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華
[作者通聯:廣東深圳市南山區(qū)第二外國語學校]
任何一門科學理論,都表現為范疇的邏輯體系。這個范疇的邏輯體系,必定含有邏輯起點、邏輯中介和邏輯終點,“抓住了這三點,才算抓住了一門科學理論的‘綱’”①。它們“在方法論上具有特殊的意義”②。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曾對此做過科學闡述。他的這些思想,為我們建構語文學科理論體系,探索語文學科的理性回歸之路,提供了重要的科學依據和指導性線索。
本文著重討論語文學科的邏輯終點問題,期望借助邏輯思辯,在語文本體、語文內涵、學科性質和學科對象等方面形成一些新的認識。
語文學科既然以語言作品為邏輯起點,就意味著語言作品要經歷一個辯證的否定的過程,直到“在終點中實現”它自己。這個辯證的否定的過程,就是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思維的行程”,它包含在作為邏輯終點的語言作品中。
語文是由語言和言語、文章和文學諸要素構成的一個整體,其中每個要素相對于整體來說都屬于具體的東西,都是多樣性、多規(guī)定性的統一,事實上已經有多個前提了,因而它們都不能作為整個語文學科的起點范疇。只有在語言學、言語學、文章學和文藝學的概念框架中,它們才是最抽象的,才構成各自學科的起點范疇。語文學科的起點范疇,只能是上述全部要素的最后抽象,即它們的上位概念范疇——語言作品。
作為起點范疇的語言作品,只具有簡單的規(guī)定性,如它是成篇的話語、發(fā)生并作用于人與人之間、內容和形式相統一等。盡管如此,它卻內在地包含了語文學科的全部規(guī)定性,包含了思維進程中的全部發(fā)展,因而它是“全部科學的根據”。同時,它又以終點范疇為目的,以實現了多樣性、多規(guī)定性統一的“語言作品”為歸宿,唯有達到了這個目的和歸宿,它才是語文學科體系的“現實的起點”。
從最初的、抽象的語言作品出發(fā),不過是向具體的、表面的語言作品返回,在思維的進程中,一個規(guī)定性一個規(guī)定性地復原豐富的整體。例如從語言作品起點范疇出發(fā),根據其形式范疇可以演繹出語言和言語范疇,顯現出語文的工具性;根據其內容范疇可以演繹出文章和文學范疇,顯現出語文的人文性(思想性、審美性)。
作為終點范疇的語言作品之所以“具體”,就是因為它從“抽象”始,以“抽象的規(guī)定”在思維的行程中導致語言和言語、文章和文學,以及閱讀和寫作、聽話和說話等“具體的再現”,它是許多規(guī)定性的綜合,因而是多樣性的統一。“它在思維中表現為綜合的過程,表現為結果,而不是表現為起點,雖然它是現實中的起點,因而也是直觀和表象的起點。”③需要注意的是,由抽象始到具體終,是科學任務的完成過程,它只是思維用來掌握“具體”并把它當作一個精神上的“具體”再現出來的方式,但決不是“具體”本身的產生過程。正是在這里,黑格爾陷入幻覺,把實在、具體理解為自我綜合、自我深化和自我運動的思維的結果。④
作為起點范疇的語言作品,是尚未展開的、尚未實現的語言作品;作為終點范疇的語言作品,是已經完成了的、各種規(guī)定性全面復歸了的語言作品,它整個地表現為一個圓圈,即最初的東西展開為最后的東西,最后的東西也將是最初的東西。這個思維的進程與歷史的進程是一致的。語文的發(fā)展歷史可以說就是語言作品的發(fā)展歷史,而語言作品的發(fā)展歷史就是其內在矛盾的展開過程,如從最初的語言現象,到索緒爾區(qū)分的語言和言語;從最初指一切口頭或書面的語言行為和語言作品的文學,到后來逐步區(qū)分開來的實用文章和純文學?!皻v史從哪里開始,思想進程也應當從哪里開始,而思想進程的進一步發(fā)展不過是歷史過程的抽象的、理論上前后一貫的形式上的反映?!雹菀虼?,通過語言作品起點在終點中的實現,語文學科在邏輯和歷史的統一中完成了現實的具體的歷史的抽象。
