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朋,李 靜
(安徽大學 社會與政治學院,合肥 230601)
“精衛(wèi)填?!笔且粍t產生于中國上古時期的著名神話。學術界對于“精衛(wèi)填?!钡难芯恳呀浫〉昧艘欢ǖ难芯砍晒饕性谏裨拰W、歷史學、歷史地理學以及民間文學等領域。然而,借鑒人類學、民俗學相關理論方法來探討“精衛(wèi)填?!蔽幕瘍群难芯砍晒⒉欢?。本文嘗試從人類學、民俗學視角對“精衛(wèi)填?!鄙裨捤N含的文化內涵進行探討。
《山海經》是最早把“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作為神話記錄在案的,見于《山海經·北山經》一篇,原文為:“又北二百里,曰發(fā)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wèi),其鳴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wèi)。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東海?!?《北山經》)[1]
這則古神話從表面上看通俗易懂,大致內容就是:炎帝的小女兒在東海邊上玩,不幸溺水身亡。她死后化作一只鳥,名叫精衛(wèi)。這只小鳥每天不停地從遠處銜來樹枝和石塊,想要把這個奪走她生命的大海填平。此后,北方的發(fā)鳩山里,桑柘樹上,就有了一種叫精衛(wèi)的鳥。他們形狀很像烏鴉,花腦殼、白嘴巴、紅足爪。鳴叫的聲音和名字一樣,年年歲歲進行著填海的事業(yè)。
根據古典文獻資料,學者們對“精衛(wèi)填海”神話出現的地理位置和“精衛(wèi)”鳥的現實原型進行了考究,普遍認定此神話出現于古時的東夷族地區(qū)。對于“精衛(wèi)”的原型,有研究者認為,“精衛(wèi)”形貌類似現在的白額雁,“白額雁的嘴基與前額都有白色橫紋,稱之‘文首、白喙’自無不可;背、頸、尾等處的羽毛棕黑,與烏羽色相近;至于足,雁的跗蹠和腳一般為橙色及淡紅色。正當得‘赤足’的稱呼。”[2]
神話是原始歷史留在人們頭腦中的記憶?;诓煌难芯恳暯?,人們把“精衛(wèi)填海”神話歸于不同的神話類型。顯然,“精衛(wèi)填?!鄙裨拰儆诘湫偷淖冃紊裨?,且屬于變形神話中的“死后托生”神話,即將靈魂托付給現實存在的一種物質,炎帝少女女娃在東海邊上玩,不慎失足溺死,化身為精衛(wèi)鳥。不僅如此,“精衛(wèi)填?!边€屬于復仇神話,女娃生前與大海無冤無仇,但是卻不慎溺水身亡,如此與大海結下仇恨,化身為鳥終身進行填海的復仇事業(yè)。對此,有研究者認為:“中國古代神話中記錄了很多典型的非自然死亡,其中的意外讓今人看到了先人在自然面前的弱小和無能為力,同時也透出了生命的脆弱?!保?]女娃的死就是一種因事故而亡,展現出了人生命的脆弱和大海的強大。著名作家茅盾則認為:“精衛(wèi)與刑天是屬于同型的神話,都是描寫象征百折不回的毅力和意志的,這是屬于道德意識的鳥獸神話?!保?]在這里,茅盾將“精衛(wèi)填海”神話認定為道德意識的神話,顯現出中華民族的百折不回的毅力和意志。
神話的求原固然重要,探究神話深層次的文化內涵亦意義非常?!熬l(wèi)填海”神話之所以能經世流傳不衰,必然與其內部所蘊含的深厚文化內涵密不可分,同時也與其能夠表達民間社會老百姓的情感訴求有著重要的關系。學術研究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要透過文化表象來找出其所包含的實質性內容。[5]如格爾茨所講的那樣:“我以為所謂文化就是這樣一些由人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對文化的分析不是一種尋求規(guī)律的實驗科學,而是一種探求意義的解釋科學?!保?]具體到“精衛(wèi)填海”神話,就是要借鑒人類學、民俗學等相關學科的理論知識,洞察該神話所包含的文化意義與符號內涵,找出其蘊含的文化價值。
