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建幸 圖/張新國
1998中國緝毒第一案 (下)
文/王建幸 圖/張新國
丁胡子放出去的兩天里,在市郊結(jié)合部的一間民居里深居簡出,偵查小組輪班監(jiān)視他的行動。為什么沒有動靜?我心里有些焦急。因為逆用丁胡子這事,第二天上午我即向分局長魏偉明同志作了報告,魏局長說:“我們共同承擔風險,但是……”我知道這個“但是”的意思,向他表示,我們會全力以赴。話雖說得擲地有聲,可我心里每分每秒都在牽掛著。
第三天下午,監(jiān)控組向我報告,有情況。丁胡子剛接到電話,明天,總部派人到上海。據(jù)丁胡子交代,他們總部在蘭州。1998年3月,他還專程回蘭州參加集團高層會議。會上,老板——一個年輕的女人通報各地情況,提出擴展上海、廣東、香港等地的“業(yè)務(wù)”。我們很驚訝,這個販毒集團的首領(lǐng)竟是個女的。丁胡子說,她只是個拋頭露面的人物,真正的老板躲在背后,而且就混在開會的人堆里。曾經(jīng)有一個小頭目挑戰(zhàn)她的權(quán)威,結(jié)果第二天他家中就被炸了。從此以后,誰都不敢再對女老板有任何非議了。
第二天,上?;疖囌?。丁胡子接到了從蘭州來的一名男子,姓唐,中等身材、長方臉、四十出頭,手拎黑皮包,沒有行李,不像是一個運毒的交通員。那么這家伙千里奔襲來滬干什么的?答案在晚上就揭曉了。
當晚,酒過三巡,這個不速之客便把此次來滬的意圖交代出來:他受老板的委托,來上海實地考察丁胡子的情況。喝得面紅耳熱的“特派員”湊近丁胡子的腦袋說:“唉,你可能聽說了,4月份,我們有一批貨在上海浦東被公安截了,損失慘重,十幾個兄弟都進去了。而你這里順風順水屢屢成功,老板產(chǎn)生疑心了。所以……”哦,我當然知道,4月,市局刑偵總隊在浦東分局的配合下,摧毀了一個特大販毒團伙,當場繳獲21公斤海洛因。原來這個團伙也在蘭州老板的麾下。酒還在喝,我們基本掌握了這個不速之客來滬的意圖,同時,也有了更明確的判斷,一旦通過毒梟的考察,丁胡子今后可能是販毒集團在上海的總代理。這是件大好事。
當晚,老唐并沒有留宿在丁胡子家里,而是叫了一輛出租車走了。這一走,我們意外地發(fā)現(xiàn)販毒集團的另一個窩點——位于市西閔行區(qū)的“城市花苑”。
自從離開丁胡子后,老唐每天蝸居在“城市花苑”租借的房子里,仿佛是來上海度假的。怎么辦?敵不動我動!我們以丁胡子販毒尚欠老唐6萬元毒款為切入口,再次設(shè)計了一出“引蛇出洞”的戲。
丁胡子約老唐到恒豐路橋見面,談6萬元欠款的事情。老唐終于出“洞”了。丁胡子解釋說,香港老板沒有付足錢,他一時墊不出那6萬元。老唐一聽急了,說自己只是替老板看貨,上次那500克,是看在同村人的情分上偷偷賒給丁胡子的。丁胡子則按照我們設(shè)計的方案回答說:“鄉(xiāng)黨,我知道,可是這個香港老板真的是條大魚,他打電話說最近要來上海,還想進一批貨,到時,前款后款一并付清?!薄八嗌?”“胃口大著呢,他說有多少要多少?!崩咸坡牶蟪了剂似陶f:“好吧,等我消息。你可仔細了,我們都是為老板打工的,我不像你賣出一批賺一大筆,我是個看貨發(fā)貨的,每個月老板只付給我1萬元,連吃飯都不夠?!薄靶值苤?,我不會虧了你,有錢大家賺,只要這次大買賣做成
了,我們對分利怎樣?”聽到對分利,姓唐的那張溝溝壑壑的臉上頓時綻出了笑容。
之后,老唐乘坐出租車去了漕寶路旁的“萬科”小區(qū)。這是毒販的另一處隱藏之地,可是,在這套兩房兩廳的房間里,除了一些簡單的家具,沒有任何可疑物品。
信息終于來了,偵查獲悉,蘭州方面將飛來一名男子。這名男子何許人也?最直接的判斷,他是一個運輸員。飛機運毒?這倒是新鮮事,以前我們很少發(fā)現(xiàn)通過航空線運毒,因為飛機運毒風險很大,要經(jīng)過機場幾道安檢,甚至還要經(jīng)過公安專門的緝毒犬的嗅檢,成功概率極低。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疏忽大意。指揮部作出部署,調(diào)查該男子隨機托運的行李和隨身物品中有沒有毒品。經(jīng)過檢查,這名男子托運的紙箱中竟然全部是蘋果。怎么辦?放行!
