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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 岸(中篇小說)

      2012-11-24 01:53:31李駿虎
      文藝論壇 2012年12期
      關(guān)鍵詞:丑女縣長

      ■ 李駿虎

      電話里說他是丑山,宋凱隨口應承:“丑山啊,有什么事你說?!绷舷胗质峭尥蕖斑^圓滿”之類的事情,通知他上禮的。村里那些少時的玩伴,早為人父,這些年掙錢的門路不好找,都在老人過壽、新居暖房和娃娃過生日上日鬼,那兩年宋凱念兒時舊情,誰家有事都要抽空回去轉(zhuǎn)一圈,坐一坐,后來官越當越大,身忙,只托人捎回禮金,不失禮就是了。

      “沒事兒,”丑山呵呵笑兩聲,有點歪纏地問,“什么時候回來呢,到家里坐坐。”

      宋凱面無表情,嘴上說:“行么。忙過這一段回去找你?!?/p>

      “你定個時間么?!?/p>

      宋凱不耐煩了:“那哪里定得下來!就這啊,我馬上開會哩!”聽見丑山在那邊諾諾,他早掛了電話。

      秘書小胡等在辦公室門口,接過他手里的水杯低聲說:“宋縣長,會九點開,在二樓小會議室?!?/p>

      宋凱問:“劉縣長來了嗎?”

      “來了,我看見他的車了。”

      “我先去見劉縣長?!彼蝿P急步走在前面,小胡跟了幾步,跑到他前面去按電梯。

      出了電梯就看見劉縣長辦公室門口等著一堆人,劉的通信員毛毛遠遠望見宋凱,迎上來微笑著打招呼:“宋縣長你來啦?”宋凱笑著說:“毛毛,頭兒在辦公室吧?”毛毛說:“剛來,等著你哩。”一只手輕輕地扶著宋凱的胳膊,一只手伸出去開路:“讓一下,讓一下,讓宋縣長過去?!蹦切┍粨芾_的局長、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們都向宋凱行注目禮,笑著和他打招呼,“當然得讓宋縣長先進去么!”有人伸出手來,宋凱笑笑,沒顧上和他們握,毛毛推開門,他閃身進去,門又關(guān)上了。

      劉學勤正趴在大班桌上勾畫一份文件,背后的國旗很鮮艷,盆景高大翠綠,和副縣長們淡黃色調(diào)的辦公室不同,他的辦公室從家具到地板都是絳紫色的,營造出一種莊嚴華貴的氛圍。政府辦公室主任李云峰雙掌支撐在桌沿上,歪著頭站在旁邊看??吹剿蝿P進來,李云峰笑笑說:“宋縣長,頭兒說讓給你打電話,我說不用打,肯定你會來。怎么樣?!”劉學勤沒有抬頭,宋凱在他辦公桌前面最近的那張沙發(fā)上坐下來,笑著說:“李主任把我們幾個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

      毛毛進來把宋凱的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看看劉學勤,笑瞇瞇地出去了。

      劉學勤抬頭看看宋凱,把文件遞給李云峰:“就這樣吧?!崩钤品鍟獾攸c點頭,對宋凱說:“宋縣長你坐著,我先去安排一下會議的事情。”轉(zhuǎn)身出去了。

      劉學勤仰靠在大班椅上,望著宋凱笑,宋凱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去低聲問:“他們沒人反對吧?”劉學勤開心地仰面笑了幾聲,坐直了身子,雙手抱拳放到桌面上,饒有興味地審視著宋凱,慢條斯理地說:“幼稚,我定的事情他們反對有什么用?!”宋凱諾諾:“對對對,太好了!”

      “好什么好!”劉學勤假作嚴肅地說,“你個性有點軟,我擔心你對付不了公安上那幾個刺兒頭。”

      宋凱說:“有你做我的后盾,我打你的旗號,他們敢不聽我的?!”

