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興
(紹興文理學院法學院,浙江紹興312000)
拉爾夫·達倫多夫公民社會觀評析
趙華興
(紹興文理學院法學院,浙江紹興312000)
拉爾夫·達倫多夫是當代西方著名的社會學家、哲學家和政治學家。他基于階級沖突演變的分析視角,結合近代西方社會大轉型的歷史進程,指出現(xiàn)代社會的實質(zhì)就是擁有“自由與平等”的“公民”社會。在他看來,基于市場經(jīng)濟契約平等意蘊下的“公民身份”運動是“公民社會”的邏輯起點,公民社會具有多元性、自治性、文明性等基本屬性,通過公民社會建制可使現(xiàn)代社會沖突得到有效的管控和調(diào)適,為人們創(chuàng)造一個更加心滿意足的生活狀態(tài)。
達倫多夫;公民社會;生成邏輯;基本屬性;歷史意義
拉爾夫·達倫多夫是英國著名的社會學家、哲學家、政治學家和社會學界“沖突理論”的重要代表,其主要論著有《工業(yè)社會的階級與階級沖突》(1959)、《現(xiàn)代社會沖突》(1990)、《東歐革命之反思》(1990)等。他早期從事社會學研究,結合20世紀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結構調(diào)整與階級沖突的演變,借鑒了馬克思的階級沖突理論,創(chuàng)建了社會沖突理論,倡導走“開放社會”的政治改良道路。達倫多夫后來側重于政治學研究,通過回溯近代以來西方社會從“身份到契約”的社會轉型歷程,著力剖析了這一進程中階級沖突的歷史性變遷及其對現(xiàn)代國家與社會關系的重大影響,其研究成果對于我們深入理解近代西方社會的大轉型及當代治理有著極為重要的啟示。其中,有關公民社會的論析是達倫多夫政治思想的基石,而且在當今西方政治思想界影響較大,作者就此作一簡要評析。
基于市場經(jīng)濟契約平等意蘊下的“公民身份”運動是達倫多夫論析“公民社會”的邏輯起點。通常認為,市場經(jīng)濟最為重大的一個社會后果就是引發(fā)了史無前例的“從身份到契約”的運動,對此達倫多夫深以為然并極其重視。在達倫多夫看來,正是市場運作公平法則的彌漫性影響,輔之以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建立,傳統(tǒng)的等級社會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向“自由人”同時也是“平等人”社會的轉變,不再是嚴苛教義約束下的禁欲社會,也不是政治權力體系嚴密控制下的專制社會。從一定意義上講,是“自由市場”創(chuàng)生了“自由個人”,但“自由個人”卻還不是“自由公民”,還需要新的政治制度體系對“自由個人”作出“組織化”或者“結構化”的處理。
于是,達倫多夫又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建立為“公民社會”的形成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制度依托。民族國家的建立確認了每一個社會成員基本的公民身份即公民資格,至少在1789年至1848年這幾十年的革命年代里,自由主義和民族主義的結盟是一支解放的力量。民族國家是非封建的包括反封建的市民能夠借以找到他們位置的形式。市民需要民族,以便用法和憲法去取代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和神的恩惠??梢哉f,民族國家是通往普遍法治的公民社會道路的進步源泉?!?〕44
因此,由民族國家確認的公民資格成為現(xiàn)代公民社會不斷成長的“阿基米德支點”:一方面,“只有在個人不僅是國家成員的情況下,Citizenship(公民身份地位)才說明個人的身份地位。公民和國家的關系恰恰不是存在于國家公民的定義里,而是自由的主題”?!癈itizenship,首先描述了一大堆應得權利,這些權利的存在是無條件的”〔1〕46。與此同時,公民追求應得權利的結果恰恰又意味著民主政治制度體系的“被建構”。因為只有在“民主國家”里,“等級差別被鏟除了,財產(chǎn)廣為分散,權力分裂為很多,智慧的光芒在擴展,所有階級的能力傾向于平等。而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人對政治參與有相同的權利要求,而且不管他們的社會出身和地位,都享有這些機會”〔1〕45。而當民主政治體系相對完善之后,原有的專制國家體系與社會民眾的關系也便發(fā)生了歷史性的轉變,臣民時代宣告終結,“公民”是“民主國家”的公民(既是國家的主人也是國家的成員),“民主國家”也是“公民”的國家(既受制于公民權力又捍衛(wèi)公民權利),公民與國家之間借助彼此的認同而獲得合法性,互為生成,互為依托。
至此,達倫多夫“公民社會”范疇的意涵得以顯現(xiàn):它既是時間向度的“平等人”的社會,有著相對于前現(xiàn)代等級特權社會的抽象意義上的平等意蘊,又是空間向度的“實體社會”,是相對獨立于國家體系、由公民自主交往的實踐場域,而不是一般意義上、中介性的社會概念。
