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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大爺和他的鷯哥兒

      2012-10-28 06:35:58劉慶邦
      北京觀察 2012年4期
      關(guān)鍵詞:鷯哥外孫女大兒子

      文/劉慶邦

      馬大爺和他的鷯哥兒

      文/劉慶邦

      我家住在五樓,隔著陽臺上玻璃窗,我老是聽見六樓或七樓有一個小女孩兒在喊老爺爺。小女孩兒的聲音清脆得很,而且堪稱嘹亮,有著很強(qiáng)的穿透力。小女孩兒也很勤快,每天一大早,就一聲接一聲地喊老爺爺。我只聽見小女孩兒的喊聲,卻從沒有聽見過老爺爺答應(yīng)。也許老爺爺答應(yīng)了,我沒聽見而已。

      后來我才知道了,我以為的小女孩兒的聲音,原來是從鷯哥兒的喉嚨里發(fā)出的。六樓住著一位年過八旬的馬大爺,他養(yǎng)有兩只鷯哥兒。馬大爺有一個兩三歲的外孫女,外孫女喊馬大爺姥爺時,被鷯哥兒學(xué)會了。鷯哥兒像是把外孫女的喊聲錄制下來,等外孫女去了幼兒園,鷯哥兒就代替外孫女喊姥爺。這么說來,鷯哥兒喊的不是老爺爺,應(yīng)是姥爺爺。盡管鷯哥兒喊得很殷勤,它們的喊聲跟小女孩兒聲音還是有區(qū)別的,它們的嗓門兒過大,調(diào)子定得太高,不如小女孩兒的聲音甜美。

      大概是兼有報時責(zé)任的鷯哥兒喊醒了馬大爺,馬大爺每天一早就提上鳥籠,到附近的柳蔭公園去遛鳥。在天氣清爽的時候,馬大爺還會帶著他的兩只鷯哥兒,在我們樓下的小花園里待一會兒。他把鳥籠掛在龍爪槐的樹枝上,自己在一旁靜靜坐著。馬大爺不反對小區(qū)的人趨近看他的鳥,別人伸著腦袋看他的鳥,他對看鳥的人微笑著。馬大爺高個子,紅臉膛,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北京老爺子。他的鷯哥兒對人們很友好,也很家常,不管是大人孩子,誰看它們,它們就俯下身子,轉(zhuǎn)著好奇的小腦袋,向你問好,還問:吃飯了嗎?你若回答:吃過飯了,你吃飯了嗎?它不回答你的問題,還是問你:吃飯了嗎?有人就說,鷯哥兒小饞貓,就知道吃飯。這時馬大爺說,鷯哥兒還會背詩呢!他起了一個頭,其中一只鷯哥兒果然背起來: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還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等等。鷯哥兒背得抑揚(yáng)頓挫,吐字清晰,贏得一片贊揚(yáng)聲。過年的時候,鷯哥兒說的最多的話是恭喜發(fā)財,見人張口就來。鷯哥兒一連串的恭喜之聲,給小區(qū)的居民平添了許多喜慶氣氛。讓我感到驚奇和好玩的是,鷯哥兒還會模仿馬大爺?shù)目人?。那天我抱著外孫女正觀賞鷯哥兒,聽見有人咳嗽了一聲,咳嗽有些沉悶,像是從胸腔里發(fā)出來的。我以為是馬大爺在咳嗽,回頭看了看馬大爺。馬大爺笑了,說不是他咳嗽,是鷯哥兒在學(xué)他咳嗽。果然,鷯哥兒又出其不意地咳嗽了一聲。鷯哥兒學(xué)得如此微妙微肖,真是太神奇了!在老家時,我只聽說過巧嘴八哥,從來沒聽說過什么鷯哥兒,到了北京,我才目睹了鷯哥兒的風(fēng)采,才知道鷯哥兒的嘴巴原來比八哥更厲害。

      有一次,我跟馬大爺閑聊,問他為什么不帶著他的鷯哥兒去參加鷯哥兒大賽。馬大爺說,那些參賽的鷯哥兒不是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就是會唱流行歌曲,而他的鷯哥兒趕不上形勢,不會那些新鮮玩藝兒,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說起來,馬大爺并不贊成搞什么鷯哥兒大賽,他說人沒事,養(yǎng)只鳥兒瞎玩兒唄,一搞大賽,搞得鳥兒不得安寧,人也不得安寧。

      《鷯哥松樹》 王雪濤 丙子(1936年)作

      馬大爺是一位情趣豐富的老人,除了養(yǎng)鷯哥兒,冬天他還養(yǎng)蟈蟈。年底的一天,外面下著大雪,到處一片白。我坐上電梯,忽然聽見一陣蟈蟈的叫聲。蟈蟈的叫聲不是很響,像是低吟淺唱,但我一聽就聽出是蟈蟈的叫聲。我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每年夏天和秋天,都要去莊稼地里捉蟈蟈,對蟈蟈的叫聲再熟悉不過。而在北京寒冷的冬季,能聽到這天籟之音,真是太難得了。一聽到蟈蟈的叫聲,我就禁不住說了一句:“蟈蟈!”馬大爺和我同乘一趟電梯,老人家的手在胸口摸了一下,微笑著說:“我養(yǎng)的?!蔽艺f:“冬天養(yǎng)蟈蟈挺難的。”馬大爺說:“喜歡就不難。”

      隨著年事漸高,馬大爺?shù)耐饶_不太靈便了,下樓時需坐上輪椅,由他的兒子推著,才能到樓下的小花園里去。馬大爺有三個兒子,都在我們樓上住。我看見他的三個兒子都推過他。馬大爺只要下樓,他的兒子必把他的兩只鷯哥兒也帶下來遛一遛,并掛在樹枝上,供居民觀賞。鷯哥兒不顯老態(tài),腿腳也沒什么問題,它們在籠子里躥上跳下,仍活躍得很。

      轉(zhuǎn)眼到了2011年夏天。有一天,我在樓下碰見了馬大爺?shù)拇髢鹤?,我突然想起,有一段時間沒看見馬大爺了,便問了一句。馬大爺?shù)拇髢鹤痈嬖V我,他父親走了,去年年底就走了。哦,我說呢,原來馬大爺走了。你看我們這些人,同住樓上樓下,馬大爺走了這么長時間,我竟一無所知。我也感到奇怪,馬大爺走了,馬大爺?shù)您嵏鐑涸趺匆膊唤辛四??馬大爺?shù)拇髢鹤诱f,他父親走后不久,兩只鷯哥兒也相繼死去。是愛說話的那只先死,不愛說話的那只隨后也死了。他問我,這里頭有什么講究嗎?我說不出有什么講究,難道人死鳥悲,人有情鳥也有情嗎?!

      作者系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北京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責(zé)任編輯 崔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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