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義
1977年9月,中國教育部在北京召開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已經(jīng)停止了10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tǒng)一考試、擇優(yōu)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這就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母淖兞藷o數(shù)人命運的“恢復高考”事件。
35年后的今天,利益爭執(zhí)激烈、訴求表達已經(jīng)日益集中和明確、政府頻頻放話安撫的“異地高考”問題,似乎也迎來了一個轉折點。7月22日,教育部網(wǎng)站公布了《國家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第12個5年規(guī)劃》,其中明確提出要推動各地制定非戶籍常住人口在流入地接受高中階段教育,省內(nèi)流動人口就地參加高考升學以及省外常住非戶籍人口在居住地參加高考升學的辦法。教育部雖然否認《關于做好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后在當?shù)貐⒓由龑W考試工作的意見》已獲國務院批準的消息,但此前已經(jīng)明確,2012年內(nèi)會出臺具體方案。
兩個時間點雖然屬于巧合,但也有一定的象征意義。35年前的恢復高考,是鄧小平最后一次政治復出后親自推動的一大變革,也是新的治國路線的先聲—無論是凝聚人心還是人才培養(yǎng),這都是在為新的政治路線鋪路。而35年后的解決“異地高考”問題,對應的則是勞動力全國流動推動中國經(jīng)濟創(chuàng)造高速增長奇跡之后,實現(xiàn)社會公平正義的時代命題。具體而言,這一命題對應的又是轉型時期,諸如政府決策的回應性、不同利益群體的協(xié)調(diào)、人口流動的體制性障礙的破解等懸而未決的深層次挑戰(zhàn)。
恢復公平
恢復高考35年以來,圍繞高考,有過多次的爭議和討論。此次異地高考涉及的“高考移民”、高校自主招生、高校所在城市錄取優(yōu)勢等問題,此前亦多次被拿出來討論。但是,一個基本共識仍舊存在,即高考仍然不可替代,其相對公平品質(zhì)并不被多少人懷疑。套用一句流行的話語,高考至少是最不差的一種選撥人才的方式,其仍然具有維系大多數(shù)普通人上升渠道的功能。
但異地高考問題把公平問題以前所未有的強度提了出來。勞動力和人才的流動為中國經(jīng)濟高速增長做出了巨大貢獻,如今國人最看重的子女出路問題在異地高考問題上卡了殼,這是一種遲來的亟待恢復的公平。起初,人們可以把問題交給時間,如今隨著隨遷子女等成長到進入高中學習的年齡,抉擇的時刻終于到來了—其數(shù)量已經(jīng)大到不容回避。
恢復公平,是討論異地高考問題的前提,而不是一個可以討價還價的問題。依據(jù)著名政治哲學家羅爾斯的作為公平的正義理論,其最大化最小原則表明,一個社會的公平最起碼要做到最差境遇的人不能變得更差。隨遷子女等群體為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做出了貢獻,在享受公共服務方面又有很多欠賬,定義為最差境遇群體亦不為過,但在高考這個關乎個人命運的問題上卻有陷入更差境地的可能—回原籍參加高考,已經(jīng)喪失了部分競爭力(教材都不一樣),而異地參加高考又不可得。
事實上,異地教育的阻遏已經(jīng)部分帶來了更差境遇群體的誕生,典型例子就是留守兒童。這是中國30年現(xiàn)代化進程中一道顯眼的傷痕。在今年全國“兩會”上,人口輸出大省安徽省教育廳廳長李和平在討論異地高考問題時就說,安徽人在外地打工者有1000萬左右,他們之中相當多的一部分人的孩子是留守兒童,而留守兒童形成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在外地上學后因為當?shù)夭惶峁└呖紮C會,擔心再回來讀書會銜接不上。
并且,異地高考是整個流動人口子女“異地教育”特別是高中教育問題的組成部分。義務教育階段的異地教育,因為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要求獲得很大進展。但高中階段“異地教育”的開放則受制于更復雜的因素,地方政府具有更大的話語權。高中階段“異地教育”的全面破題是解決異地高考的前提。
