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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 071)
李屏山(1177—1223),名純甫,字之純,號屏山居士,西京弘州襄陰(今河北省陽原縣)人,金代后期著名的文學家、詩人,于佛學亦有深厚造詣。他力主儒、釋、道三教合一,佛教為主。在大力宣揚“三教合一”思想的同時,盡顯其佛學思想。學術界以往對李屏山的研究,多集中于文學方面及對《鳴道集說》的研究,而于佛學方面的關注不多。本文以《鳴道集說》等相關佛學著作為依據(jù),并結合他人有關著作,分析李屏山的“三教合一”思想,并進一步展現(xiàn)其佛學思想。同時,分析其“三教合一”思想的意義及局限性。不當之處,敬請專家、學者批評指正。
將儒、釋、道三教融會貫通,合而為一,是李屏山畢生追求的學術理想。為此,他依據(jù)自己對佛教義理的理解,回擊道學家們對佛教的批評,打破儒、釋、道門戶之見。為宣揚“三教合一”思想,他奔走呼號,不避垢謗,不屈不撓。
李屏山首先承認儒、釋、道三教在源流和內(nèi)在形態(tài)方面存在差異。他在《程伊川異端害教論辯》中敘述了三教的源流:“孔子游方之內(nèi),其防民也深,恐其眩于太高之說,則蕩而無所歸,顧約之以名教。老子游方之外,其導世也切,恐其昧于至微之辭,則塞而無所入,故示之以真理。不無有少齟齬者,此其徒之所以支離而不合也。吾佛之書既東,則不如此大包天地而有余,細入秋毫而無間暇,諸夢語戲此幻人。五戒十善,開人天道于鹿苑之中;四禪八定,建聲聞乘于鷲峰之下。六度萬行,種菩薩之因;三身四智,結如來之果?!盵1]597這里,李屏山闡述了三教各自的源流及其內(nèi)在形態(tài),其中,儒主入世,道主避世,佛主出世,各有不同。
李屏山不但承認三教間的差異,而且還非常尊重各自的差異。如他在反駁宋儒的惡佛、辟佛言論時,對他們的理論也表示了充分的尊重,“至如劉子翚之洞達、張九成之精深、呂伯恭之通融、張敬夫之醇正、朱元晦之峻杰,皆近代之偉人也。相見方寸之地,既虛而明,四通六闊,千變?nèi)f化。其知見只以夢幻死生,操履只以塵垢富貴,皆學圣人而未至者。其論佛老也,實與而文不與,陽擠而陰助之,蓋有微意存焉。唱千古之絕學,掃末流之塵跡,將行其說于世,政自不得不爾”。[2]123
在承認并尊重儒、釋、道三教差異的前提下,李屏山堅信三教在本質(zhì)上是一致的。因此,他首先努力尋求三者的相同之處。如他在《鳴道集說序》中認為,盡管儒、道分流,佛生西方,然而其道則“魄然而合,顧其徒不能發(fā)明其旨趣耳。豈萬古之下,四海之外,圣人之心,竟不能泯滅耶”?[1]860在《鳴道集說》中提出:“圣人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殊途而同歸,百慮而一致,故并行而不相悖。”[2]119而在《程伊川異端害教論辯》中又提出:“三圣人者,同出于周,如日月星辰合于扶桑之上,如江?;礉h匯于尾閭之淵,非偶然也。其心則同,其跡則異;其道則一,其教則三?!盵1]597
其次,認為三教間相互吸收各自的思想。如在《鳴道集說》中回擊張載對佛教的批評時,提出儒學家們在建立自己的思想體系時皆吸收過佛學思想。他說:“自孔孟云亡,儒者不談大道一千五百年矣,豈浮屠氏之罪耶?至于近代,始以佛書訓釋《老》、《莊》,浸及《語》、《孟》、《詩》、《書》、《大易》,豈非諸君子所悟之道,亦從此入乎?張子幡然為反噬之說,其亦弗仁甚矣?!盵2]119同時認為,佛教在中國化的過程中,也不斷吸收儒、道的思想精華。如程頤批評:“佛家印證甚好笑,豈有我曉得這個道理卻信他人?”屏山反駁道:“自印證為得圣人之傳,尤可笑我雖自曉,其如人不信耶?”[2]120
