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花
(延邊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吉林延吉 133002)
中國朝鮮族國家認同研究綜述
李梅花
(延邊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吉林延吉 133002)
中國朝鮮族歷經清代、民國、偽滿、解放戰(zhàn)爭,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才正式加入中國國籍,以此為標志基本完成了國家認同的歷史過程。分析了中國共產黨的民族政策在朝鮮族國家認同形成過程中發(fā)揮的至關重要作用。指出朝鮮族的國家認同并不是被動的、強制的,而是通過比較作出的自主理性的選擇。提出在改革開放和中韓建交后的形勢下,朝鮮族在與韓國接觸交往的過程中,不僅沒有弱化模糊他們的國家認同,反而更強化了他們對自己是中國人的身份認識。
國家認同;中國朝鮮族;民族政策
中國朝鮮族是近代從朝鮮半島遷入中國東北地區(qū)的跨境遷入民族,是世界朝鮮民族和中華民族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五十五個少數民族中的一員。中國朝鮮族成為中國公民歷經清代、民國時期、偽滿時期、解放戰(zhàn)爭時期,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才正式加入中國國籍[1]。以此為標志,中國朝鮮族基本完成了國家認同。中國朝鮮族的國家認同隨著時代的變遷,在內外多方面因素互相交織、共同作用下有所變化并顯出其復雜性,它不僅涉及朝鮮族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而且還需要將這些問題與中國的國情、中國與朝鮮半島的關系等聯(lián)系在一起。
“國家認同”這一概念最早出現在20世紀70年代的政治學領域,指國家決策范圍內人們的態(tài)度取向?,F代意義上的國家認同,反映的是民族和國家的一種關系,指在其他國家存在的語境下對某一國家所持有的感情和認識,體現了民族的政治認同與歸屬,其主要標志是國籍認可。中國朝鮮族對中國的國家認同經歷了漫長而發(fā)展的歷史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共產黨的民族政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中國共產黨的民族政策以及對朝鮮族的一系列工作方針、原則在朝鮮族地區(qū)的實踐,徹底改變了朝鮮族處于雙重壓迫和民族歧視的不合理狀況,使朝鮮族人民緊密地團結在黨的周圍,投入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真正成為中華民族的一員?!保?]
中國共產黨堅持民族平等,反對民族壓迫,并以此作為解決國內民族問題的根本原則。早在1928年7月,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關于民族問題的決議案》中就明確指出:“滿洲之高麗人”是中國境內的少數民族之一[3]87。中國共產黨“六大”對朝鮮族的原則、立場和主張,貫徹到了中共滿洲省委的一系列文件中。1930年6月,滿洲省委在《關于在滿洲高麗人問題的提案》中明確指出:“中國蘇維埃政府保障在滿洲高麗人之居住自由及經濟生活之向上發(fā)展?!保?]1934年6月,中共滿洲省委在給中共中央的信中又指出,東北民眾包括“朝鮮人”“都一律平等,都是人民革命政府下的公民”[5]161。
中國共產黨中央和地方組織不僅主張和強調朝鮮族是中國境內的一個少數民族,而且還主張朝鮮族與其他民族一樣在政治、經濟、文化上一律平等。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討論通過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明確規(guī)定:“在蘇維埃政權領域內的工人、農民、紅軍士兵及一切勞苦民眾和他們的家屬,不分男女、種族(漢、滿、蒙、回、藏、苗、黎和在中國的臺灣、高麗、安南人等)、宗教,在蘇維埃法律前一律平等,皆為蘇維埃共和國的公民?!薄胺采鲜鎏K維埃公民在十六歲以上均享有蘇維埃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直接選派代表參加各級工農會議(蘇維埃)的大會,討論和決定一切國家和地方的政治事務?!保?]1661935年3月,中國共產黨滿洲省委頒布的《東北人民革命政府綱領(草案)》指出,東北人民革命政府根據民族自決的原則,宣布東北各少數民族(蒙古人、高麗人、旗人等)與漢人一樣享受經濟政治上和文化上的平等權利[5]145。