我們判斷,這名男子來滬必定有重要使命!果然,那男子與老唐碰頭后,詢問了老唐在上海“工作”的情況,還了解了浦東那個販毒網(wǎng)被破獲的經(jīng)過。姓唐的順便把香港大佬要一批貨的情況也向他做了通報??疾旖Y(jié)束,該男子向蘭州作了匯報。又是一個特派員!販毒集團如此小心謹慎,反而使我們放下了忐忑的心。我們從中研判出兩點:其一,毒梟一次次逐級派員“考查”,看似對唐、丁這條線不放心,反之也說明到目前為止,毒梟仍然沒有懷疑這條線;其二,由于浦東毒網(wǎng)被摧毀,毒梟之所以如此謹慎,極可能是想在這條線上孤注一擲。
在丁胡子的“催促”下,老唐和男子商量后,向蘭州發(fā)出了進貨的請求。恒豐路橋上,老唐再次約丁胡子“密謀”,一方面催討那6萬元,另一方面,老唐要丁胡子約香港老板到上海見面。
與老唐分手后,丁胡子回到住處。這時,一直負責監(jiān)控丁胡子的偵查小組發(fā)現(xiàn)有一輛黑色豐田牌小轎車跟蹤丁胡子到位于市區(qū)東北角的居住地。開車的是一個黑衣女郎。聽到黑衣女郎,丁胡子的腿肚子直打戰(zhàn)。這個黑衣女郎極有可能是毒梟的情婦、集團二號人物“黑玫瑰”。種種跡象表明,魚已經(jīng)上鉤!在我的心里,隱約感覺到暴風雨即將來臨。
必須盯住“黑玫瑰”??墒钱斈晡覀冏詈玫慕煌ㄑb備是“普桑”,而“黑玫瑰”的豐田車是原裝進口的,當我們跟蹤上高速公路時,幾個回合,就被黑色豐田車甩遠了。跟蹤的偵查員急得直跺腳,好在已經(jīng)記下了豐田車的車牌。道口監(jiān)控顯示,這輛豐田車是從滬寧高速公路離境的。
“要不要向江、浙公安部門發(fā)協(xié)查?”“不,我料定她還會回來。”我胸有成竹地說。狡猾的毒販為了避開我們的偵查視線,采取了甲地犯罪、乙地遙控指揮的方法?!昂诿倒濉蹦茉诙虝r間內(nèi)出現(xiàn)在上海,一定是藏匿在離上海不遠的地區(qū)。販毒集團越是謹慎多慮,越說明他們看重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同時,也給我們的偵查工作留下了分析判斷的依據(jù)和推理空間。
可是當天晚上,一則神秘的電話讓我們吃了一驚?!昂诿倒濉本胬咸?不要再跟丁胡子聯(lián)系了。老唐納悶:為什么?“黑玫瑰”電話中說:“你們今天在恒豐路橋上碰頭,丁胡子的保鏢小羊球為什么沒有來?”老唐吃了一驚,他和丁胡子今天碰頭的事“黑玫瑰”怎么會知道?這不能不讓老唐的背脊溝里直冒涼氣。“老板,放心,我考察過,老丁這人是可靠的。”“不管怎樣,以后同丁胡子的聯(lián)系要小心?!崩咸茟?yīng)諾。第二天,他還是跟丁胡子通了電話,先是催那筆6萬元的“貨”款,接著就問起了小羊球的事。由于我們事先為丁胡子設(shè)計好了應(yīng)付辦法,所以當老唐詰問時,丁胡子從容地回答:“我表弟的婆姨要生娃,我讓他回西安去了?!崩咸七@關(guān)總算蒙過去了,但是,“黑玫瑰”這則電話著實讓我們驚出了一身冷汗,毒販的陰險狡詐可見一斑,容不得我們半點疏忽大意。