根據法國思想家??碌热说难芯浚Z言作品是指由語言和言語結合而形成的、與社會權力關系相互纏繞的具體言語方式,即話語或話語實踐⑥。所謂話語,是指在特定社會語境中人與人之間從事溝通的具體言語行為,即一定的說話人與受話人之間在特定社會語境中通過文本而展開的溝通活動,包含說話人、受話人、文本、溝通、語境等要素。把語言作品不簡單地看作是語言或言語,而是視作話語,是為了突出語言作品的基本屬性:它絕不只是個人的東西,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活動;它也決不只是個人的言語行為,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話語實踐。
語言作品本質上屬于話語實踐,屬于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其最終根源就在于人的自由創(chuàng)造。話語實踐事實上就構成了貫通語文學科邏輯起點和邏輯終點的邏輯中介。
如上所述,語文學科以抽象范疇的語言作品為邏輯起點,以具體范疇的語言作品為邏輯終點才是科學的。那么,作為邏輯終點的語言作品范疇具有哪些基本規(guī)定或特征呢?
我們知道,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過程,馬克思把它概括為“抽象的規(guī)定在思維行程中把具體復制出來”的過程。作為起點范疇的語言作品,是最單純的、最無內容的、最少規(guī)定的范疇,是“最簡單的形式”、“最一般的和最不發(fā)達的形式”(在那里,還沒有語言和言語之分,也沒有文章和文學之別)。在從抽象起點到具體終點的辯證的否定的過程中,將逐步加進語言和言語、文章和文學的規(guī)定性,從而使單純漸次變得豐富起來?!八鼜囊恍┖唵蔚囊?guī)定性開始,而這些規(guī)定性之后的規(guī)定性愈來愈豐富,愈來愈具體……因為結果包含著自己的開端,而開端的運動用某種新的規(guī)定性豐富了它……在繼續(xù)規(guī)定的每一階段上,普通的東西不斷提高它以前的全部內容,它不僅沒有因其辯證的前進運動而喪失了什么,丟下了什么,而且還帶著一切收獲物,使自己的內容不斷豐富和充實起來?!绷袑幷J為黑格爾的這段話,對于什么是辯證法的問題非常不壞地做了總結。⑦
作為抽象范疇的語言作品,因為最少內容和最少規(guī)定性而變得簡單。與此相反,作為具體范疇的語言作品,卻因為規(guī)定性增多、內容豐富而變得復雜。話語交際范疇實際上就是人們心靈交往關系的理論表現。借用哈貝馬斯的話來描述,這種關系就是圍繞著作品這個中心,作者與世界、讀者之間建立起來的一種話語伙伴關系,它包括作者與自我、現實他者(自然和社會等此岸世界)、超驗他者(彼岸世界)、潛在他者(讀者)之間的主體間性關系??梢娺@個豐富的范疇,表現著多種交往關系的相互滲透,以及各種原生和派生關系的相互交錯,我們謂之“交際關系”。當然,由最簡單上升到最復雜,是一個循序漸進的辯證的否定的過程,因而作為終點范疇的語言作品雖然最復雜,但也必定是按照客觀規(guī)律的要求排列的,必定具有嚴密的內在邏輯聯系。
作為抽象范疇的語言作品,是對具體、實在即現實范疇的更切近的規(guī)定,以至達到“越來越簡單”、“越來越稀薄”、直到“一些最簡單的規(guī)定”。與此相反,作為具體范疇的語言作品,是對抽象范疇的語言作品的更切近的規(guī)定,以至最終達到“一個具有許多規(guī)定和關系的豐富的總體”。這個豐富的總體,就是對現實的最終返回,是對現實的再現、復制。⑧在范疇的邏輯體系中,也只有最具體的范疇更接近話語的現實,接近話語實踐的表面、實在。
既然在思維的進程中,已經將現實的豐富的交際關系綜合起來,那么對交際關系的特定考察的任務就告完成。這樣,作為具體范疇的語言作品就必然“表現為結果,而不是表現為起點”。⑨不過,結果性、歸宿性、終至性,只具有邏輯體系的意義,它并不表示現實的話語實踐在此終止。相反,邏輯終點只是向邏輯起點的回歸,具體的終點本身就隱伏著新的“抽象的開端”。