      劉學勤仰面哈哈大笑,宋凱跟著他無聲地笑笑。

      九點的縣長辦公會上調(diào)整了分工,因為原來分管公安和農(nóng)業(yè)的常務副縣長去縣人大常委會做了主任,需要把他分管的工作給現(xiàn)任幾位副縣長分解一下,宋凱接管了公安,大家都沒有什么意見,只顧抽煙。

      會議還有一項是討論農(nóng)民增收渠道問題,縣長劉學勤就培養(yǎng)農(nóng)民工技能提了幾條要求,幾位副縣長認真地討論了一番,確定了今年財政對農(nóng)村的投入方向和比例。望著劉學勤自信滿滿地拍板,意氣風發(fā)地做展望,宋凱有些恍惚,也有點驚訝:就這么幾個人圍在一張桌子上討論一陣子,就把全縣幾十萬農(nóng)民一年的命運給決定了?他愿意相信劉學勤的英明,要知道他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全縣人的飯碗都要蹦三蹦。

      老規(guī)矩,上午開縣長辦公會,午飯就在政府食堂聚餐,辦公室人員伺候著縣長們開懷暢飲,這個時候就連一向以水代酒的劉學勤都會放開了喝,大家都以兄弟相稱,其樂融融一醉方休。

      政府班子里宋凱最年輕,酒量卻最小,自己人喝酒都是實打?qū)崳紱]必要搗鬼,直喝得眼睛發(fā)花,被司機小薛和通信員一左一右攙著回到縣長樓的宿舍??h法院的馮院長早等在辦公室了,笑瞇瞇地迎上來,說了很多話,大致兩個意思,一是對宋凱聯(lián)系法院工作感到很高興,二是希望他能關(guān)心鄉(xiāng)鎮(zhèn)法庭的辦公條件改善,找劉縣長多批點基建款。

      馮院長能第一時間來找他,宋凱很高興,覺得他比公安局和檢察院的領(lǐng)導更尊重自己一些,借著酒興,答應得很痛快,并趁機把關(guān)系拉近了很多。打發(fā)走馮院長,宋凱喝了一杯通信員沖的濃濃的白糖水,讓他喊來秘書小胡和司機小薛,吩咐小薛如果公安局和檢察院有人找,就說自己出門了,小胡心領(lǐng)神會地說:“宋縣長你把手機關(guān)了吧,有事我打給小薛?!毙⊙φf行,現(xiàn)在走嗎?宋凱把手一揮:“走!”

      秘書、司機、通信員簇擁著宋凱下了樓,一副有要事趕著出去的樣子。小胡打開車門,等宋凱坐進去,把門關(guān)上。小薛發(fā)動了車子,快出政府大門口了,宋凱才說:“去市里?!彼o做期貨生意的高中同學王建林打了個手機:“建林,你聯(lián)系下老康,你們?nèi)ダ衔宓木频觊_個能打麻將的套間,我一會兒就到,今天周末,咱好好玩兩天?!睊炝穗娫?,他把手機關(guān)掉,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好,很快就睡了過去。

      老規(guī)矩,宋凱坐在東方,上手老康,下手建林,老五坐在對面。建林碼著自己的牌,有心無心地說:“哥哥,你分管公安了,把我安排到公安局吧,咱也開個警車牛逼牛逼。”宋凱鼻子里哼哼著說:“有倆糟錢燒得你,讓你當交警,你去站馬路當吸塵器吧!”建林嘿嘿笑著打出一張西風,老五叫聲“碰”,撿了回去。老康看建林一眼,抱怨說:“安心打牌吧,出門就跌跤!”建林嘎嘎笑起來,扭頭問宋凱:“哥,我們仨想在咱縣里開個加油站,劉莊村口有一塊地皮在國道邊,你給想想辦法吧?!彼蝿P說:“你先聯(lián)系著,遇到具體問題我再給相關(guān)人打招呼?!崩衔鍐枺骸耙粫猴堅谖揖频瓿赃€是出去吃?”宋凱說:“你安排炒上一盆刀撥面,拌點辣椒和咸菜,咱們一人吃一碗,吃完了都回家吧,——連著打了兩天了,明天禮拜一,我也要上班?!苯终f:“老康老五你倆吃了回去吧,我陪咱哥在這里睡?!崩峡嫡0椭劬φf:“又和俊芳吵架了吧,你有幾天沒回去了?”建林擰起眉頭來,拿白眼翻他:“你少管閑事!”老康哈哈笑:“怎么是管閑事,我們是關(guān)心我們的女同學的幸福哩,——你說,你連蒙帶騙把人家娶上,又不好好和人家過日子,早知道這樣,俊芳跟了我們哪一個也比跟你好!”建林一拍桌子:“給十萬,立馬轉(zhuǎn)讓給你!”老五慢條斯理地說:“陪頭兒好好打會兒牌吧,廢話少說!”