近代以來,隨著宗教權威地位的衰落以及市場經(jīng)濟的擴展,不同社會群體的價值觀念與利益訴求日益分化,基于不同職業(yè)、區(qū)域、民族、種族等因素而形成的多元性、多樣性并存的格局得以形成。達倫多夫認為,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大熔爐,在這個熔爐里,“有很多的組織和機構,人們能夠在其中實現(xiàn)他們在各方面的生活利益”〔1〕58。在此,他所強調(diào)的“多樣性”的實質(zhì)在于尊重不同個體的客觀差異,而不是整齊劃一的規(guī)制,畢竟社會是由無數(shù)各具特色的人群構成的,有著各自的利益訴求,也有著自身的生活方式。
面對現(xiàn)代民主政治中可能出現(xiàn)的“多數(shù)的暴政”的風險,達倫多夫尤其強調(diào)尊重差異性、保護少數(shù)派利益的重要性。他以美國的詹姆斯·麥迪遜對“多數(shù)人的暴政”的擔憂來說明這一點,“一方面一切統(tǒng)治將從社會中派生而來,并且保持對社會的依附,另一方面社會本身將分為如此之多的部分、利益集團和公民階級,以至于個人或者少數(shù)人的權利就幾乎不會受到多數(shù)人出于利益而形成的聯(lián)合的危害”,“因此,唯一的一個國教與公民的社會毫無關系;與此相反,若干獨立于國家的教會則屬于公民的社會”〔1〕58。
達倫多夫主張尊重現(xiàn)實社會文化價值、宗教信仰等差異性,尤其要包容少數(shù)派的利益,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合理的。但其理論又存在著一定的片面性,是否只能一味地尊崇“多”而不需要任何意義上的“一”呢?沒有價值共識的“一”的“多”樣性選擇又何以可能呢?
如前所述,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問題是現(xiàn)代西方政治學的一個基本論題,達倫多夫主張自由市場經(jīng)濟下市民社會相對于國家的獨立性,認為國家權力不宜過多介入社會的具體事務,而應當向社會賦權,尊重社會運行的自主與自治。為此,公民社會要組織起來并力圖自治。社會組織的自主自治既是公民社會活力的源泉,同樣也是公民社會的價值與使命所在。需要說明的是,除了基本的政治權力關系的適度分離之外,達倫多夫并不主張社會與國家的絕對分離甚至對立。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沖突,他更加重視“社會”(“公民”的社會)的力量在調(diào)適沖突、化解矛盾中的基礎性地位,即“公民社會”的公民理性才是社會進步的動力源泉。
由此可見,“公民社會”乃是達倫多夫理解現(xiàn)代社會經(jīng)濟、政治、文化與社會諸多方面的“原點”,并因此對于“公民社會”寄予了無限的厚望。因為他堅信:公民理性無所不能,公民社會無堅不克。這恰恰展現(xiàn)了康德的公民理性主義傳統(tǒng)。
前面已經(jīng)論及了達倫多夫對于公民社會的多元性定位與自治性展望。顯然,這兩個屬性都還有賴于公民理性的強勢呈現(xiàn)。沒有公民理性的包容,多元性就勢必落空;缺失公民理性的共識,社會自治力圖維系的公共利益也就無從談起。為此,達倫多夫尤為重視公民個人層面,這涉及到公民社會的文化底蘊即精神氣質(zhì)問題。“公民社會并不簡單地是一個人的社會,而是在充分意義上的公民的社會。因此,它是一種文明結果,而不是自然結果”〔1〕36。那么,現(xiàn)代的“公民社會”擁有何種文明進化呢?在他看來,公民社會既是一個尊重人、愛護人的寬容社會,又是一個公民個人具有足夠公共關懷的美德社會。
首先,公民社會是每一個公民均具備基本公民意識的禮儀社會。這是對公民個人的基本要求,不同于以往時代里的個人,在現(xiàn)代的“公民社會”里,人們在其行為舉止上應該是有禮貌的、寬容的,而首先是無暴力的。在達倫多夫眼中,所謂的公民社會,實質(zhì)上就是基于市場經(jīng)濟交易活動下的公平公正、理性商討、尊重規(guī)則的“小市民”社會。雖然“小”,但卻“講理”,盡管是斤斤計較的利益算計的“理”,但畢竟不是以往時代的野蠻暴力下的“叢林法則”,而是步入了“文明時代”的“理性交往”。
其次,公民社會更應當是一個公民理性充分滋養(yǎng)下富于公共關懷的美德社會。眾所周知,專注于私人事務而罔顧公共利益是當今西方社會的一大痼疾,達倫多夫顯然不滿意于這一態(tài)勢,他倡導公民積極的社會關懷?!霸谶@個意義上的公民,并不問別人、尤其是國家能為他做些什么,而是自己能有所作為”〔1〕59。
要關懷公共利益就應當積極從事政治參與,達倫多夫主張公民的權利和義務的天然合一性與高度對等性。公民全身心的政治參與(社會參與)不是可選擇的,而是公民身份所賦予的必然責任,而且也是公民的美德能夠做到的??傊?,“公民社會”是一個有行動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社會。