所謂圖騰是氏族、部落或者個人的標志和象征,他們相信人與圖騰之間存在著血緣關系,并且以圖騰作為社會組織的名稱,相信圖騰與部落中的人能相互進行轉化?!熬l(wèi)”是一種鳥,是炎帝女兒的化身。可見,在炎帝部落,存在著鳥圖騰信仰,并且這種鳥的名稱叫“精衛(wèi)”,是帝王女兒的化身,能夠庇佑部落的族民。王小盾指出,鳥圖騰是古代東夷族的主要圖騰形式,它的覆蓋區(qū)非常廣闊。從遼東半島到南海,鳥圖騰幾乎是中國全部海岸地區(qū)的主要圖騰形式。它并且從海岸向內陸延伸,在秦民族和古代百越、百濮民族活動過的地區(qū),也留下了很多遺跡。[7]就這個問題,龔維英認為,遠古號稱炎帝者有二:一為古華夏族團的炎帝(出于少典氏,與皇帝并列者);一為古東夷族團的蚩尤。華夏炎帝姜姓,羊圖騰,領地距海甚遠;蚩尤族隸東夷。東夷鳥圖騰,地瀕東海。[8]那么,“精衛(wèi)”應該是炎帝蚩尤氏少女溺死化成,而非華夏炎帝名下的女娃??梢?,鳥圖騰信仰在當時著實存在并得到了廣泛認可。
英國著名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提出了“萬物有靈論”。認為所有生物的靈魂在肉體死亡或消失之后能夠繼續(xù)存在;相信各種神靈可以影響和控制物質世界和人的今生來世,同時神靈和人是相通的,人的行為會引起神的高興或不悅。[9]顯然,炎帝少女溺死后靈魂未滅,變身為“精衛(wèi)鳥”日日進行著填海事業(yè),這是典型的精靈崇拜。變形神話的產生離不開原始先民的萬物有靈觀念。原始信仰的心理基礎和情感基礎是萬物有靈觀念。圖騰崇拜及其神話雖然是神秘和虛幻的,但卻是原始氏族社會人類心理的真實反映。圖騰神靈給予原始先祖以精神的鼓舞,使他們在生產勞動或部落戰(zhàn)爭中,都相信神靈的威力。信賴圖騰神靈對人的幫助?!熬l(wèi)填海”是中國神話中最著名的變形神話。[10]“精衛(wèi)”作為女娃靈魂的象征,銜微枝以填滄海,顯現了當時人們的鳥圖騰信仰,原始社會氏族人類心理上對鳥的崇拜無可替代,以致相信鳥的神力可以將滄海填滿?!熬l(wèi)”是原始社會人類鳥崇拜的集中體現,是原始社會氏族鳥圖騰的符號象征。
鳥圖騰與太陽圖騰的結合。農牧業(yè)生產形成之后,由于各種自然現象對農牧業(yè)生產影響很大,因而逐漸產生自然崇拜。然而,任何一種文化觀念一旦產生便不會輕易地退出歷史舞臺。以鳥為圖騰的氏族部落不可能很快放棄對鳥的崇拜,而去單獨崇拜太陽。在新舊文化交替之間,必然會形成一種兼有新舊兩種文化元素的復合的文化形式。[11]由此可見,若“精衛(wèi)鳥”填海,只存在理論的可能性,鳥與大海不可相提并論,如果是太陽的話還是很有可能與大海相抗爭的?!熬l(wèi)填?!鄙裨挸霈F在氏族部落鳥圖騰向太陽圖騰的轉變期內,原來的鳥崇拜文化沒有徹底退出歷史舞臺,而太陽崇拜的出現又是不可阻擋,兩種新舊文化的交融形成了“精衛(wèi)填?!鄙裨挘磳嶋H上是太陽崇拜的神話,但是受鳥崇拜文化的影響,依舊設計出了“精衛(wèi)鳥”的形象。蕭兵先生指出,太陽里有神鳥或“三足烏”,這是崇拜太陽并且以鳥為圖騰的東方夷人族群的神話。它把圖騰崇拜和自然崇拜有機地結合起來,并且用獨特的神話形象模擬或反映他們所觀察到的“太陽黑子”的活動。[12]自古以來的“日中有三足烏”(《論衡·說日》、《太平御覽》卷三引《春秋元命包》、《五經通義》)的說法其實就是太陽崇拜的氏族部落鳥圖騰信仰的真實寫照?!熬l(wèi)填海”神話蘊含的絕不僅僅只是鳥圖騰的思想,中間還滲透著太陽崇拜的思想,凸顯出自然現象對農牧業(yè)生產的影響。生產力低下的原始社會,生存問題是最亟待解決的問題,農牧業(yè)生產是最主要的食物來源,自然現象又是與農牧業(yè)生產最息息相關的,太陽崇拜油然而生。