      早上七點,小薛準時來接宋凱。國道上有點輕微的晨霧,從車窗里望出去,路邊的林帶遮掩了莊稼,偶爾能看到一大片蘆筍等經(jīng)濟作物,都是宋凱小時候?qū)W莊稼時沒見過的。蘆筍據(jù)說能防癌,一斤賣到十幾塊錢,而且供不應求,但這種作物能對土壤造成永久性的破壞,種不上幾年土壤就會板結(jié)、沙化,宋凱曾經(jīng)代管過一段農(nóng)業(yè),知道這里面的利弊,但老百姓不管這一套,什么東西掙錢就種什么。老美和小日本喜歡吃蘆筍,又怕破壞土壤,就無償向發(fā)展中國家提供種子,然后高價回收,基層政府為了追求農(nóng)民人均收入的提高,也倡導農(nóng)民種蘆筍,不到兩年時間,本縣已經(jīng)形成了幾十萬畝的規(guī)模。領(lǐng)導們在酒桌上,一邊喝著酒罵老美和小日本算盤打得精,一邊討論著擴大蘆筍種植規(guī)模,沒辦法,要掙人家的錢,少不了要賠上自己的土地,舍不得孩子打不著狼嘛。

      正胡思亂想,車子突然一偏,從隔離帶的間隙向?qū)γ孳嚨罌_去,宋凱一驚,從擋風玻璃看到一輛紅色的小三輪機動車擦著車鼻子橫穿公路,小薛把方向盤打得像風車一樣轉(zhuǎn),車輪胎吱吱叫著原地兜了個圈子,一頭向水泥隔離帶撞去,宋凱望著隔離帶在眼前急速放大,大叫一聲:“小薛!”拼命把身子往后靠,心說今天把命撂到這里了,只等著體驗那一刻的到來。不知道小薛怎樣處理了一下,車子南轅北轍地朝著來時的方向停了下來,宋凱撲到了前面座位的靠背上,驚魂普定地望著空蕩蕩的公路。小薛慘白著臉,把車慢慢調(diào)過頭??吭诼愤?,這時那輛小三輪才慢吞吞地穿過公路上了岔道,小薛氣急敗壞地推開車門要下去理論。宋凱慢悠悠地說:“算了,萬幸,走吧!”仰靠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兩條腿軟得像昨晚吃的面條。

      車繞過政府辦公樓,到了縣長宿舍樓前,還沒停穩(wěn),小薛回過頭來說:“好像是你們村那個人在等你?!彼蝿P推開車門,一只腳踩到地上,覺得腿還是有些發(fā)顫,沒等他鉆出車子,一個人已經(jīng)站到了面前,胖乎乎一張胡子拉碴的臉笑嘻嘻地對著他。

      “丑山,你怎么來了?”宋凱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通信員跑出來替他關(guān)上了車門,小薛把車開去了停車位。丑山用巴掌抹了一把胖臉上的胡茬子,又搔搔頭發(fā),望著他笑:“凱凱,你中午有事嗎?”

      “怎么啦?”

      “有人想請你吃飯?!?/p>

      “誰?”

      “去了就知道了?!?/p>

      “你不要隨便替我答應別人吃飯,我忙得還不知道中午陪誰吃飯哩!”宋凱本想站在那里打發(fā)走丑山算了,看見他沒事歪纏,轉(zhuǎn)身往辦公樓就走,丑山手插在褲兜里跟在后面,還在賣關(guān)子:“你認識的,一見面你就知道了,他想請你去他家里吃土飯,專門給你宰了一只山羊燉著哩?!?/p>

      宋凱回過身來訓斥道:“你不好好種地,拉這皮條干什么!我沒心思知道是誰,你要沒事就回去吧,我一會兒還有會,要看材料?!蓖ㄐ艈T看宋凱的臉色不好,跟著也板起臉來,伸手打算趕丑山。丑山換上一副為難相,欲言又止地說:“進去,先進去,我就跟你說一句話?!?/p>

      進了辦公室門,宋凱示意通信員先出去,也不讓丑山坐,自己徑直走到辦公桌后面靠到大班椅上盯著他問:“什么事?”丑山走過來,隔著桌子站在他面前,依然是一副為難相,欲言又止地說:“娃要開學了,學費還沒樣子……”宋凱像吞了一只蒼蠅一樣難受,變了臉色說:“你就不務正業(yè),人家都種蘆筍哩,你嫌累,不種,每天沒事瞎轉(zhuǎn)悠,能轉(zhuǎn)悠出錢來?”丑山要分辯,宋凱擺手不聽他,嘆口氣問:“差多少?”對方轉(zhuǎn)著眼珠搔搔后腦勺,囁喏:“三千吧……”翻著眼珠打量他的臉色。