話語范疇不是無存在根據的脫離客觀交際關系的名詞概念,這對抽象范疇是如此,對具體范疇也是如此。交際關系作為語言現象之間的某種必然聯系,是通過特定的話語實踐、話語具體物,直至說話人和受話人而反映在范疇上的,諸如寫作、閱讀、說話、聽話、語言、言語、文本、語境、世界、作者、讀者等。作為終點的具體范疇,它的交際關系不是鑲嵌在一般的話語具體物上的。因為這種交際關系是最豐富、最復雜、最現實、最具歸宿性的,在達到終點之前的任何話語具體物上,人們扮演的角色,都是一定交際關系中的人,即交際主體和交際對象。唯有交際主體和交際對象,最終是全部交際關系的承擔者,即全部交際關系的人格化??傊?,作品中每一個詞語的背后都站著一個使用它的人,話語世界是人的世界,現實社會生活中的“一切都在這一最外表的最后的形式上表現出來”,通過這一形式顯現出人的社會存在、人的內心世界和人的本質力量。
作為起點范疇的語言作品,它表現為簡單、概括、萌芽式地表達交際關系的單個“話語細胞”;作為終點范疇的語言作品,它則表現為交際關系的現實的話語形態(tài),即現實社會的話語實踐方式,我們稱之為“交際方式”。也就是說,在終點范疇,語言作品是最重要的交際方式(與非讀寫聽說方式相對而言)。所謂交際方式,它是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下,說話人或受話人的各種語言要素、思維要素及其結合按一定的形式、方法和程序表現出來的相對穩(wěn)定的定型化的言語范式,是說話人和受話人之間通過文本創(chuàng)造并傳遞信息的話語或話語行為,即話語活動的發(fā)動、運行和轉換的機制、過程和結果。
在交際方式中,“語言”首先表現為最重要的交際工具;語言因素和思維因素的結合即是內部的或外部的“言語”,語言藉此又顯現出思維工具的內涵?!把哉Z”一旦進入話語范疇,它就表現為最重要的交際行為,表現為文章話語和文學話語。其中,“語言”和“言語”的區(qū)分來自索緒爾,前者是“儲存在人的意志之外的”語言公設,后者是“個人的意志和智能的行為”。它們之間的矛盾,直接表現為語言的認識和使用之間的矛盾,在交際方式中屬于語言作品的形式范疇,其原有的語言學意義藉由語言作品轉化為語文學意義。文章和文學的本質區(qū)別表現在意識形態(tài)上,它們之間的矛盾直接表現為意義的文化建構和審美建構之間的矛盾,在交際方式中屬于語言作品的內容范疇,其原有的文章學意義和文藝學意義也藉由語言作品轉化為語文學意義。總之,交際方式從總體上完整而又現實地反映了語言作品內容和形式辯證統一的結構性聯系,以及蘊藏在這種結構背后的交際主體和交際對象之間創(chuàng)造信息(內容)并傳遞信息(形式)的交際關系。語言和言語、文章和文學諸要素之間的基本關系,正是交際關系在話語總體上的人格化,即由人的社會性和實踐性所主導的社會話語形態(tài)。用維特根斯坦的一個著名概念來表述,就是“生活形式”。維特根斯坦指出:語言是生活的一部分,語言只有作為生活的一部分才能被理解,“想象一種語言就叫做想象一種生活形式”⑩。不過作為交際方式的語言作品,只是現實的“生活形式”的一個確定的部分,或者說只是一個現實的“話語結構”。以交際方式和“話語結構”的眼光看問題,可以獲得“一條指導性的線索,使我們能在這種看來迷離混沌的狀態(tài)中發(fā)現規(guī)律性”(11)。
在語言作品從起點范疇到終點范疇的邏輯發(fā)展過程中,語文本體、學科性質、學科對象等一系列懸而未決的重大問題實際上已經不同程度地得到了澄明。為了使概念的內涵更明確,下面我們擇其主要做如下進一步的闡述和界定。