中國共產黨在領導全國人民的革命進程中,一方面積極領導東北的農民運動,另一方面在共產國際指導下關注中國的少數民族問題,并將朝鮮農民的動員和權益保障納入其工作范疇。中共滿洲省委成立后,立即派員奔赴革命勢力較強的東滿地區(qū),在漢族和朝鮮族群眾中發(fā)展黨員,開展革命運動。翌年10月,中共延邊區(qū)委成立。1930年1月,中共滿洲省委召開東北朝鮮族馬列主義團體各派代表聯(lián)席會,討論東北朝鮮族與各族人民攜手共同進行反帝反封建斗爭以及東北朝鮮族先進分子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問題。此后,東北的大批朝鮮族先進分子經過斗爭考驗陸續(xù)加入中國共產黨,從而發(fā)展壯大了黨在東北朝鮮族居住區(qū)的革命群眾組織。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朝鮮革命者的民族運動與中國革命形成更為密切的聯(lián)系,逐步納入到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洪流之中。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中國共產黨面對復雜深刻的朝鮮族問題,客觀分析了中國朝鮮族的狀況,認定朝鮮族是中國的少數民族。同漢族一樣享有平等權利和義務,認為“除參加華北抗聯(lián)的朝鮮義勇軍,在東北的朝鮮居民一般的是視同中國境內的少數民族”[6]。1946年12月,中共吉林省委召開民族工作會議,東北民主聯(lián)軍副司令兼吉林省政府主席周保中發(fā)表了《延邊朝鮮民族問題》的演說,充分肯定了朝鮮族在開拓東北地區(qū)和抗日斗爭方面的貢獻,指出朝鮮族作為中國的一個民族毫不遜色。在東北地區(qū)特別是在延邊地區(qū)的解放戰(zhàn)爭、土地改革和政權建設中,中國共產黨完全承認朝鮮族的公民資格,無條件地給他們分配土地,讓他們參與地方政權的建設,使他們真正當家作主人。從1946年至1948年間,東北解放區(qū)的朝鮮族和各族人民一道參加了史無前例的土地改革運動,和其他各族一樣分得了土地,成為中國土地上的真正主人,事實上確定了朝鮮族為中國少數民族的地位。
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還充分照顧朝鮮人的民族情感,承認他們的雙重國籍。當時,對朝鮮族人民而言,朝鮮與中國好比“一個是爹,一個是娘”,這邊是祖國,那邊也是祖國。針對這種現象,當時延邊的共產黨組織尊重朝鮮族人民的感情,承認他們有雙重國籍。現在作為中國公民享有中國公民一切權利,參加中國的人民解放戰(zhàn)爭;一旦朝鮮遭到外敵侵犯,如果他們愿意的話,隨時可以以朝鮮公民的身份投入到朝鮮的反侵略戰(zhàn)爭中去。這樣既解決了目前急迫的問題,又不會傷害他們的感情。這是對東北朝鮮族的最大限度的寬容政策和民族政策。
1948年12月,中共延邊地委書記劉俊秀根據上級有關指示明確宣布:確定居住在延邊境內的朝鮮族人民為中國境內之少數民族,是中華民主共和國的一部分。民主政府按照民族平等原則,給予朝鮮族人民地權、人權、財權,并保持人民生命財產之安全。凡是過去居住在延邊地區(qū),并在土改中向當地民主政府正式加入戶籍者,為中國公民。1949年10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共產黨明確規(guī)定:加入中國國籍的朝鮮族是中華民族的成員,朝鮮族是中國的少數民族之一。這樣,中國朝鮮族作為中國的一個少數民族,真正加入了中華民族的行列,成為新中國的主人。
中國共產黨實行的民族平等政策,尤其是土地改革政策,解決了東北朝鮮族人民的國籍和土地所有權問題,使朝鮮族人民發(fā)自內心地加入了中國國籍。中國共產黨對朝鮮族制定和實施的一系列民族政策,不僅調動了朝鮮族人民的革命積極性,而且也加強了朝鮮族人民對新政權的擁護和支持。