      宋凱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扔桌子上:“這是我準備給別人上禮的一千塊錢,你先拿去吧?!背笊侥闷饋硐氚彦X抽出來數(shù)一數(shù),宋凱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說:“嫌少你放下,以后再說!”丑山笑著說:“我先拿上,等有了錢連以前的一起還你?!彼蝿P擺手道:“算了算了,沒事你先回去,我沒工夫陪你!”丑山伸長脖子說:“那誰已經(jīng)把羊宰了,就等著你……”見宋凱已經(jīng)低頭看起了材料,只好說:“那我先走了,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我再通知他吧?!?/p>

      宋凱望望窗外,那棵梧桐樹把百葉窗映成了綠色,闊大的葉子跟小時候自家院子里的沒什么兩樣,一樣讓人的心里感到陰涼和安靜,他有些后悔對待丑山的態(tài)度了,不就是小時候的玩伴變成了一個不務正業(yè)的浪蕩子嗎,為了千把塊錢,那樣訓斥他真是沒必要。他陷入沉思,作為基層領(lǐng)導干部,他能深刻感受到這兩年國家的確有錢了,不但免了農(nóng)業(yè)稅,還針對“三農(nóng)”施行糧食直補、危房直補、合作醫(yī)療等等惠農(nóng)政策,可是本該屬于國家免費福利的教育和醫(yī)療卻收費居高不下,反而成了暴利產(chǎn)業(yè),農(nóng)民最大的負擔還是孩子上不起學和自己看不起病。只有這兩個問題解決了,農(nóng)民才能真正減負,真到了那一天,誰也用不著搶著去種那得不償失貽害子孫的蘆筍了。他嘆了口氣,低頭繼續(xù)看材料。

      王建林從夾包里找出鑰匙插進家門的鎖孔里,那天和宋凱打完麻將后,他連續(xù)有一個多星期沒回過家了,現(xiàn)在不得不回來換換內(nèi)衣褲,——他從里到外都是名牌,平角短褲都要一千多塊,不回來換洗成本太大。鑰匙在防盜門里轉(zhuǎn)了兩圈,他確定了俊芳不在家,就坦然地邁了進去。

      家里收拾得很整潔,俊芳的包果然不在鞋柜上,只是衛(wèi)生間的換氣扇忘關(guān)了,發(fā)出低低的旋轉(zhuǎn)聲。王建林進了大臥室,在屬于自己的衣柜里找換洗衣服,把換下的衣服扔到床上,想想不妥,又抱起來扔進了洗衣機里。他穿著新襯衣去廚房倒了杯水,端起來喝了一口又吐進了洗碗池里,低聲罵:“你媽,涼的!”開冰箱拿飲料,發(fā)現(xiàn)冰箱里空蕩蕩的,才想起來那天晚上和俊芳吵了架,自己上了一夜的網(wǎng),全給喝掉了。他又開始覺得生氣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看來俊芳也是一個多星期沒回來了,愣了一下,手機上翻出俊芳的號碼撥了過去,心里已經(jīng)做好了吵架的打算。竟然是關(guān)機,王建林想不通了,她這是要干什么?壓制住往上頂?shù)臍饬?,打通了俊芳單位的電話,跟她一個辦公室的張姐接的,說:“建林你找俊芳啊,讓我想想,星期二她說要趕回你們縣里去上個禮,讓我代她向領(lǐng)導請個假,到現(xiàn)在都沒來,還沒回去嗎建林?”

      王建林的第一反應是俊芳回娘家去住了,俊芳跟別的女人不太一樣,她從來不把吵架的事情給父母訴說,也不往娘家跑,她就在家呆著,反而是王建林每次跑出去找地方住,但是這次她興許真受傷了。這個想法讓王建林的嘴角掛上了勝利者的微笑,他得意洋洋地把二百平米的房子每個房間都巡視了一遍,自言自語:“我就不去接你,看你能堅持到什么時候!”他打開保險柜,從夾包里拿出三萬塊錢扔了進去,想想,又拿出一萬來放回包里,夾著包,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著手機說:“老康,你聯(lián)系一下宋凱,看他今天有時間到老五那里打麻將嗎,——我的意思,咱再問問他加油站的地皮給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說好了沒有?”