女娃溺死化身為鳥,是當時氏族部落鳥圖騰信仰的最直接表現。鳥圖騰信仰有維護部落間社會安定的功能,同以“鳥”為圖騰的部落間有著天生的祖先認同觀念;鳥圖騰信仰有維系部落內部團結的功能,鳥圖騰作為氏族成員的精神支柱,是聯結氏族成員心靈的紐帶;鳥圖騰信仰是區(qū)分群體的文化符號,圖騰標志和圖騰名稱可以準確無誤的識別群體。正如鐘敬文先生所說:“每一個氏族都起源于一個圖騰,并以該圖騰為保護神、徽號和象征。”[13]
按照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給氏族下的定義,“氏族就是一個共同祖先傳下來的血親所組成的團體。這個團體有氏族的專名以資區(qū)別。它是按血緣關系結合起來的”。[14]人類氏族制度是由母系氏族過渡到父系氏族?!熬l(wèi)填?!鄙裨挸霈F的時間我們難以考究,但是通過這個神話本身我們可以發(fā)現當時社會的面貌。這也符合神話傳說在某種層面上可以作為上古史的一種重要資料來源的特征。
“精衛(wèi)填?!鄙裨挼闹鹘巧笆桥蓿椎壑?,死后化為精衛(wèi),乃為雌鳥。可見,神話極有可能出現在母系氏族鼎盛時期。史前的舊石器和新石器時代,對作為萬物之母的女神的崇拜,反映了當時極可能存在母系或從母親屬制度。女神就是大自然和大地本身,冬枯春榮,與四時流轉的節(jié)奏休戚與共、生死輪回。她同時還作為一位永恒的再生者、保護者和養(yǎng)育者而體現了生命的生生不息、綿延不絕。[15]女娃作為炎帝之女,出生在帝王之家,可謂保護和養(yǎng)育黎民百姓的女神;溺死后化鳥,身亡而靈不死,展示了其永恒的再生能力,終其一生進行填海事業(yè)?!芭畫z補天”與“精衛(wèi)填?!痹谝欢ǔ潭壬鲜怯邢嗨菩缘?,都是女性或者女性魂靈作為神話的主角,作為主角的女性或者女性魂靈有著挑戰(zhàn)自然的斗志,兩個神話故事中都沒有提到男性的位置和作用。《太平御覽》卷七八引《風俗通》說:“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團)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于泥中,舉以為人”。女媧摶黃土為人,只能是“民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的母系氏族社會現實的反映。[16]“精衛(wèi)填?!鄙裨捴兄貜娬{的也是女性角色的重要地位,雖然沒有“女媧造人”這種明顯的證據,一定程度上說是母系氏族社會現實的反映也不為過。蘇聯人類學者海通指出:“氏族圖騰崇拜是圖騰崇拜的原初形式,在這種形式下,圖騰按母系傳承?!保?7]這也能解釋為什么“精衛(wèi)填?!鄙裨掃x擇的主角是女性,發(fā)生在母系氏族大背景下的“精衛(wèi)填?!鄙裨捓響獌?yōu)先選擇女性擔任神話的主角。鳥圖騰崇拜可以作為薩滿教母系氏族社會宗教形態(tài)的典型代表。它包括以圖騰物作為氏族名稱、以圖騰鳥象征母系氏族的單系血緣制度、以氏族樹作為圖騰圣地、以鳥作為圖騰圣物、以鳥圖騰作為氏族標志等宗教觀念。[18]這里能看出鳥圖騰與母系氏族之間的關系,“精衛(wèi)”出現在桑柘木上,柘木是氏族的圖騰圣地。