面對影響如此深遠的社會巨變,達倫多夫對于現(xiàn)代公民社會所表現(xiàn)出的贊賞和鐘愛,前面已多有提及。在此,僅從達倫多夫密切關注的另一重大主題也即現(xiàn)代社會的階級沖突這一視點略作分析。
達倫多夫認為,“公民社會”的首要的也是最為根本的意義在于創(chuàng)造了個體之間“基本的平等”,并且在此基礎上有著向“更高的平等”邁進的巨大空間,未來社會的階級沖突也將被吸納于“公民社會”之中,因為“公民社會”有著無窮的開放性、包容力、進取性與協(xié)調(diào)力。首先,公民身份資格構成了公民“基本平等”的屏障,一切專制權力的暴政也就被阻止,“公民社會也許是唯一有效反對專制和極權統(tǒng)治的源泉”〔1〕59。其次,伴隨著現(xiàn)代國家的建立,經(jīng)濟上的“市民社會”步入了“講法”的公平交易時代,政治上的“國家——公民社會”也進入了“講理”的公開博弈時代了,文化上更是自主個體沖破了嚴苛的精神管束而日益顯現(xiàn)出無窮的活力。因此,較之以往社會形態(tài),“公民社會”實現(xiàn)了制度結構由封閉向開放的巨變。
在社會建制層面,“公民社會”以其巨大的包容性和能動性增強了利益平衡能力,也因此有了更大的管控沖突、創(chuàng)造秩序的能力。因此,現(xiàn)代的社會沖突開始喪失絕對的對抗性,“盡管還存在著許多的不足,但是,所有人的基本公民資格、政治資格和社會資格的普遍建立,卻標志著實實在在的進步。要是能伴隨著較快的經(jīng)濟增長和日益豐富多樣的供給,那么這將為我們創(chuàng)造一個讓人更加心滿意足的文明和自由的生活狀態(tài)。這樣的社會,即使不是最完美的,那也至少是最好的”〔2〕。同時,在個體活動層面,自由而理性的公民進取精神和創(chuàng)造精神的充分涌流,又將是社會改進的持久動力。
為此,達倫多夫對于“公民社會”的未來信心十足,因為其擁有著巨大的開放性、包容性和能動性,現(xiàn)代社會沖突將得到有效的管控和調(diào)適。“現(xiàn)代的社會沖突應當已經(jīng)憑借公民的身份地位、經(jīng)濟增長和公民社會,創(chuàng)造了一個基本架構,在這個基本架構里,幾乎所有眾所周知的問題都能得到把握和處理”〔1〕64。更進一步的是,“毫無疑問,公民身份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現(xiàn)代社會沖突的性質(zhì)。也許原有意義上的階級剩余還將伴隨我們甚至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還將給我們留下社會和政治抗爭的隱患,但總的說來,那都不會成為我們時代的主題”〔1〕65。
總之,達倫多夫從階級沖突的視角出發(fā),通過對近代西方社會大轉型的深入考察,洞悉了公民身份運動的平等蘊含及其深遠的歷史后果,較為貼切地把握了現(xiàn)代西方社會的基本結構和精神氣質(zhì),并合理展望了當代西方社會階級沖突與社會變遷的可能趨勢。正如馬斯泰羅內(nèi)所言,他“不把自己封閉在僅僅對政治原則作出描述或對政治與經(jīng)濟、國家與市場之間關系進行分析的狹小范圍內(nèi),而是認為,更加重要的是理解公民社會、公民社會的多元性質(zhì),理解該社會所具有的動力以及社會共同生活中那些不可避免的沖突可能采取的形態(tài)”〔3〕。但是,達倫多夫所論及的公民社會的開放性、包容性究竟能否經(jīng)得起嚴正的審視,其自由、平等、民主與理性等諸多核心價值究竟扎根于何處,如何以辯證批判的眼光大膽借鑒其理論精髓,這些都是理論工作者在后續(xù)研究中值得關注之處。
〔1〕〔英〕達倫道夫.現(xiàn)代社會沖突〔M〕.林榮遠,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2〕Ralf.Dahrendorf.The modern society conflict:the politics of liberty(the second edition)〔M〕.New Brunswick,N.J:Transaction Publishers,2008:45.
〔3〕〔意〕馬斯泰羅內(nèi).當代歐洲政治思想〔M〕.黃華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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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9-1203(2012)03-0101-03
2012-03-01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課題(11YJC710079)。
趙華興(1976-),男,江西東鄉(xiāng)人,紹興文理學院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學。
責任編輯 馮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