(wù)生笑著走開，大家如愿以償分享了那瓶香檳。2006年，他專程從倫敦去意大利看了都靈冬奧會，2008年又為了奧運特意休年假回北京。

無論倫敦奧運“激勵一代人”的口號能否在英國實現(xiàn)，但一個普遍認同的事實是，從1980年代開始，中國的體育舉國體制和奧運戰(zhàn)略讓奧運會、奧運精神影響了一代代中國觀眾。

從東北專程來倫敦旅游的盧文（音）買了三張羽毛球預賽門票，“感受感受奧運氣氛”。在他看來，奧運是“不可不經(jīng)歷的盛事”，“許海峰，老女排，”他自豪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們是看著曾經(jīng)的洛杉磯奧運會過來的！”

7月28日，盧文匆匆進入溫布利體育館，羽毛球預賽已經(jīng)開始。他埋怨妻子只顧在場館外拍照留影導致遲到，兩人小小爭執(zhí)一番后，盧太太把相機遞給丈夫，讓他以賽場為背景，給自己再拍一張。羽毛球是盧文最喜歡的項目之一，當中國小將李雪瑞上場時，他激動地大聲加油。

四年前，奧運對中國人的影響力到達頂峰。因為奧運，一大批學生不惜擠得頭破血流也要考進北京高校，當年那批年輕志愿者甚至被媒體稱為“鳥巢一代”。

“很多中國人基于奧運做了一些決定，這在倫敦應(yīng)該不會有，”李鵬說，“我非常喜歡奧運會，它象征著一種精神，人們會通過它團結(jié)在一起，挺激勵人的?！?/p>

“你在生活中有沒有幫助過別人”

比起北京奧運，倫敦奧運會對志愿者設(shè)置的門檻并不算太高。報名一個月后，王美美接到了參加面試的通知。面試分為兩輪：在三小時里分別跟舞蹈老師現(xiàn)場學跳三種不同的舞蹈，并逐一跳給十幾個評委看。除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她跟評委完全沒有其他交流。

順利通過兩輪面試的除了王美美，還有在倫敦巴克萊銀行工作三年、來自深圳的張竹穎。她個子不高，無論如何也與人們心目中舞蹈演員的形象不大相符?！爸灰芴w重身高都不是問題，”她笑著用手臂比劃了個大圈，“我們組里有特別特別胖的人”。

參加搖滾歌曲串燒表演的留學生張遨也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們只要有手有腳，能扭起來就行?！?四年前，北京奧運會導演組在高校挑選開幕式“笑臉”節(jié)目表演者時，要求女孩們身高1米65以上，她們還需要經(jīng)過三輪形體選拔。

在倫敦奧運會擔任交通服務(wù)志愿者的李金龍曾做過北京奧運的志愿者。四年前，他就讀于四川外國語大學，而京外每個省的志愿者名額僅有100個，想去北京，就必須在重慶一兩萬名大學生中過關(guān)斬將。據(jù)李金龍回憶，當時僅初試就有三輪，“過程非常痛苦”：第一輪筆試考奧林匹克知識，第二輪是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的體能測試，第三輪是心理測試。

最后，120名佼佼者進入面試，面試官包括形體老師、語言老師和心理老師，考察學生的口頭表達和才藝展示。另外，由于要代表重慶市大學生的形象，“外表也得看一下”。綜合考量后，最后又篩掉20人。

2010年，李金龍懷著試試看的心理，填寫了倫敦志愿者網(wǎng)上申請表。第一志愿崗位填了交通，因為跟自己的專業(yè)相關(guān)，當時覺得“勝算會非常大”。后來他才知道，有具體要求的志愿者，組委會都會優(yōu)先考慮，如果填奧運村、主場館，基本也都能選上。

6月，他參加了半個小時的面試，形式非常靈活，考官即興問了10個問題，一點奧運會的知識都沒有涉及。問題基本圍繞在來當志愿者的原因方面，頭兩個問題是“你有遇到過困難嗎？如何戰(zhàn)勝？”“你在生活中有沒有幫助過別人？”

除了志愿者，很多中國人都看中了奧運會這段日子。用曼切斯特大學碩士生王旭東的話說，他的一幫中國朋友“基本每個人都想在奧運時做點什么?！彼扇〉男问绞窃诨鹁?zhèn)鬟f沿途的觀眾群里叫賣英國國旗。為此，他們從中國弄來貨源，還專門在警察局申請了銷售許可證。賣了一段時間，他們干脆決定騎自行車，跟著奧運火炬?zhèn)鬟f進行環(huán)英騎行，為此還拉來了一筆800英鎊的小型贊助。在英國，一些中國人干起了“黃?！逼鄙狻Ｉ鐓^(qū)和大學的中文網(wǎng)站上經(jīng)常會有中國人賣票，每張加四五十英鎊。還有的人瞅準了倫敦出租車不夠的商機，私底下開車去接送中國記者和游客。

7月23日，一支名為“727”的自行車隊在經(jīng)過3年籌備和長達6個月、17個國家的行程后，終于到達倫敦大本鐘。

車隊之所以叫“727”，是因為7月27日是倫敦奧運會開幕的日子。其實，車隊最原始的動機也并不是奧運，而是“騎車上路”?！爸皇菑纳弦粚脢W運會的主辦城市到這一屆的主辦城市，目的地比較特殊，時間比較長，”領(lǐng)隊蔣敏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蔣敏的自行車上掛著足有20斤重的帳篷、睡袋和鍋碗瓢盆，后面還飄著一面幾天前跟一個華人要來的中國國旗，惹得行人駐足圍觀。很多外國人聽說他們騎了這么遠，嘖嘖驚嘆，紛紛上前跟他們合影。此時，一輛印有國內(nèi)某品牌系列廣告的紅色雙層巴士經(jīng)過，蔣敏興奮地指著車，“那廣告上的人就是我們隊員。”