但是僅僅依據這些就證明“精衛(wèi)填?!鄙裨挵l(fā)生在母系氏族時期是遠遠不夠的。通過對文獻的整理,很多學者認為“精衛(wèi)填?!鄙裨挵l(fā)生在父系氏族時期或者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過渡階段。列維—斯特勞斯通過對具體材料的結構分析,得出神話是矛盾對立的統一的結論。在神話里,就是這樣一些成對的東西的組合。如生/死、雄/雌、妻住夫家/夫住妻家、生食/熟食等等。神話的目的就提供一個克服某種矛盾(一種不可能的成就)的邏輯模型。[19]男性與女性的對立自人類存在后就產生了?!叭祟愖钤绠a生的分裂和對立,并非階級或族與族之間,而是相互依存于一個民族群落內的兩性——女人和男人。”[20]這也詮釋了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過渡時社會的兩性矛盾。氏族的管理權由女性轉向了男性,財產的繼承權由女性轉向了男性,這些必將激化女性與男性的對立,神話作為人們在認知條件有限情況下的一種創(chuàng)作,是人們原始思維的一種必然反映,男性與女性間的對立在神話中表現得淋漓盡致。聞樹國提到,“精衛(wèi)”的原始意象之所指,似乎也正是人類或具體說是“女人”在無能為力和軟弱可欺的現實生活中的經驗和知性?!熬l(wèi)填海”的舉動,不是要博得“大眾的喝彩”,恰恰相反,她是復仇,她嫉妒大海的廣博與兇悍,嫉妒大海那種男人般溫柔的力量,她要報復吞沒她的大海,她時時都在提醒并強化女性的復仇意識和嫉恨的心理,她以她的非意識思想來左右并影響著女性的心態(tài)。[21]這里是男女兩性直接的對立,精衛(wèi)象征女性,大海是男性的代表,但是強調的卻是女性群體對男性群體的一種復仇,是女性對男性生理和心理上優(yōu)點的嫉妒。楊麗娟指出,中國的復仇總是以血族宗法利益為出發(fā)點,從而以正義復仇的“善”排斥對個體幸福的維護,中國的復仇故事總是以正義力量復仇的合理性和復仇的成功為單一傾向。實際上,中國的復仇觀念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由于封建社會的長期存在,而停留在血族和血親維系的階段,缺乏對個體的價值和利益的尊重。[22]僅僅強調生理與心理上的男性女性對立的觀點顯然是站不住腳的,還是應該站在整個氏族社會的高度看母系氏族制度向父系氏族制度過渡過程中產生的利益對立性和地位差異性,正如上面所說的,中國的復仇總是以血族宗法利益為出發(fā)點。
由此可見,“精衛(wèi)填?!鄙裨挸霈F在母系氏族社會下,女性作為整個氏族的統治者高高在上,母系氏族的單系血緣制度的存在導致女性的主宰地位代代相傳,神話中不管是生前的“女娃”還是死后的“精衛(wèi)”的性別都是當時母系氏族社會大背景的證明;“精衛(wèi)填?!鄙裨挸霈F在母系氏族社會向父系氏族社會過渡時期可能性更大,農牧業(yè)發(fā)展的需求,男性的生理優(yōu)勢日趨突出,地位也隨著上升,對氏族內女性地位產生了極大的挑戰(zhàn),男性對權力的追逐和女性對權力的保護之間的碰撞導致了兩性地位的對立凸顯。
“精衛(wèi)填海”神話是我國歷史上少有的復仇神話,而神話的本意也絕非復仇這么簡單,其中蘊含著一種“精衛(wèi)精神”,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美國著名的人類學家露絲·本尼迪克特的文化模式理論認為,在每一種文化內部具有多樣性的同時,也都具有一定模式或區(qū)別于其他文化特點的主旋律,也就是所謂的民族精神。[23]精衛(wèi)鳥的精神,從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的精神價值闡釋,反映的正是自然的強大與人的精神的崇高。[24]晉代陶淵明說過,“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海。”是對精衛(wèi)精神的直接驗證。袁珂先生也認為,從人們的理智上看來,她這工作當然是徒勞無益的,但從感情上看來,滄海固然浩大,然而小鳥堅韌不拔地想要填平滄海的志概卻比滄海還要浩大,此其所以為悲壯,為值得贊美。