李屏山所倡導的“三教合一”思想,是以佛教為基礎與核心的。他認為儒、道著述都應歸于佛學,“其(菩提達摩大士)著而成書者,清涼得之以疏《華嚴》,圭峰得之以鈔《圓覺》,無盡得之以解《法華》,穎濱得之以釋《老子》,吉甫得之以注《莊子》,李翱得之以述《中庸》,荊公父子得之以論《周易》,伊川兄弟得之以訓《詩書》,東萊得之以議《左氏》,無垢得之以說《語》論《孟》,使圣人之道不墮于寂滅,不死于虛無,不縛于形器,相為表里如符券然”,“道冠儒履皆有大解脫門,翰墨文章亦為游戲三昧,此師之力也”。[3]8在此基礎上,李屏山進而將佛學置于儒、道之上。如《重修面壁庵記》中記載:“屏山居士,儒家子也。始知讀書,學賦以嗣家門,學大業(yè)以業(yè)科舉,又學詩以道意,學議論以見志,學古文以得虛名。頗喜史學,求經(jīng)濟之術;深愛經(jīng)學,窮理性之說。偶于玄學似有所得,遂于佛學亦有所入。學至佛則無可學者,乃知佛即圣人,圣人非佛,西方有中國之書,中國無西方之書也?!盵3]7可見,李屏山的“三教合一”思想,是以佛為主的,就像耶律楚材在《屏山居士鳴道集序》中說的那樣:“(屏山)會三圣人理性蘊奧之妙要,終指歸佛祖而已?!盵2]118
李屏山在宣揚“三教合一”思想、促進三教思想傳播的同時,也體現(xiàn)了自己的佛學觀點,同時也影響到了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的風格,進而影響到了金朝的文風。但由于李屏山宣揚的“三教合一”思想要以佛學為主,因而對三教思想的評價未免有失偏頗,不但沒能消除三教間的差別,反而有加大的趨勢。同時,由于李屏山晚年對佛學有特殊的愛好,因而遭到道學家們的強烈反對。
“三教合一”思想早在唐代就已出現(xiàn),至宋代,由于國家實行扶持佛教的政策,因而宋代道學家們雖然對佛教持批評態(tài)度,然而公開提出以行政手段消滅佛教的幾乎沒有。在這種大背景下,“三教合一”的思潮十分流行,宋代的“王學”、“蘇學”都體現(xiàn)了這一精神。李屏山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是對“蘇學”和“王學”的繼承,因而進一步促進了“三教合一”思想的宣揚與傳播。另外,由于金朝是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雖然佛學思想在國家扶持下非常盛行,但儒學思想、道學思想?yún)s非常缺乏。李屏山“三教合一”思想的宣揚,對于促進儒家思想、道家思想在北方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傳播是大有裨益的。
李屏山在反駁道學家們惡佛、辟佛言論的過程中,闡釋了自己的佛學思想,如心性觀、因果論、世間與出世間思想等。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收獲,如對《楞嚴經(jīng)》中關于天地起源、人物生死及因果根源、心性及修行之說;《圓覺經(jīng)》中的“居一切時,不起妄念;于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無了知,不辨真實”的所謂“隨順覺性”的說法;《維摩詰經(jīng)》中的“入不二法門”的思想;《華嚴經(jīng)》中展示的有為與無為、世間與出世間、佛與眾生相即不二等思想,以及華嚴宗以闡釋理事圓融為宗旨的“四法界”的思想,尤其感興趣,從中受到極大啟發(fā),并且經(jīng)常將這些思想貫徹到他的著作中。這對佛學的發(fā)展及中國化都做出了重要貢獻。[4]