航空不可能,鐵路也難入申城,要運大宗的毒品,唯一通道是高速公路。指揮部當即發(fā)出協(xié)查令,重點是貨車。民警根據(jù)協(xié)查要求逐車檢查,從清晨到日暮,檢查了上千輛貨車。這時,一輛掛著甘字車牌的“日野”貨卡喘著粗氣駛進了道口,打開后廂門,只見車廂里堆放著一袋袋土豆。
司機撣著衣上的塵土笑著介紹:“警察同志,這是咱西北優(yōu)質(zhì)土蛋蛋,是為你們大上海的快餐店里炸薯條用的?!泵窬瘓猿忠蜷_尼龍網(wǎng)袋檢查,不料,這些圓愣愣的土豆?jié)L得一地,沒有打開幾袋,道口便堵住了,已經(jīng)有車在鳴笛催行?!昂昧?,趕緊裝袋走吧?!避國Q笛前行。另一條進道上,一輛黑色的豐田轎車尾隨而行,這一幕被我們的偵查小組攝入眼中。
“01,‘黑玫瑰’出現(xiàn)。”“好,盯住那輛‘日野’車,同時盯緊了‘黑玫瑰’,決不能脫離視線?!边@回,我們派出了精兵強將和性能良好的轎車。豐田車跟在貨車后面行駛了一段,突然超車,快速向市區(qū)駛?cè)?。車?nèi),“黑玫瑰”邊駕車邊打手機:“喂,馬上去老地方接貨?!边@邊,老唐接到電話后,頓時像打了雞血似的跳了起來,拎起一只大號的行李箱就出了“城市花苑”。
豐田車并沒有去“城市花苑”,也沒有去“萬科”小區(qū),而是徑直去了南方商城旁的一家賓館。開房后,“黑玫瑰”提了坤包若無其事地把自己關(guān)進了房里。這是什么路數(shù)?難道“黑玫瑰”超脫于這次毒品交易?正在這時,丁胡子報告,剛才,他接到老唐的電話,約他和香港老板今晚6時去提籃橋遠洋賓館見面。這又是演的哪出戲?如果毒品在這輛日野牌貨車上,那么6時見面老唐拿什么來交易毒品?據(jù)偵查員報告,這輛日野牌貨車還在外環(huán)線上行駛呢。難道我們的判斷錯了,毒販另有藏毒處?指揮部里我和總隊領(lǐng)導有些糾結(jié)。有同志認為,既然是老唐約見香港老板,一定是為了成交大宗毒品,而南方商城里的“黑玫瑰”屬正常落腳,不必多疑。此話不無道理,但是總感覺有些問題,保險的辦法是兵分兩路,兩頭出擊。這時,指揮部接到外線一組偵查員的報告,他們在“黑玫瑰”居住的八樓設(shè)點監(jiān)視時發(fā)現(xiàn)了一道風景,推開房間的窗戶,樓下竟然就是貨車??繄觥C靼琢?,如果我們判斷不錯的話,南方商城停車場就是毒梟從蘭州運毒至上海的交貨點。狡詐的“黑玫瑰”要演一出聲東擊西的大戲:假裝在市區(qū)東面的遠洋賓館與香港老板會面,吸引我們把注意力放在那里,而實際上,她真正的目的是確保在南方商場卸“貨”安全!