      腳下沒注意,被門口的地墊拌了一下,差點摔倒,罵道:“操你媽!”又對著手機笑著解釋:“不是罵你,真的,不是罵你,我的親哥哥,罵你,我還想活嗎!”

      宋凱吩咐完小胡,剛要出門,通信員領(lǐng)著王建林和老康進來了。他笑著打趣:“這么著急輸錢啊,等不得我去,你們就跑來了!也行,讓小胡在度假村開個房間……”老康面色凝重地打斷他:“哥,出事了!”宋凱這才注意到王建林也灰頭土臉的,頭發(fā)亂著,領(lǐng)帶也歪了,他示意秘書和通信員都出去。關(guān)上門,王建林就哭了:“哥,俊芳失蹤了……”宋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點不相信地問:“別胡說哩,單位和她娘家問了嗎?”老康替王建林回答:“就是俊芳媽打過電話來說俊芳一個多星期沒給家里打電話了,手機也關(guān)著,小林子才覺得不對勁了!”

      “肯定是出事了!”王建林悲鳴起來。

      宋凱坐到他身邊去,手撫在他背上:“先別哭哩,報案了嗎?”老康說報了。

      “那好,我馬上給市公安局刑警大隊謝隊長打電話,讓他趕緊先安排找人?!彼蝿P要打電話,王建林紅著眼睛拉住他:“哥,先不用和市里聯(lián)系,俊芳單位說她星期二回咱縣里上禮,就再沒回去上班?!崩峡当ё⊥踅珠_玩笑:“別怕,肯定沒什么大事,你不好好對人家,也許跟上別人跑了。”

      宋凱也說:“不會有什么大事,我先安排人悄悄找,你知道她給誰上禮去了嗎?”

      王建林用紅眼珠看看他倆說:“我們快兩個星期沒見面了,也沒打過電話,我怎么知道她回來給誰上禮?她媽也不知道!”

      宋凱分析說:“沒通知咱們,就肯定不是同學有事,也許是她自己的朋友?!彼研『羞M來吩咐:“給公安局張局長打個電話,說我有急事,讓他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又讓通信員沏上茶,和老康陪著王建林說閑話,安慰他。

      一道茶沒喝完,縣公安局刑警大隊齊隊長來了,坐下說:“宋縣長,張局長出門了,讓我過來問問有什么事,你安排給我是一樣的?!彼蝿P把情況給他說了一遍,齊隊長眨眨雙眼皮的大眼睛,笑吟吟地說:“這事情簡單,我馬上安排電訊科用電腦查一下她最后接打的幾個電話就行?!崩峡岛屯踅秩鐗舫跣?,欽佩地望著穿便衣的齊隊長,贊嘆著:“行家就是行家,我們怎么沒想到!”宋凱拍拍老康的肩膀說:“人在事中迷??!”

      齊隊長站起身來說:“那好領(lǐng)導,我這就回去安排人順藤摸瓜排查,你放心,晚上十二點之前向您匯報結(jié)果。”

      王建林和老康千恩萬謝地和齊隊長握手,宋凱也站起來和他握手,把他送到門外。齊隊長嘴角掛著俊秀的笑容直推他:“領(lǐng)導,快回去,擔當不起,一個小案子,放心吧!”

      案子第二天就破獲了,兇手是夫妻倆,女的供認不諱,男的也就招了。宋凱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面,聽著齊隊長和偵查員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向他匯報,感覺自己的心逐漸凝結(jié)成了一顆冰球,手腳也漸漸冰冷起來。齊隊長不明就里,匯報的時候嘴角依然掛著俊秀的笑容:

      “疑犯曾經(jīng)和被害人是高中同學,不過疑犯高二就輟學了。他們曾經(jīng)有過短暫的戀人關(guān)系,只是疑犯輟學后就再沒有和別的同學聯(lián)系過,也就沒什么人知道他們曾經(jīng)的關(guān)系。據(jù)疑犯交待,這些年他在外打工,經(jīng)?;乩霞遥恢焙捅缓θ吮3种胀ㄅ笥训年P(guān)系,曾經(jīng)邀請被害人到老家劉莊去吃農(nóng)家飯。今年五月二十七日,疑犯以妻子懷孕在老家養(yǎng)胎為名,給被害人打電話,讓被害人去看望他的妻子。當天上午,被害人開車來到疑犯在劉莊的家中,三人一起吃過午飯,吃飯的時候,被害人向疑犯夫妻訴說了夫妻正在鬧矛盾的事情,疑犯夫妻提出陪她去河灘上散散心。三個人來到河灘上一個廢棄的看瓜棚邊,疑犯突然把被害人拖到瓜棚里,用事先準備好的尼龍繩把她勒暈過去,夫妻二人把被害人的項鏈、耳環(huán)、戒指等首飾盜搶了,從她隨身所帶的包里翻出兩千元現(xiàn)金和一張銀行卡。被害人蘇醒過來后,哀求他們放了她,并答應給他們一筆錢。疑犯夫妻逼問到銀行卡的密碼,把被害人捆起來,由疑犯妻子看管,疑犯開著被害人的車到市里的銀行提款,結(jié)果密碼不對。這中間,疑犯夫妻多次用手機傳遞被害人說的新密碼,最終因為三次錯誤輸入,銀行卡被鎖定。疑犯惱羞成怒,回到瓜棚里殘忍地用尼龍繩將被害人勒死。

      “殺人后,疑犯夫妻回到村子里,帶了兩把鐵鍬和一桶柴油,在瓜棚里挖了個深坑將尸體放進去,并澆上柴油進行焚燒,企圖毀尸滅跡,因為河灘離村子很遠,那天風又大,沒有被人察覺。焚燒過后,將殘尸掩埋,疑犯夫妻開著被害人的車到了省城,又換乘火車回到疑犯打工的城市。今天凌晨兩點,被我偵查員在租住的住處擒獲,連夜突擊審訊,疑犯對犯罪事實全部供認不諱?!?/p>

      那個參與抓捕的偵查員面露喜色,一臉倦意卻目光炯炯地望著宋凱,等著他的表揚。但是宋凱卻說不出話來。

      刑警隊長匯報完了,看見宋凱臉色不好,收斂了笑容問:“宋縣長,昨天聽你說,受害人是你同學的愛人,你也算對同學有個交代?!?/p>

      宋凱站起來和他們握手:“謝謝,謝謝,辛苦了!齊隊長你們奔波一天一夜了,趕緊回去休息,我這就向劉縣長匯報去,一定要嘉獎你們。”

      齊隊長盡量收斂著他好看的笑容說:“領(lǐng)導,我回去先安排通知你同學,他得跟上我們押著疑犯去指認埋尸地點,尸體和遺物需要他確認……”

      宋凱閉著眼睛擺擺手說:“好,好,我安排人陪他,你按照程序辦案就是?!?/p>

      送走兩位警官,宋凱坐回辦公桌后面,從煙盒里摸出一支煙來點上,慢慢地抽了幾口,拿起手機撥通了老康的電話,簡單地說了說案情,嘆口氣,囑咐道:“你和老五陪上小林子一起去,照顧好他……”

      俊芳骨灰安葬時,高中同班同學來了三十多個,排著隊每人往墓穴里扔一鍬土。王建林突然發(fā)了瘋,叫喊著:“殺人的人還沒死,不能埋!我要殺了他們再埋俊芳,讓我先殺了龜孫子!”撲上來搶奪別人手里的鐵鍬,老康和老五抱不住他,又上來幾個男同學,才把他連拉帶拽摁到車里去,留下兩個人看著,才算把俊芳的墓碑立起來。

      入土為安,葬禮結(jié)束,人大多都散了,留下七八個平時常在一起混的,分兩輛車到了老五的酒店里。王建林不停地哭,老五抱著他,老康把車停好,探身用手揪揪王建林的頭發(fā)說:“快別哭球了,哥明天就給你找個好的,起來咱們洗個澡,打會兒麻將?!崩衔鍝芾_老康的手說:“說球的什么屁話!”宋凱也扭回頭勸說:“小林子,先回房間睡會兒吧,這幾天也沒工夫合眼?!?/p>

