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清
(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行走在沼澤地上的麥爾維爾
——透析《白鯨》中的宗教困惑
劉永清
(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白鯨》是一部蘊涵深邃的宗教哲理的小說。麥爾維爾在小說中表現了他的“神的至高無上”、“上帝決定一切”和“天佑”等為核心的加爾文主義宗教觀念的同時,也表現了他對社會現實的宗教性思考,即對基督教的質疑。而這種質疑與他的加爾文主義宗教思想共同反映了麥爾維爾的宗教困惑。
宗教;現實;質疑;困惑
《白鯨》是一部蘊涵深邃的宗教哲理的小說。麥爾維爾在小說中表現了他的“神的至高無上”、“上帝決定一切”和“天佑”等為核心的加爾文主義宗教觀念的同時,也表現了他對社會現實的宗教性思考。
“赫爾曼·麥爾維爾的《白鯨》有著濃厚的宗教色彩”。[1]生長在加爾文教派家庭環(huán)境中的麥爾維爾從小深受加爾文教教義的熏陶和影響。他關于達爾文主義宗教觀念在《白鯨》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孫筱珍認為,“他在《白鯨》中給予書中人物《舊約》的名字和屬性,和《圣經》有關系的地方達上千處。他對基督教的態(tài)度、對神的觀念在一生中也沒有動搖”。[2]關于《白鯨》與宗教的聯系,我們從《白鯨》的“選錄”與“注解”也可以窺探出一二?!栋做L》(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選錄”的前五條分別是:“上帝就造出大魚?!薄杜f約·創(chuàng)世紀》;“他行的路隨后發(fā)光,令人想深淵如同白發(fā)?!薄杜f約·約伯記》;“耶和華安排一條大魚吞了約拿?!薄杜f約·約拿書》;“那里有船行走。有你所造的鱷魚,游泳在其中?!薄杜f約·詩篇》;“到那日,耶和華必用他剛硬有力的大刀,刑罰鱷魚,就是那快行的蛇,刑罰鱷魚,就是那曲行的蛇,并殺海中的大魚?!薄杜f約·以賽亞書》。把這五句經文置于解開全書的密碼——“選錄”之首,足以反映出麥爾維爾的意圖了。另外,《白鯨》的注解中共有81個注解是關于《圣經》的。其中涉及到《舊約》中的人名有23個,其中以實馬利、亞哈、法勒、比勒達等都是《白鯨》中的主要人物;涉及《圣經》的典故有20個;有32個注解是對《圣經》經文的引用,有60個注解涉及《圣經·舊約》;《舊約全書》總共39卷,而《白鯨》中涉及到的《舊約》就有18卷。從某種意義上說,《白鯨》就是赫爾曼·麥爾維爾關于《圣經》的詮釋書。
《白鯨》向讀者講述了一個關于“裴廓德號”船長亞哈追殺“白鯨”,并在與“白鯨”的搏斗中船沉人亡的故事。
小說中的白鯨與亞哈都同《舊約》有著神秘的內在聯系。麥爾維爾把與“鯨魚”有關的五條經文放在“選錄”之首是清晰地告訴讀者,上帝造就的鯨魚具有巨大的神性。同時,麥爾維爾將神秘而又莊嚴的基督教的象征色“白色”披在大鯨的身上,使白鯨自然而然地與“像羊毛一樣白”的上帝建立了直接聯系,即白鯨是上帝的神靈。
而亞哈的原型來自于《舊約·列王記上》。據《列王記上》記載:以色列王亞哈,娶耶洗別為后,改宗異教,拜巴力神。王后耶洗別殺了耶和華眾先知并追殺耶和華的先知以利亞。耶洗別為了幫助亞哈霸占拿伯的葡萄園,并且設計陷害拿伯,遣人打死了拿伯。上帝就讓先知以利亞告訴亞哈:“耶和華如此說,你殺了人,又得他的產業(yè),狗在何處舔拿伯的血,也必在何處舔你的血?!保ā读型跫o上》21:19)從此亞哈的名字就成了“惡毒”的同義詞。從文本的描述可以看出,《白鯨》里“裴廓德號”船長亞哈的血液里流淌著《舊約》以色列國王亞哈所表現出來的“惡毒”的瀆神者的特質。
