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蒞驪
李安說,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這個故事,是因為他對信仰有一種好奇,有一種渴望。成年派的扮演者伊爾凡·可汗說,感覺李安拍電影的時候不只是在拍電影,而是用他的生命在進(jìn)行探索。于是,一位杰出導(dǎo)演的認(rèn)真探索,終于成就了一部偉大的電影——無論是在觀賞性、娛樂性上,還是在思想性上。這種探索同時又是多義的,故事的本身充滿了各種寓意。在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最后,成年后的派說了第二個故事后,問采訪自己的法國作家:兩個故事都不能說明船難的原因,都不能被證明,你會相信哪一個?
我們每個(看電影的)人都不得不像作家那樣,回答這個問題。
與少年派一樣,我們的人生也就是一場孤獨(dú)的旅行,一場歷經(jīng)種種苦難的冒險。我們經(jīng)過的一切成全了我們的立場和信仰,而我們的立場和信仰又決定了我們會如何看待我們的經(jīng)歷以及我們的歸宿。
一些人把人生的立場建立在眼見和理據(jù)之上,他們實在是把信仰建立在自身之上,因為在他們不肯接受超越人類理性認(rèn)知范圍的可能性——就像那兩位不肯相信香蕉會浮起來、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接受了第二個故事的日本調(diào)查員。豆瓣上也有許多關(guān)于第二個故事真實性的證明和討論,多到令我驚訝的地步——即使沒有信仰,我在這樣一部奇幻的作品之前、在大自然的神秘莫測之前,也已早早投降了。好像羅馬書里所說:“自從造天地以來,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雖是眼不能見,但借著所造之物就可以曉得,叫人無可推諉。”我也有些遺憾,這樣一部充滿靈性的作品,結(jié)果卻成為了這些人測試智力的拼圖。
另一些人不放棄理性和懷疑,但同時也相信人類的智慧和能力是有限的,他們選擇活在敬畏底下——好像派。在電影里,派從未追問沉船的原因,一如他放棄了對人生為什么有苦難的追問,雖然在全家人遭遇船難之后他很可以詰問神,甚至對神感到憤怒。然而在風(fēng)暴中,他卻大喊“我降服了”……
雖然李安滿足于多義性的文本表達(dá),無意宣揚(yáng)基督教立場,但這部作品卻在一個陰霾的下午給了我莫大的安慰。
作為一個有神論者,派始終在基督教、印度教和伊斯蘭教中徘徊,一個大屋子裝了三個信仰以及一大堆的懷疑。在這點(diǎn)上,我同意他父親的,什么都信就是等于什么都不信;然而從理性中去尋找答案卻并不是一個有效的方法。
所以,還有第三種人。他們相信第一個故事,并且與派一樣,有著相似的敬畏之心,有著與神同行的類似經(jīng)歷;但是他們最后在一種信仰里安息下來,因為他們不需要用理性再去選擇他們的立場,他們是被選擇的。這些人在觀看這樣一部多義性的電影里,會關(guān)注不一樣的細(xì)節(jié),會有著根本不同的理解。派在海上的漂泊,像是當(dāng)年以色列人在曠野的翻版;那漫天而降的大魚小魚,好像神所供應(yīng)的嗎那;有些小島白天可帶來虛假短暫的安慰,夜里卻無法給人真正的平安,所以派在那里稍作休整之后必須離開;派所經(jīng)歷的一切,仿佛是那位至高神對人的試煉,而人在經(jīng)過這試煉之后,他們的信心才會像約伯那樣,好像真金……
雖然李安滿足于多義性的文本表達(dá),無意宣揚(yáng)基督教立場,但這部作品卻在一個陰霾的下午給了我莫大的安慰。
因為我是那第三種人。所以當(dāng)?shù)谝环N人看到神父遞給童年派一杯水,問你是不是渴了(Are you thirsty),從而引申到派就是那只孟加拉虎(因為老虎本該被叫做Thirsty)時,我想到的卻是耶穌的話:“因為我餓了,你們給我吃,渴了,你們給我喝……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些事你們既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我在那一幕時忍不住落下淚來。那一刻,我從壓抑了幾天的狹小的自我里走了出來,然后像派那樣(不同的是,單單對一位神,而不是諸神)在風(fēng)暴中做了信心的宣告:我把自己交在你的手里,求你帶領(lǐng)我后面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