在中國朝鮮族的國家認同形成過程中,中國共產黨的民族政策起了重要作用[7],但是中國朝鮮族的國家認同并不是被動的、強制的,或者說是在新形勢下作出的策略性選擇,而是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通過比較而作出的自主的、理性的、發(fā)自內心的由衷的選擇?!爸袊r族成為中國少數民族有一個歷史漸變過程,即朝鮮民族與中華民族雙向認同的過程?!保?]“朝鮮族對中國的認同是發(fā)自內心的由衷的選擇……他們對作為中國國民具有強烈的自豪感?!保?]中國朝鮮族對中國的國家認同,不僅是因為中國認可并接受了他們,給予他們土地和身份,更重要的是他們曾在中國這塊土地上揮汗耕作、浴血奮戰(zhàn),這里是他們割舍不斷的熱土,他們的命運已經與中國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了。
早期遷入中國東北的朝鮮移民對開拓和建設東北邊疆作出了重要貢獻。19世紀中期,清政府為了挽救邊疆危機,先后于1875年和1881年廢除了對東邊道邊外地區(qū)和延邊地區(qū)的封禁令,開始招募關內的漢族流民。1885年,清政府在延邊地區(qū)的移民實邊政策奏效甚微且邊疆危機日益加深的背景下,改招募漢族移民為招募朝鮮墾民,特劃圖們江以北長達七百里、寬四五十里的地區(qū)為朝鮮墾民“專墾區(qū)”,以放荒、撫墾、免繳押荒錢等優(yōu)惠條件招募廣大朝鮮墾民。清政府招墾實邊政策和朝鮮族專墾區(qū)的設立,吸引了成千上萬的朝鮮流民。朝鮮移民遷人東北以后,披荊斬棘,刨地開荒,把荒涼空曠的東北邊疆開拓為五谷豐登的良田。早在1881年延邊地區(qū)剛剛開禁時,朝鮮墾民就在圖們江北岸開墾出八千余公頃土地[10]。
朝鮮族不僅開發(fā)了東北邊疆,而且還在這片土地上普及了水田耕作技術,在水稻品種的引進和試種方面付出了艱苦的努力和探索,為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水稻種植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11]。據統(tǒng)計,20世紀20年代,延邊、吉林、北滿地區(qū)的所有水田,開源地區(qū)水田的90%,通化地區(qū)、興京地區(qū)、奉天附近水田的85%,撫順地區(qū)水田的80%,安東地區(qū)水田的70%,都是朝鮮族開發(fā)和耕作的[12]。朝鮮族在東北地區(qū)的開拓和建設中的重大貢獻,成為中國共產黨確立朝鮮族社會歷史地位并制定對朝鮮族工作方針、原則的堅實基礎和重要的依據。
中國朝鮮族在形成對中國的國家認同過程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和中國其他兄弟民族共同進行的反帝反封建斗爭。正是共同的戰(zhàn)斗經歷增進了彼此的了解與認同,鑄就了不可分割的血肉聯(lián)系。在抗日戰(zhàn)爭中,朝鮮族人民的抗日武裝斗爭是整個東北抗日斗爭的重要組成部分。1936年1月,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東北抗日民主聯(lián)軍正式組建。作為東北抗日聯(lián)軍基干隊伍的一、二、三軍戰(zhàn)士幾乎半數是朝鮮族人,并且是在朝鮮民族聚居地發(fā)展壯大起來的。東北抗聯(lián)領導者周保中曾指出:“1932年所建立的堅強的東滿游擊隊和1933年所建立的強大的磐石游擊隊、珠河游擊隊、密山游擊隊、湯原游擊隊、饒河游擊隊,都是由革命的朝鮮同志和革命的朝鮮群眾所創(chuàng)建的,后來他們發(fā)展成為抗日聯(lián)軍第一、二、三、四、六、七軍。第五軍里也有不少優(yōu)秀的朝鮮同志”[13]。在長達14年的東北抗日戰(zhàn)爭中,東北各地的朝鮮族人民與其他各兄弟民族一道,浴血奮戰(zhàn),為取得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延邊地區(qū)抗日時期烈士共有3 301名,其中朝鮮族烈士為3 204名,占抗日時期烈士總數的97.06%。這里沒有包括不知名的烈士和由于沒有找到家屬而無法發(fā)放烈士證的烈士。在366名延邊抗日時期女烈士中,朝鮮族女烈士為360名[14]。
1945年,隨著抗日戰(zhàn)爭的全面勝利,朝鮮半島光復。圍繞著留在中國還是回到母國的問題,朝鮮族經歷了價值選擇上的劇烈陣痛。一些在中國參加反日斗爭或居住的朝鮮人開始回國,但對大多數朝鮮族來說,他們在與中國各族人民共同開拓疆域和反對外來侵略者的斗爭中,他們的命運已經和中國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當中國革命的命運面臨兩種選擇時,朝鮮族人民毫不猶豫地投身于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解放戰(zhàn)爭。