《白鯨》里的亞哈是一個冷酷的復仇者。曾經因為經濟利益與征服欲望的驅使去追殺白鯨,被咬去一條腿而終身殘廢,從而激發(fā)了他對白鯨的無比仇恨。于是,追殺白鯨成了他余生的唯一目標。亞哈是一個狂妄的基督教反叛者。他崇尚自我,反抗神明,把自己看作“裴廓德號”的神,把追殺白鯨——上帝的神靈看作是自己神圣的使命?!芭崂绿枴敝饕蓶|之一,法勒船長在談到亞哈時說:“亞哈船長么,他是個偉大的,不敬神卻又像神似的人物?!保?]76當大副斯達巴克認為,亞哈因跟白鯨賭氣而去冒險似乎是褻瀆神明時,哈亞嚷道:“別對我說什么褻瀆神明,朋友,如果太陽侮辱我,我也要戳穿它?!眮喒膬刃某錆M了對神靈的藐視。當“裴廓德號”遭遇最可怕的風暴和致人死命的大雷電時,亞哈左手緊抓著連接主桅上的避雷針的最末一個連環(huán),腳踏在異教徒的身上,眼睛呆瞪瞪的往上望,右手甩的高高的,筆挺站在那高高聳起的三股火焰前面,叫道:“我這會兒了解你,了解你這真神了,我這會兒才知道對你的真正的崇拜就是蔑視。不論是愛戴,還是崇敬,你都無動于衷,甚至因為嫌惡,你就要殺,一切都要被你殺盡殺絕?,F在沒有一個無所畏懼的傻瓜敢來冒犯你了。我承認你具有說不出的、摸不準的權力;可是,我至死都要抗拒那無條件而無所不至的控制著我的這種權力……只要我還活在人間,我身上就有威嚴的個性,而且有一種高貴的權力?!保?]480亞哈把自己比作上帝。在追擊白鯨的前一天,大副斯達巴克勸說亞哈放棄冒險時,亞哈說:“……是亞哈,亞哈嘛?舉起這只手臂的,是我,是上帝,還是誰?”
《白鯨》里的基督教教徒亞哈明顯違反了基督教的誡令:“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薄昂尬业模冶刈酚懰淖?。”“眾百姓見雷轟、閃電、角聲、山上冒煙,就都發(fā)顫,遠遠的站立。”(《舊約·出埃及記》第20章第3、5、18條)
然而,神是“至高無上”的、世界是“由上帝主宰”的。任何冒犯上帝的尊嚴和挑戰(zhàn)上帝的權威的行為都是加爾文主義所不能接受的。因此,亞哈率領的追殺白鯨的“裴廓德號”船毀人亡的命運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法勒船長所言:“那個古代的亞哈,你知道,是一個君王呀!”“而是個十惡不赦的人。當那個邪惡的王給刺死了的時候,狗可不是都去添他的血么?”[3]77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白鯨》深刻地反映了麥爾維爾的主體宗教思想。
始于18世紀末的產業(yè)革命促使19世紀上半葉的美國社會發(fā)生巨大的變化。工業(yè)、鐵路與建筑業(yè)的巨大發(fā)展與淘金熱與規(guī)模宏大的西進運動使美國成了創(chuàng)業(yè)者的樂土。于是,數百萬人的國外移民洪流與新興資產階級的快速發(fā)展一系列的宗教性問題,引發(fā)了人們的廣泛思考。這種思考在《白鯨》中也有所反映。
在《白鯨》中,麥爾維爾對社會現實的宗教性思考主要反映在以實馬利與異教徒魁魁格之間的關系以及法勒船長與比勒達船長關于魁魁格信仰問題的爭論上。
就宗教信仰來講,基督教是無法容忍其他宗教的,尤其是無法容忍異教徒的?;浇掏降倪@種態(tài)度在《白鯨》中有多處描寫。比如,以實馬利一開始聽“大鯨客店”的老板說只能與一名“黑皮膚”的“賣人頭的野人”異教徒標槍手同床而睡時表現出了十分反感、厭惡與恐懼之色。再如,比勒達要求魁魁格出示改信基督教的證件,否則不容許這個異教徒上船應征。但是,通過深入的了解與相處之后,以實馬利不僅喜歡上魁魁格,而且對他的溢美之詞流于筆端。我極感興趣地坐在那里看著他,“從他那渾身可怕的刺花中,看到了一個質樸的靈魂的許多痕跡;在他那雙深沉的大眼睛里,那股炯炯的黑光和勇猛的神氣,似乎表征出他是一個敢于抵敵無數惡魔的人物”。[3]47“這個異教徒身上還有一種崇高的氣質”,“他的樣子像是一個從來既不奉承別人,也從未做過債主的人”。[3]47“就骨相學的觀點看來,他的腦袋肯定是很出色的”?!八拇_教我想起了華盛頓將軍的腦袋來”?!翱窬褪且盎说膯讨巍とA盛頓”。[3]48“那種質樸而寓有恬靜的泰然自若的神氣,好像具有一種蘇格拉底的智慧”。這個異教徒的氣質令基督教徒以實馬利神往,并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他天生毫無文明人的虛偽和甜言蜜語的奸詐。他雖然是個野人,雖然看來是個絕無僅有的人物,我卻已開始覺得我自己是在神秘地向著他了。而那些本來就會排斥大部分別的事物的感情,卻成為這樣吸住了我的磁鐵”。[3]49“這時,晚霞和一幢幢魔影正朝窗格攏來,在悄悄地窺視我們這兩個一聲不響的、孤寂的人。外邊的暴風雨正在發(fā)出莊重、昂揚的隆隆聲,我不由撩起陣陣奇特的感覺。我感到渾身都融化了。我的破碎的心和瘋狂的手再也不想反抗這個虎狼的世界。這個鎮(zhèn)定的野人已把眾生給超度了”。[3]48這對一個忠實的加爾文主義者來說,被異教徒所感化與吸引是不可思議的,也是十分危險的。