將計就計!我們讓丁胡子回應(yīng),今晚一定帶香港老板如約赴遠洋賓館。此時,我暗暗佩服起這個狡猾的對手來。同時,也更加激起博弈的斗志。來吧,看看誰的智商高。
華燈初放時,那輛灰頭土臉疲憊不堪的日野牌貨車終于如我們所“愿”駛進了南方商城停車場。為什么這輛日野車進了上海后竟然開了兩個多小時,原來,司機將車上的土豆沿途分發(fā)給了快餐店的貨車,到南方商城時車里的土豆已經(jīng)基本卸完。
貨車剛倒進停車位,老唐乘的一輛棗紅色的出租車便接踵而至。貨車司機跳下車,麻利地打開后廂門,從兩只裝土豆的網(wǎng)袋里提出兩只沉重的旅行袋。老唐接過旅行袋,趕緊塞進出租車關(guān)上車門,走了。這時,我們看見,在南方商城賓館六樓一扇窗里,有一個黑影正監(jiān)視著這一切。
“要不要一舉拿下?”“不,戲還沒有演完。按原計劃操作!”如果我們此刻立即行動,可以說是人贓俱獲,很解氣,也很漂亮??墒?,“黑玫瑰”我們憑什么抓她?就憑她與老唐的幾次通話內(nèi)容?這些話根本定不了她的罪。抓老唐,老唐也可以狡辯:我只知道替人接行李,而行李中是什么物品我不知道。經(jīng)驗告訴我們:非鎖定鐵證不可?!胺判?”今天的欲擒故縱是為了明天的一舉摧毀!
沒有想到,接下來幾天,局面陷入了膠著。毒販處于靜止狀態(tài),而我們卻日日夜夜、時時刻刻處于焦慮狀態(tài)。
貨接到后,老唐將兩大袋的毒品裝進此前準備好的一只90厘米大號行李箱,運到了“萬科”小區(qū)出租房內(nèi)。回到“城市花苑”后,老唐一連幾天沒有動作。當然,我們并沒有閑著,首先是對這批貨進行秘密檢驗,經(jīng)過化驗,這批貨都是四號海洛因;其次,經(jīng)向市局領(lǐng)導匯報后,我們調(diào)整了偵查部署,全力以赴圍繞這批“貨”展開偵查行動。
難熬的是黎明前的黑夜。正是炎夏季節(jié),為了靠前指揮,我和某總隊、刑偵總隊的領(lǐng)導“隱藏”在“萬科”小區(qū)的臨時指揮部里,與一線崗位上的偵查員共同戰(zhàn)斗,及時研判每一條信息,及時調(diào)整行動部署,沒有正常吃過一頓飯,沒有合過一回眼,出了汗還無法洗澡換衣,還要忍受蚊叮蟲咬。說老實話,幾天下來大伙都有些熬不住了。
有同志建議,索性端窩算了。反正毒品也鑒定過了,人也都在控制之中,何必那么糾結(jié)費力呢。不,“打蛇要打七寸”,抓賊要拿證據(jù)。同志們的辛苦和毒販故意蟄伏的“考驗”,逼著我們想出了最后的絕招。
“最后一搏!讓丁胡子再試一次。”我們利用姓唐的至今沒有拿到那6萬元毒款而心焦的心理,約他再次出來見面。
“喂,鄉(xiāng)黨,你怎說話不算數(shù)呢,那次你約我?guī)愀劾习迦ミh洋賓館,我們左等右等你都不來,打手機你又不接,這算啥名堂呢?!倍『釉憜??!皩Σ黄穑翘煳矣惺?。”老唐自知理虧?!昂昧?,香港老板說了,再不見他要回去了。上次那筆款也拿不回了?!甭犨@話,老唐急了,他停頓了片刻說,“你拖住他,我們下午老地方見?!币粓鰧υ挘覀兠總€人頭上都冒出了汗珠,成敗在此一舉。
老唐跟同伙商量了幾句,終于走出了“城市花苑”。他的車駛進了“萬科”小區(qū),走進了租借的“倉庫”。老唐打開那只大號深綠色的行李箱,拿起了那一塊塊用黃色透明膠紙封包的海洛因正要裝袋運走。
“出擊!”早已埋伏在“倉庫”里的偵查員如神兵天降從房里出來,外面的偵查員飛奔上樓封住了房門。與此同時,在“城市花苑”、在南方商城賓館我們的偵查員分別行動,將毒販一網(wǎng)打盡。
案件終于破獲了。此案共抓捕犯罪嫌疑人21名,繳獲毒品4號海洛因83.5公斤,毒資130多萬元,以及車輛、通訊等作案工具一批,重創(chuàng)了西北販毒集團。第二天晚上,中央電視臺、上海電視臺、電臺、本市各大媒體都作了新聞報道。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專門發(fā)來賀電,我們專案組榮獲公安部集體一等功。
(本案前情詳見本刊2012年18期)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