在解放戰(zhàn)爭期間,東北朝鮮族參軍人數共有64 000人,約占當時朝鮮族總人口的6%。由朝鮮族組建的武裝部隊先后被編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主力部隊,參加了解放吉林、四平、長春、錦州、沈陽等地的重要戰(zhàn)役。遼沈戰(zhàn)役勝利后,他們又跨過長城,參加了平津、中南戰(zhàn)役,一直打到重慶、廣西、海南島。他們在戰(zhàn)場上英勇善戰(zhàn),涌現出許多戰(zhàn)斗英雄和模范兵團。在解放戰(zhàn)爭中,在110萬東北朝鮮人中,就有62 942名熱血青年參加了人民軍隊,其中有3 550多名指戰(zhàn)員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其中吉林省2 662名,松江省521名,遼寧省264名[15]。在黨的領導下,朝鮮族人民為全國的解放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為了援助朝鮮人民的抗美救國戰(zhàn)爭,保衛(wèi)剛剛誕生的新中國,中國政府作出“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決定,組成中國人民志愿軍開赴朝鮮前線,與朝鮮人民軍并肩作戰(zhàn),抗擊美國侵略軍。中國朝鮮族人民與全國各族人民一道積極響應黨中央的號召,踴躍投入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熱潮中。參加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中國朝鮮族指戰(zhàn)員共兩萬余人。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許多中國朝鮮族人民的優(yōu)秀兒女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僅延邊地區(qū)就有6 981名烈士,其中98%是朝鮮族[16]。
中國朝鮮族人民在中國反帝反封建斗爭中,逐漸把本民族的命運和中國革命的前途密切聯(lián)系起來,在共同的斗爭中建立和加強了與漢族等其他民族的血肉聯(lián)系,為中華民族的解放和新中國的建立作出了積極貢獻。不過,由于這一時期中國朝鮮族革命所具有的“雙重使命”的性質,他們的國家認同意識不可避免地帶有某種程度的雙重性。同時,朝鮮半島分裂以及隨后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又使朝鮮族的雙重國家認同帶有不確定性和模糊性,即無法確定自己的故國應該是北韓還是南韓。但毋庸質疑,中國朝鮮族曾作為中國人民志愿軍成員跨過鴨綠江為北韓而戰(zhàn),無疑明晰并堅定了這樣一種意識,即他們是屬于中國而不是朝鮮半島國家。可以說,“中國朝鮮族的中華愛國主義情結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的形成經歷了由雙重到單一、由模糊到明確的發(fā)展過程?!保?7]
改革開放后,隨著中國政治、經濟形勢發(fā)生巨大變化,國家意識形態(tài)對社會生活的影響逐步淡化,國家認同的紐帶也自然發(fā)生改變。從中國朝鮮族對于中國的認同上看,朝鮮族國家觀的形成基本是基于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記憶而建構的,中國共產黨通過“共產主義”這種帶有普遍性和抽象性的價值觀與信仰的教育,成功地越過了不同民族之間的矛盾和價值觀的界限,建構起了中國境內的朝鮮族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主流價值觀——共產主義的歷史記憶與國家認同[18]。而改革開放后,中國朝鮮族作為跨境民族而有別于中國其他少數民族的特征也越發(fā)突出起來?!绊n國夢”引發(fā)的出國務工大潮,不僅是近來影響中國朝鮮族社會變遷的主要因素之一,同時也使得中國朝鮮族的國家認同問題凸顯起來,引起了中外學界的關注。