再看看“裴廓德號”船的兩位最大的股東法勒船長與比勒達船長關于魁魁格信仰問題的爭論。
老船長法勒的原型是挪亞的兒子閃的第六代子孫。(《舊約·創(chuàng)世紀》11:16)而比勒達船長的原型是《舊約·約伯記》第8章所提到的書亞人比勒達。比勒達自稱是宣言公義無私虔敬上帝者。[3]69法勒與比勒達都是基督教教徒。
當口袋里總是放著一本《圣經》,口口聲聲《圣經》的比勒達用帶點兒水手腔,刺耳地夾雜著《圣經》上的詞匯和家鄉(xiāng)土話勸告魁魁格放棄異教,改信基督教時,法勒嚷道:“別說啦,別說啦,比勒達,別再糟蹋我們這位標槍手吧”,“虔誠的標槍手決做不成好水手——只會使他喪失膽量;做標槍手而沒有好膽量就一文不值。”[3]86他并且以曾經是整個南塔開特和維因耶德數一數二的最勇敢的頭漿手——叫納特·斯汪因為例予以說明。然而,比勒達并不死心。他用當年“裴廓德號”在日本海上遇到臺風時的事故責問法勒當時“難道沒有想到死神和末日么?”法勒船長說:“聽呀,你們大家。請想一想!那時候,我們每一分鐘想的都是那條船就要沉下去了!還想什么死神跟末日?不是嗎?那三根桅桿像打雷一樣老是不停地撞擊著船側;海浪前前后后地潑濺著我們。還想死神跟末日嘛?不,那時節(jié)沒有時間想到死上面去。亞哈船長跟我想的是生;想到怎樣救大家的生命——怎樣裝上那應急的桅桿——怎樣設法駛到最鄰近的港口去;這就是我那時候想的東西?!保?]87比勒達無話可說了,只是扣上他的上衣,高視闊步地在甲板上走著??梢钥闯?,比勒達與法勒關于異教徒是否要改信基督教的爭論給予我們這樣的啟示:現實需要與宗教信仰之間的關系,應該是宗教服務于現實。這正符合新興資產階級的利益訴求。但是,這種啟示是基督教所不可接受的。因為世界萬物都是由上帝所創(chuàng)造的,是隨上帝的意志的變化而變化的。這種啟示明顯與加爾文主義的核心觀點“天佑”相沖突。
無論是以實馬利對異教徒魁魁格的神往,還是比勒達與法勒的爭論給予我們的啟示都反映了麥爾維爾對社會現實的宗教性思考,即對基督教的質疑。而這種質疑與《白鯨》闡釋的主體宗教思想共同反映了麥爾維爾的宗教困惑。這種困惑猶如一個行走在沼澤地上的人所表現出來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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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徐艷艷.《白鯨》中蘊涵的宗教意義[J].黑龍江生態(tài)工程職業(yè)學院學,2011(9).
[2]孫筱珍.《白鯨》的宗教意義透視[J].外國文學研究,2003(4).
[3]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M].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I71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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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永清(1976-),女,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為高校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