語言作品作為語文學科的邏輯起點,并且是“現實的起點”,事實上已經證明,它就是語文本體。因為語文本體屬于“領域本體”,它是對語文學科概念的一種描述,包括概念、概念的屬性、概念間的關系以及屬性和關系的約束,因而它是一個特定的知識體系,是在語文這一特定領域范圍內,運用判斷和推理的邏輯認識方式逐步形成的。正是因為這個知識體系是邏輯的,所以它的起點只能有一個,并且只能是一個單純的、實體性的東西,以便把知識體系的“全部發(fā)展都包含在這個萌芽中”。“實體性的東西,堅定不移的東西,才是特殊目的的負荷者,并可以促進和實現這些特殊目的?!?12)語言作品就是這樣的一個單純的、實體性的東西。一方面,它在終點范疇完成了對語文學科概念的描述,形成了這一特定領域范圍的知識體系;另一方面,它又以充足的根據和理由證明了自己作為語文本體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也就是說,語文即語言作品。其科學的定義就是: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方式。
其實,上述理解與“語文”概念首倡者的原意是一致的。葉圣陶先生指出:“什么叫語文?平常說的話叫口頭語言,寫到紙面上叫書面語言。語就是口頭語言,文就是書面語言。把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連在一起說,就叫語文?!?13)葉老的意思是說,語文就是指“平常說的話”、“寫到紙面上”的話。在語言學家索緒爾那里,所謂“話”就是指與“語言”相對立的“言語”,即言語作品;而在哲學家??履抢铮^“話”則屬于“語言”和“言語”結合而形成的、與社會權力關系相互纏繞的“話語”,即語言作品。顯然,后者更切近葉老的本意,因為葉老并不是在“語言”和“言語”這兩個對立的因素中,選取一個排斥另一個,或者“把一個對象同時看作兩個對象”,而是從它們的上位概念——“話”,亦即聽說讀寫的對象(語言作品)來解釋“語文”的。葉老曾反復強調“學好語文,就是學好‘聽’‘說’‘讀’‘寫’”,即為佐證。由此可見,葉老的歷史局限性并不在學理上,而是在概念表述上,語文學科的邏輯起點、邏輯中介和邏輯終點即可對此提供充分的證據。圍繞“語文”含義延續(xù)了半個多世紀的爭論,應該就此劃上句號。
語言作品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思維行程,總體上是以其形式和內容兩方面的“抽象的規(guī)定”,分別導致語言和言語、文章和文學的“具體的再現”,前者屬于信息的傳遞范疇,后者屬于信息的創(chuàng)造范疇,二者的辯證統一即是信息的創(chuàng)造并傳遞范疇,語言作品正是在這個范疇內發(fā)生的。
發(fā)生學指出,語言的發(fā)生總是存在著“實在——意識——語言”三者關系,其中含有兩個互動環(huán)節(jié):一是主體心靈模式反映客體實在而生成主體意識,一是主體意識外化而生產主體語言。二者之間既相互依存、互為前提,而又相互規(guī)定、相互作用。一方面人類的主體意識模塑人類的主體語言,即主體心靈模式感孕客體信息,對于孕育主體語言具有深遠意義;另一方面,人類的主體語言又反構人類的主體意識,即主體憑藉意識活動的驅遣,遵循普遍的語言規(guī)則對意識成果實施能動的外化反構(14)。簡言之,主體意識的形成和主體語言的發(fā)生是一個辯證統一的過程,語言作品是內容和形式兩方面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
同時,主體語言又發(fā)生并作用于人與人之間,目的是為了實現主體與他者之間的相互了解和相互影響,它本質上不只是個人的言語行為,而是現實社會的話語實踐,是交際關系的現實表現。它內在地包含了我與他者的相互作用,以及我與自己、與世界的相互作用。因而,在語文學科特定的概念框架中,“交際”具有特定的含義。它一方面要完整而現實地反映交際關系的整體內涵,另一方面又要完整而深刻地揭示話語實踐的基本規(guī)定。語言作品作為語文本體,無疑是“交際”內涵的直接根據。因而,在語言學意義上,“交際”指信息的發(fā)送者和接收者使用一套代碼傳遞或交換信息的過程(15);而在語文學意義上,“交際”則是指說話人和受話人通過文本創(chuàng)造并傳遞(交換)信息的過程。