[25]理智上的不可能更能反襯精神的偉大,精衛(wèi)是柔弱的小鳥,大海是寬廣的、無邊無際的,這種形象的對立更能使得小鳥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量,突出其填海的宏大志向,本身不現實但是不可不為。南朝任昉《述異記》記載:“昔炎帝女溺死東海中,化為精衛(wèi),其名自呼。每銜西山木石填東海。偶海燕而生子,生雌狀如精衛(wèi),生雄如海燕。今東海精衛(wèi)誓水處,曾溺于此川,誓不飲其水。一名鳥誓,一名冤禽,又名志鳥,俗呼帝女雀?!本l(wèi)不屈不撓的填海精神和堅強意志,使得英勇的海燕非常敬佩,漸漸的產生愛慕之情,終于結成了夫妻。它們所生的后代,雄的是小海燕,雌的是小精衛(wèi),小精衛(wèi)也如先輩們一樣,日復一日地填海,顯示出精衛(wèi)與大海間的仇恨之深和精衛(wèi)立誓填海的堅定決心;而“帝女雀”的稱號表達了人們對她充滿抗爭精神的生命力的贊美,現實中不存在的“精衛(wèi)”冤禽完全是人們堅持不懈精神的凝結。
我國著名歷史學家范文瀾先生說:“許多古老民族都說遠古曾有一次洪水,是不可抵抗的大天災?!保?6]“精衛(wèi)填海”神話的出現與面臨的洪水和大海的威脅有著一定的關系。上古時期燒林成田導致了大片原始森林的消失,人們在改造自然的同時也為自己的改造付出了代價,海平面的不斷升高,潮汐的不平穩(wěn)成了當時人們生存的又一隱患。身為炎帝的女兒,精衛(wèi)小時候就可能有治水的雄心,使得人們能夠獲得更多的良田。胡炳年先生指出:“‘精衛(wèi)填?!@則神話故事背后的最初模型,是原始初民為了自身生存與惡水進行斗爭的英勇精神在神話這種文學藝術體裁中的一種投射,這也不得不讓我們?yōu)樗麄兊倪@種填海精神而肅然起敬?!保?7]這就上升到了整個氏族的利益高度,“精衛(wèi)填海”為公不為私,展現了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無私精神。這些已經外化為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與集體性格,成為中華民族的基本寫照。
整體而言,“精衛(wèi)填?!鄙裨捒梢哉f是我國神話中的一個另類典型,其展現出的悲劇精神和悲劇意識是對以往“大團圓結局”神話的一種顛覆。精衛(wèi)開啟的是一種無法釋然的悲愴,時時刻刻鞭笞著故事聆聽者的靈魂。愚公最終還是感動了上天的神靈,有巨靈山神將兩座山背走了;夸父最終的拐杖亦能變?yōu)樘伊?,為后人提供乘涼之所和解渴果實。但在“精衛(wèi)填海”神話這幕大戲接近尾聲時,仍然沒有“光明的暗示”。如此反而成就了“精衛(wèi)填?!钡目少F之處,讓它從頭到尾都表現出悲劇的震撼。
在中國,始終存在著兩種力量,一種是產生悲劇意識的力量;一種是消解悲劇意識的力量,兩種力量針鋒相對、固不可解。精衛(wèi)是中國儒家文化悲劇意識的象征。中國文化中的悲劇意識不斷產生,又不斷被消解,造成了中國文化缺少悲劇意識和悲劇精神。這看起來并不能算是缺失,但悲劇精神的最大好處,是催生進取精神,特別是抗爭精神。這也是在惡劣的自然條件和殘酷的社會高壓下保持生命韌性的動力。相對而言,“大韓民國”的民族精神是一種“情憤”的精神,即因悲劇意識產生的憤怒情感,這是韓國得以創(chuàng)造“漢江奇跡”、躋身快速發(fā)展國家行列的根本原因。“精衛(wèi)填?!卑奈幕瘍群绕涫瞧錉I造的悲劇精神和悲劇意識值得我們傳承和發(fā)展,以催生整個中華民族的進取精神和鍥而不舍精神,而不是沉浸在完美結局的神話蜜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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