李屏山的文風具有獨特之處,他在為劉汲《西巖集》所作的序文中稱:“人心不同如面。其心之聲發(fā)而為言,言中理謂之文,文而有節(jié)為之詩。然則詩者,文之變也,豈有定體哉!故《三百篇》什無定章,章無定句,句無定字,字無定音。大小長短,險易輕重,惟意所適。雖役夫室妾悲憤感激之語,與圣賢相雜而無愧,亦各言其志也已矣,何后世議論之不公邪?”[5]77其中“言為心聲”和“詩為文變”的提法,及“文無定體”和“惟意所適”的觀念,是李屏山文學創(chuàng)作的風格。他的這種風格,是受禪學影響的緣故。如《為蟬解嘲》一詩中,體現(xiàn)了他的禪趣:“老蜣破衲染塵緇,轉(zhuǎn)丸如轉(zhuǎn)造物兒。道在矢溺傳有之,定中幻出嬋娟姿。金仙未解羽人尸,吸風飲露巢一枝。倚仗而吟如惠施,字字皆以心為師。千偈瀾翻無了時,關鍵不落詩人詩。屏山參透此一機,髯弟蟠兄何見疑。此理入玄人得知,髯弟恐我餐卻西山秀,蟠兄勸我吸卻壺盧溪。因蟬倩我問渠伊,快掉葛藤復是誰,髯弟絕倒蟠兄嘻?!盵5]221可見,此詩充分表現(xiàn)出李屏山“文無定體”、“惟意所適”、“奇異構象”的個性文風。其中的“字字皆以心為師”、“關鍵不落詩人詩”兩句,更是表現(xiàn)了屏山禪學對其文風的影響。李屏山受萬松行秀的影響,對禪學情有獨鐘,這種感情不僅使其認為“三教合一”應以佛為主,而且還影響到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進而影響到了金朝的文風。
然而,李屏山“三教合一”思想,雖然具有積極意義,但也不乏局限性。首先,儒釋道是三種不同的學問,在思維傳統(tǒng)、實踐方法、理論歸宿上皆存在明顯的差異。三家學說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相互融通是可以實現(xiàn)的,但要把它們完全合而為一、糅為一體,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的。[6]30其次,由于李屏山強調(diào)“三教合一”要以佛為主,將佛教置于儒、道之上,有時甚至鄙視儒、道,這不僅引起道學家們的激烈反對,而且使三教間的不同進一步凸顯。
金代居士李屏山一生追求儒、釋、道三教合一,佛學為主。在反駁道學家們惡佛、辟佛思想的過程中,闡釋了自己的佛教思想。在倡導儒、釋、道三教合一的過程中,促進了三教思想的傳播,特別是對佛學的中國化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另外,由于其對禪學情有獨鐘,因而也影響到了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形成了“文無定體”、“惟意所適”的個性風格,這種風格,也進而影響到了金朝的文風。然而,由于三教是不同的學問,加之李屏山倡導的“三教合一”思想是以佛學為主的,所以三教不但沒有糅為一體,反而進一步凸顯了它們的不同。但無論如何,對于他為實現(xiàn)“三教合一”而做出的努力,我們應給予肯定。
[1][清]張金吾. 金文最[M]. 北京:中華書局,1990.
[2]中華大藏經(jīng)編委會. 中華大藏經(jīng)(第83冊)[Z]. 北京:中華書局,1986.
[3][金]劉祁. 歸潛志:卷1 [M].北京:中華書局,1983.
[4]楊曾文. 金朝護法居士李純甫及其《鳴道集說》[J]. 中國佛學院報·法源,2005(總第23期).
[5][金]元好問. 中州集:卷2[M]. 北京:中華書局,1959.
[6]霽虹,史野. 李純甫儒學思想初探[J]. 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