鄧維策說得好,在哲學上,與性質相對應的概念是本體。本體與性質的關系是:本體是性質存在的基礎、根據,是各種性質的統一體;性質是本體的外在表現;本體依靠性質實現出來,性質依存于本體?!罢n標”提出的“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統一”依賴的本體是“語文”,可是“語文”是什么這個根本性的問題尚未理清,尚未建立穩(wěn)固的基地,工具性和人文性就沒有得以存在的基礎,沒有本體的性質只能是空中樓閣(16)。也就是說,語文本體不為真,作為語文本體“外在表現”的工具性和人文性就難以為真。然而現在,語言作品作為語文學科的“現實的起點”,作為語文的本體已經被證實,那么工具性和人文性就不再是空中樓閣,而是可以把本體“實現出來”的性質:工具性導致形式范疇的語言和言語再現,人文性導致內容范疇的文章和文學再現,而它們的“統一”則指向語言作品。這里“指向”的意思是,最終把語言作品“實現出來”的只能是一種性質,并且是使語文之所以成為語文、把語文與其他東西從根本上區(qū)別開來的本質屬性。那么這種性質是什么呢?作為話語實踐,語言作品表現為普遍的社會性和實踐性;作為最重要的交際方式,語言作品則表現為特殊的交際性,即交際主體和交際對象之間通過文本創(chuàng)造并傳遞信息的基本特性。前者寓于后者之中,后者體現并豐富著前者。因而,在語文的最終歸屬和區(qū)分上,交際性顯然具有決定意義,它就是把語文本體——語言作品“實現出來”的本質屬性,亦即語文的基本屬性。也就是說,在語文學科體系中,交際性屬于核心范疇的本質屬性,社會性和實踐性屬于核心范疇的一般屬性,而工具性和人文性則屬于二級范疇的性質。據此來看,自上世紀末延續(xù)至今并且影響廣遠的工具性和人文性之爭,爭論各方都有坐井觀天之嫌,應該就此劃上句號。
任何一個學科領域都有自己獨立的研究對象,研究對象的確定性是衡量一個學科領域研究成熟程度和水平的重要標志(17)。語文學科也不例外。
可是,由于“語文學”闕如,以及其他種種原因,理論界在學科對象問題上一直人言人殊,其選擇范圍大體包括:語言、文字、文章、文學、文化,以及言語、語文規(guī)律等。稍加考察即不難發(fā)現,其中存在著幾個明顯誤區(qū):(1)把學科對象和學科內容混為一談。任何一門學科,其學科內容都是多元的,但其學科對象卻必須是一元的。如果學科對象是多元的,那么這門學科的內容就肯定是漫無中心的。(2)把學科對象和學科現象混為一談?,F象并不能直接構成研究對象,“只有把這一事實作為一個問題提出來的時候,才有科學研究的發(fā)端”(18)。(3)把研究對象和研究目的混為一談?!耙?guī)律”是研究的目的或任務,它和具有中介性質的研究對象不是一回事。(4)把語文和語言混為一談。如果語文就是語言或語言工具,那么從邏輯上說,文章和文學的文化意義、審美意義就必定被排斥在“語文”概念的內涵之外。凡此種種,都與語文學科對象的實際相去甚遠。
其實,一門學科的研究對象與其邏輯起點密切相關。從邏輯起點出發(fā),演繹出來的是一個知識體系;而從研究對象出發(fā),演繹出來的卻是一個問題體系,它們是彼此呼應的。也就是說,語言作品作為整個知識體系的“萌芽”,它就是語文學科的邏輯起點;語言作品作為整個問題體系的“萌芽”,它就構成語文學科的研究對象。著名科學哲學家波普爾說過:“我們不是從觀察開始,而總是從問題開始……知識的成長是借助于猜想與反駁,從老問題到新問題的發(fā)展。”(19)這就是說,問題既是科學的起點、對象,也是科學發(fā)展的中介和標志。問題的深入表明科學研究的深入,問題的擴展表明科學研究領域的擴展,問題的轉換表明科學研究方向的轉換。