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能夠思想、懷念、激動和幻想,而有人卻不能——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喪失了這種能力。后一種人覺得前一種人脆弱而又奇特,甚至還有些令人費解;而前一種人卻認為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并保有一種充實的幸福。
現(xiàn)在到處都是書,可是那些書的作者卻不盡是前一種人。書是什么?書是真正的人才有的心事,是他的副本,是他滾燙的投影。
然而許多書并沒有感情,或者說沒有真切樸實的感情。這樣的書也能算得上書嗎?如果僅僅是印上滿紙的花言巧語、賣弄、粗鄙的發(fā)泄,裝訂得再好,在我看來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書。我們應(yīng)該被一個人的心事牽引著,走向很遠。于是我們在這時候也會想起自己的一些事情,咀嚼生活,過濾流逝的時光。是的,在極為有限的生命歷程之中,假如沒有這樣的回顧和思念,沒有情感之水循環(huán)往復的浸洗,將是多么可怕。所以我們常常感謝那些真誠待人的文字,那些真正意義上的書。
關(guān)于童年,田野,小院,那一束不能忘記的小花,還有敬仰和欣悅之情,與別人相似的嘆息,以及悄悄藏起來的溫暖……這些既是永恒的東西,又是作者自己的東西。我們在閱讀中不由自主地將自己內(nèi)心的一切與之交換,從而獲得特別的歡樂。
當然,如果堆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些贗品,我們是不會與之交換的。
看來,我們、他們,世上所有的文字,最重要的還是一個真字。只要真就會誠,就會親近和親切。蒼茫人世,邈邈光陰,我們還是需要這樣的一份感覺——只要是給人這種感覺的,無論多么稚嫩的文字我們都欣然接受;而另一類文字,無論多么高深我們都將本能地拒斥。
在拜金時代和數(shù)字時代理應(yīng)有一些別樣的心靈和聲音,并以此去尋找、召喚更多的心靈和聲音。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時代被作價賣掉,或被淺薄生硬的技術(shù)主義分割禁錮。我們必須向往“詩意地棲居”。(題帕摘自新華出版社《遙遠的我》一書,〔古巴〕阿 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