“很多西方人覺得長途騎行的亞洲面孔都應(yīng)該是日本人或韓國人，我們希望在沿途各國展示一種中國少有的戶外體育鍛煉方式，”蔣敏說，“奧運是一個舞臺，我們是另一個舞臺。”

“表達自己的開心”

確定自己當上志愿者后，王美美打電話給國內(nèi)的姨媽。姨媽問：“你們學校組織去了多少人？老師帶著你們?nèi)?？”她在電話這邊說，“哪有人帶??？”

4月，開幕式表演志愿者開始了每周一兩次的訓練。王美美在萊斯特大學念書，只能一次次往返于萊斯特和倫敦之間，每趟車票就得花40英鎊，還得自己找地方住——組委會不管住宿、不管膳食、不管來回車票，不發(fā)統(tǒng)一服裝。通常他們會練到凌晨，沒車了也只能自己想辦法。她曾打電話給組委會：“我住在萊斯特，而且是個學生，請問可不可以給點補助？”但對方非常堅定而明確地回答：如果你真的有經(jīng)濟困難，你可以退出。

在倫敦，上了年紀的志愿者比年輕學生多得多，經(jīng)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損失打工時間和薪水不說，自己還得貼錢。很多當?shù)赝g人知道她去做志愿者，都問：“你傻嗎？”

“當志愿者真的需要一筆很大的開銷。外國年輕人更加實際。父母不給錢，學費、吃住都得自己賺，他們首先得想如何活下去，”王美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除了錢的問題，訓練量是否足夠，她也十分擔心。志愿者們自己都沒覺得練了多久，工作人員就會過來逼著他們休息：法律規(guī)定，工作一段時間必須休息。甚至6月進入倫敦碗進行整體排練，節(jié)目舞蹈都還沒有最后編完。帶妝彩排時一天只跳一次舞，提前進場后，志愿者們一下午都在曬太陽。7月25日是開幕前的最后一次彩排，26日休息，“怕太累”。

“中國人的思路不是這樣的，”王美美說。比起其他志愿者，中國志愿者似乎更聽話，“我們從小就被要求有組織有紀律，尤其是遇到大事，有什么事都得推了?！?/p>

王美美跟英國志愿者聊起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演員們的訓練情況：提前三個月，地點是遍地黃沙的京郊軍營，每天都練。他們很驚訝：“訓練那么久，你們不怕志愿者麻木掉，沒激情了嗎？”她回答：我們中國人從小都這樣，我們時刻保持激情。

倫敦奧運開幕式的編舞老師沒有向王美美強調(diào)某個動作要做到什么位置會更整齊，更多的是告訴她這個動作要表現(xiàn)什么樣的感情，讓她自己找感覺。雖然大部分是集體舞，但最后仍留有幾十秒時間讓大家自由發(fā)揮，“表達自己的開心”。

他們的出場也并不要求整齊劃一。在第一個展現(xiàn)田園風光的節(jié)目結(jié)束后，她會聽見導播在耳麥里說：“志愿者在離場、出場的時候，如果你眼前出現(xiàn)牛、羊或馬，請給它們讓一下路”。

最讓王美美驚訝的是開幕式舞蹈演出居然沒有應(yīng)急預案。開始排練后，他們的舞蹈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改動，除了場地不同造成的改動以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人員協(xié)調(diào)問題。一些人由于工作、生病和時間的關(guān)系不來了，隊形就得重新排。

節(jié)目原計劃演出人員是八百人，因為種種情況，到最后只剩六七百人。他們采用的辦法是由編舞老師擔任“自由人”，有人不來，編舞就應(yīng)急頂上去，讓隊形不至于亂掉?！八麄兘?jīng)常穿三套服裝，應(yīng)付各種情況，”王美美說。

在練習的同時，大部分志愿者還得工作。在銀行工作的志愿者張竹穎，得到了公司特批給志愿者的三天假期，她又花了一天自己的年假，才確保了練習時間。

倫敦奧運賽事志愿者們的培訓也讓曾經(jīng)歷過北京奧運的李金龍咋舌。組委會給了他們二十天左右的時間，需要在什么時間培訓可以由志愿者根據(jù)自己工作的時間自主選定，就連賽時的排班也會讓志愿者自己協(xié)調(diào)時間?！昂莒`活，大家各上各的班、各干各的事，完全沒有上屆‘全民動員的感覺，”他說。

他們的培訓一共只有三次，李金龍認為，倫敦培訓少的原因是國外的志愿者體系非常發(fā)達，參與者大多知道應(yīng)該干什么。除了后兩次具體業(yè)務(wù)培訓，第一次培訓是在一個體育場里看勵志短片，大家一起做游戲。他們的每一次培訓都配有手語翻譯，因為招了很多殘障人士志愿者。

兩次參與奧運，李金龍“確實感受很不同”。倫敦吃得很簡單，完全比不上北京，他獲得的福利是看一場開幕式帶妝彩排；而2008年時則總可以進場，坐到第一排蹭看比賽。這一次在倫敦，他身邊的志愿者同伴不再是青澀的大學生，多了許多花白頭發(fā)的老人。

在北京，李金龍每天必須到崗，不能戴項鏈，穿紅色服裝的志愿者經(jīng)理沒事就過來巡查一下，不讓他們隨便跟嘉賓或運動員搭話、合影，而就在倫敦奧運剛剛開始的幾次志愿者上崗時，李金龍碰到過國際奧委會官員，偶爾還會跟他們搭搭訕，聊聊工作和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