既然語文學科的邏輯起點是語言作品,那么語文學科的研究對象勿庸置疑就是“語言作品問題”,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語言、言語、文字、文章、文學、文化及其規(guī)律等,也不是語言作品事實。因而,語文教學要解決的基本問題,具體地說,就是語言作品的建構和解讀問題,即讀寫聽說問題;概括地說,就是語文素養(yǎng)的形成和發(fā)展問題。語文學科的全部問題,都是圍繞這個基本問題演繹出來的;語文教學內容的全部問題,也都屬于這個基本問題范疇內的問題?!皢栴}”就是事物的矛盾,它是探索語文實踐規(guī)律、推動語文素養(yǎng)發(fā)展的內在動力。以語言作品問題為研究對象,有助于結束語文教學內容漫無中心的混亂現狀,為語文教學內容的確定提供一條科學的指導性線索,同時也為推進語文教學傳統和范式變革提供一條切實可行的路徑。自上世紀以來圍繞語文學科對象問題展開的種種討論,要么在二級范疇(語言和言語、文章和文學)之內,要么在學科對象(問題)之外,都有盲人摸象之嫌,同樣應該就此劃上句號。
注釋:
①馮振廣、榮今興:《邏輯起點問題瑣談》,《河南社會科學》,1996年第4期。
②④巫繼學:《〈資本論〉終點范疇和邏輯終點》,《中國經濟問題》,1989年第2期。
③⑧⑨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繹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6卷上冊第38頁,第16卷上冊第37—38頁。
⑤中共中央馬克恩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3頁。
⑥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65頁。
⑦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繹局:《列寧全集》第 38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19—220頁。
⑩陳嘉映:《語言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95頁。
(11)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繹局:《列寧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87頁。
(12)黑格爾:《小邏輯》, 商務印書館,1980 年版,第73頁。
(13)葉圣陶:《葉圣陶教育文集》,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83頁。
(14)馮喜雙:《語言發(fā)生學給語文課程的哲學啟示》,《高中語文教與學》,2009年第12期。
(15)戚雨村等:《語言學百科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3 年版,第 214、524 頁。
(16)鄧維策:《從美國英語課程談 “教學內容的確定性”》,《語文學習》,2012 年第 1 期。
(17)勞凱聲:《教育學》,南開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5頁。
(18)大河內一男、海后宗臣:《教育學的理論問題》,教育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32頁。
(19)波普爾:《客觀知識》,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 年版,第2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