隨著改革開放,特別是1992年中韓建交以來,在國際交流不斷擴大和韓國的勞動力需求不斷上升的背景下,巨大經濟利益的吸引、語言相通的天然優(yōu)勢使得中國朝鮮族大規(guī)模訪韓成為可能。朝鮮族開始以探親、勞務輸出、國際婚姻、非法偷渡等各種途徑涌入韓國。截止2009年初,到韓國打工的朝鮮族人口數達到36萬人,這相當于我國朝鮮族總人口的近1/5[19]。朝鮮族赴韓后,主要從事當地人不愿從事的工作。由于他們中大多數是非法居留者,所以不能得到應有的工作保障,不能依靠政府改善工作條件,不能利用法律維護自己的權利。他們不僅遭到韓國雇主拖欠工資、詐騙、暴行等不公平待遇,而且還時刻處于擔心被強制驅逐出境的恐懼之中。在同韓國的朝鮮民族接觸交往中,中國朝鮮族既看出他們之間的某些共同特點,也發(fā)現了他們之間因生活在不同國家、不同社會制度下造成的價值觀、心理、文化等方面的差異[20]。生活和文化上的差異讓朝鮮族在韓國充滿了異鄉(xiāng)感。對于那些來到韓國的朝鮮族來說,在韓國的生活是他們?yōu)榱诉_到目的而必須承受的苦難過程,他們努力適應韓國的生活就是為了能最后順利離開韓國,回到中國享受幸福生活[21]?!绊n國夢”不僅沒有拉近朝鮮族與韓國的感情,反而使他們認識到與韓國人的差異甚至沖突,加深了自身對中華民族的歸屬[22]。
中國朝鮮族在韓國的工作和生活經歷,使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們與韓國之間的差異和隔閡,他們在對韓國抱怨、失望的同時,也開始反思自己身份和歸屬問題。有關朝鮮族身份認同意識的討論在中國朝鮮族社會中得以廣泛展開。1995年3月到9月,《黑龍江新聞》(朝鮮文)以“我們(中國朝鮮族)的心屬于哪里?”為題,進行了旨在究明中國朝鮮族生存姿態(tài)和發(fā)展方向的征文大賽,得到了來自社會各階層的回應,反響極大。經過長達半年的大討論得出的結論是:毫無疑問,我們是中國國民。國境線另一端的半島雖然是我們的故國,但終究不過是某種安慰罷了,他們并不能為我們創(chuàng)造政治和生活上的決定性的條件和環(huán)境。我們必須認識到,我們注定了是中國人。
在有關中國朝鮮族身份認同和歸屬的大討論中,朝鮮族的作家和學者們發(fā)揮了重要的影響和引導作用。朝鮮族著名學者鄭判龍教授把中國朝鮮族比喻為嫁到婆家(中國)的朝鮮的女兒,中國是她丈夫的家:“既然我們嫁過來和公婆生活在一起,我們就應該遵循丈夫家里的傳統(tǒng),服侍好公婆,和自己的娘家保持距離。既然我們跨過了圖們江生活在中國,我們就應該遵守中國的法律,盡量不要做傷害生活在那里的人的事?!保?3]朝鮮族學者金元石從民族來源、歷史范疇、民族特征、地理特點、國家屬性等方面,全面論述了中國朝鮮族的含義,提出中國朝鮮族不僅是遷入民族、近現代民族、跨界民族、中國的一個少數民族,也是世界朝鮮民族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從國籍上來講,朝鮮族是中國的公民,是中國人,而不是“朝鮮人”?!俺r人”在當今之世,是指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應該把朝鮮人、韓國人、中國朝鮮族區(qū)別開來[24]。
朝鮮族女作家許蓮順創(chuàng)作的小說《無根花》(朝鮮文)以中國朝鮮族洪志夏一家為了“尋根”而踏上故國尋找祖父的故事為主線,真實刻畫了他在韓國經歷的悲痛、冷遇和壓抑,深入剖析了中國朝鮮族在與現代韓國和韓國文化接觸過程中感受到的矛盾與苦惱,表達了朝鮮族對韓國的失望以及對自己身份認同的困惑:“我是無根花,從一個地方飄到另一個地方,漂無所依……我在風起風落之間往來于兩個世界,但任何地方都不是我的落腳之處。對另一個世界的懷念、遺忘、鄉(xiāng)愁、仇恨讓我痛苦不堪。我從此地飛到彼地,永無停歇。我生活在兩個世界里,又從兩個世界中逃離。我是誰?”[25]
朝鮮族作家金在國在其《韓國一無所有》一書中,直言不諱地表達了對韓國的失望,并表達了強烈的中國認同意識:“生育之愛和養(yǎng)育之愛對我來說同樣寶貴。韓國因日本帝國主義的緣故沒能養(yǎng)育自己的孩子,是中國毫無怨言地將我們這些失去母親的孩子撫養(yǎng)成人。我不僅是韓國的兒子,也是中國的兒子……也許有人認為,身為中國朝鮮族是可悲的,因為他們在朝鮮半島得不到待見,在中國也不被認可……但是,在中國至少還有少數民族優(yōu)惠政策,而韓國卻根本沒有什么對朝鮮族的優(yōu)惠政策或方案……只有到了韓國,大多數朝鮮族才意識到他們是中國人?!保?6]