于未來而言,異地高考也是一個風向標。城市化已經(jīng)被廣泛認為是未來5年中國經(jīng)濟競爭力的主要保障措施之一,包括接受教育權利和參加高考權利在內(nèi)的 流動人口融入所在城市能否破題,就是考驗未來的城市化到底是物的城市化,還是人的城市化的主要標志之一。
利益沖突
從教育部的第12個5年規(guī)劃可以看出,推動各地在2012年年底前出臺“辦法”,是截至目前教育部門對于異地高考問題最明確的政策上的交代。
北京、上海的選擇,首先顧忌的是本地考生的利益。這一話題在政學兩界的討論中多有提及,就如教育部一位副部長說的,解決異地高考的問題,既要解決隨遷子女的考試問題,又不能影響北京、上海當?shù)乜忌臋嘁妫y就難在“既有要解決的問題,又有不能碰的問題”。
山東、江蘇都是高考大省,山東高考之難,舉國聞名,并且山東也不是大的外省人口輸入地。而江蘇作為人口輸入大省,作出異地考試的讓步的同時,就同時要求原籍錄取,當是與人口輸出到江蘇的主要省份達成了一致。這種異地高考,原籍分數(shù)折算進行錄取的做法,亦有教育界人士表示贊同。比如全國政協(xié)常委、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葛劍雄認為,應先實行異地高考,分數(shù)經(jīng)折算后在本地錄取,逐步做到高考不分地區(qū)。
由此看來,目前異地高考涉及的群體利益之爭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為代表的大城市。再加上大城市日趨一致的控制人口數(shù)量的施政趨向,本地居民利益和地方政府的施政目標更加重疊。其開的口子也多是集中在人才引進上。
顯然,這不是未來高考改革的方向,但其利益沖突格外顯眼。因為這個格外顯眼、對地方政府有很大影響力的剛性利益,就由此綁架異地高考問題的解決,無疑是短視的。利益之爭,和意識形態(tài)等精神之爭相比,更容易找到解決的辦法,比如增加招生名額等。人們更需要警惕的是,與不同群體利益之爭摻雜在一起的其它考量。無論是北京、上海,還是其它省份,至少要對為其發(fā)展已經(jīng)做出巨大貢獻的那部分外來人口,給予教育等方面的回報,門檻只能是用于未來,而不是這些人口的過去作為的一種無情“出局判決”。這才是恢復公平之道。
另外,值得一提的一點是,這與“高考移民”這種破壞高考相對公平性的做法不同?!案呖家泼瘛贬槍Φ耐钦嬲叭鮿荨钡氖》?。今年全國“兩會”,全國政協(xié)委員、貴州省教育廳副廳長蔡志君說,貴州主要是防止高考移民,“就是其他一些省份的考生可能無法在當?shù)乜既”贝笄迦A等優(yōu)秀學?!?,在貴州,如果考生沒能在當?shù)馗咧羞B續(xù)3年就讀,就沒有正規(guī)高中學籍,如果要在貴州參加高考只能參加高等職業(yè)教育和三本錄取,“以免影響我們貴州當?shù)乜忌睦妗薄?/p>
中央政府的責任
教育部門雖然公開宣稱異地高考改革有“不能碰”的問題,也承認異地高考不是教育部門一家能夠解決(至少和公安部門的戶籍、人力資源部門和發(fā)改委系統(tǒng)的管制有關,更有地方政府的施政趨向等因素),但也肯定山東的方向就是未來的方向。
其實,現(xiàn)實問題也在逼迫教育部門不得不推動異地高考,或者說現(xiàn)實的變化也在為異地高考改革提供空間。高校經(jīng)過多年擴招之后,如今面臨生源數(shù)量下降的問題,除了重點高校,大多數(shù)高校日益面臨生源減少的考驗。這既是一種現(xiàn)實的考量,也可以說是未來不能不面對的事實。以廣東為例,有研究發(fā)現(xiàn),近10年來經(jīng)濟發(fā)展吸引了大量外地人才落戶,給廣東帶來了驚人的生源。但外地人才帶來的人口紅利已隨著樓市限購和落戶政策收緊幾乎消失殆盡。作為高考規(guī)模趨勢的風向標,2011年,全國包括廣東省的高職高專院校的報到率已經(jīng)接近紅線。
更重要的是,社會政策上建構公平,本身就是中央政府的責任。多年的放權讓利,帶來了國家和社會的活力,也讓政府卸去了不少責任。如今是中央政府重新承擔社會公平責任的時候,這在過去10年里人們已經(jīng)看到了很多。除了加大財政性投入等方法外,歷史也告訴我們,推行社會政策的公平,往往需要中央政府強有力的意志和決心。比如,美國過去為了破除大學的種族隔離,幾任總統(tǒng)都不得不派軍隊護送黑人去學校讀書。這個例子雖然極端,異地高考也沒有種族問題那么復雜,但還是可以說明一點道理。
由此,異地高考問題,中央政府應有恢復公平的通盤措施,而不是簡單“推動”地方就了事。其中涉及諸多專業(yè)化操作的問題,但至少有一點是明確的:異地高考改革,必須放到支撐未來中國發(fā)展的戰(zhàn)略選擇的框架之中來考量。
這也是一種政府的“良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