可以說,中國朝鮮族特別是到韓國打工的朝鮮族的國家認同的穩(wěn)定和加強,主要是因為他們在韓國主要從事經濟活動,追求的是財富的獲得和積累,而他們在韓國感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和對韓國制度、文化的心理上的不適和沖突,不僅影響到他們融入當地社會,從而不斷強化原有的認同;更重要的是,近來中國在全球性金融危機中表現出來的強大的經濟實力,是給國民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豪感[27]。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朝鮮族人口較大規(guī)模地到韓國工作雖然只是出于經濟利益的考慮,但長此以往,經濟上的認同是否會影響到國家認同?是否會帶來明顯的民族主義情緒?另外,隨著國家認同的增強而強化,朝鮮族的族群認同反而因跨國民族文化交流導致了危機,難免會影響到國家凝聚力與中國特色少數民族文化的發(fā)展。雖然中國朝鮮族在目前對中國的國家認同是鮮明強烈的,但是隨著全球化過程中朝鮮族頻繁而又大規(guī)模國內外流動以及國際局勢的風云變幻,其問題必然會更加具有敏感性、特殊性、復雜性和模糊性,朝鮮族對于中國的國家認同紐帶應該通過什么來維系?這些問題是中國朝鮮族今后面臨和解決的一大課題,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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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Review of the Korean Chinese National Identity
LI Mei-h(huán)ua
(Department of Sociology,Yanbian University,Yanji Jilin 133002,China)
Before the Korean Chinese formally became Chinese citizen,they had gone through Qing Dynasty,the Republican Period,the Manchukuo Period,War of Liberation Period,and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which marks the basic completion of the Korean Chinese national identity.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vital role the ethnic policy of CCP has played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Korean Chinese national identity,points out the fact that the choice of the Korean Chinese as Chinese citizen is not passive and coerced,but independent and rational,and argues that the frequent contact between the Korean Chinese and South Korean,under the situation of the Reform and Opening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diplomatic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South Korean,does not weaken the national identity of the Korean Chinese,but enhances their national identity as Chinese citizen.
national identity;Korean Chinese;ethnic policy
C95
A
1009-315X(2012)02-0097-06
2011-09-20;最后
2011-10-24
李梅花(1970-),女,朝鮮族,吉林圖們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民族社會學、區(qū)域民族文化比較研究。
(責任編輯 王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