      幾個人把王建林弄回房間,放到套間臥室的床上,把門關(guān)上。老五把其余四個人安排到隔壁房間打麻將去了,剩下他們?nèi)齻€人在外間說話,宋凱在地下走來走去,老康靠在沙發(fā)上望著他。老五走到宋凱跟前一臉迷惘地低聲問:“你說那個壞慫叫永強?劉莊的?和咱們是同學?我怎么一點也想不起來了?!”老康說:“就是白白凈凈個子挺高的那個么,一說話就像個女子一樣臉紅,你怎么就忘啦,他高二沒上完就退學找活兒干去了么。”他望望踱步的宋凱,壓低聲音說:“好像,這個家伙當時和俊芳走得挺近的,他們會不會……”宋凱沒接他的茬,停下來盯著他倆說:“我已經(jīng)安排了法院,從速審判,兩口子都活不了!”老五還是想不開:“你說他怎么能對同學下得去手!還有這個俊芳,吃錯了什么藥跑到劉莊去找他!”宋凱終于忍不住,先吩咐他們:“我告訴你們,你們絕對不能讓小林子知道……”兩人點頭不迭,都站起來,伸長了脖子湊過來,宋凱嘆口氣,悄聲說:“其實俊芳和這個人一直有聯(lián)系,公安局訊問時他全說了……現(xiàn)在我最擔心的是小林子查俊芳的通話記錄,俊芳的遺物最后都會交給他?!崩峡党鲋饕猓骸澳悴荒艽騻€招呼,把遺物讓俊芳父母領(lǐng)走?”宋凱想想說:“也行,不管怎樣,人已經(jīng)死了,怎么讓她安寧怎么辦吧?!?/p>

      正說話,電話在茶幾上嗡嗡地震動,宋凱拿起來看了看來電號碼,拿著手機去了洗手間。出來看到老康和老五已經(jīng)歪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就輕手輕腳打開臥室門,睡到了王建林的旁邊。想睡會兒,閉上眼睛,卻來了精神,眼前一陣一陣發(fā)亮,干脆又睜開了眼睛。

      剛才的電話是老五的雙胞胎姐姐四兒打來的,邀請宋凱近幾天抽時間去看看他們公司舉辦的黃花節(jié)。

      午睡起來,宋凱覺得周身舒泰,下午又沒什么安排,剛拿起手機來,來了個電話,又是四兒的號碼。真是心有靈犀!宋凱的嘴角不由掛上了笑意,聽著四兒在電話里半帶撒嬌地埋怨:“哥哎,你忙死了,再不來明天我們的賞花節(jié)就結(jié)束了。”他心里高興,嘴上耍油皮:“不就是幾畝油菜花嗎,有什么好看的?”四兒咯咯地笑:“重要的是我陪你看啊……”

      一棵油菜花看著寒磣,上百畝油菜花望過去就像金色的織錦,仿佛一直鋪到了天邊,蔚為壯觀,再有無數(shù)的蜜蜂和蝴蝶起落,平添了很多小情調(diào),滿耳朵是蜂飛蝶舞的嗡嗡聲,花香濃郁得讓人心潮涌動,宋凱直感到目眩神迷,那副行政官員的架子像套在身上的鐵盔甲一樣讓他感到不自在,真想拋開一切縱情地跳躍一番。黃花節(jié)已經(jīng)落幕,工作人員多已撤走,四兒安排自己的助理甜甜陪著小薛在車跟前聊天,她領(lǐng)著宋凱一直往花海深處走去。宋凱走在四兒身邊,忽然感到靈犀中有微風吹拂,垂著的手就被人挽住了,四兒嗔道:“哥,你能不能忘記自己是個官兒,這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就你和我兩個人,你官架子擺給誰看?”宋凱不好意思地笑了,看到四兒盯著他的黑眼珠閃著亮,再仔細看,兩只眼睛里都有個滑稽的自己,四兒的瞳孔仿佛一面凸透鏡,映出一張橢圓形的臉孔,后面是無邊的黃花爛漫。四兒大膽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彎下腰去摘了一朵花,要給他別到上衣兜上,宋凱趕緊跳開,叫道:“可不敢可不敢,什么時候才能戴黃花?”四兒愣了一下,趕緊把手里的花扔了,連著“呸呸呸!”咯咯笑起來

      宋凱望著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四兒扮調(diào)皮樣兒,心里的柔情又增加了一分,想再次挽起她的手,沖動了一下,到底沒好意思。

      走到秋千架那里,四兒逼著宋凱坐上去,她在后面推著他蕩。宋凱起先有點拘謹,蕩著蕩著,也呼喊起來,和四兒一起笑個沒完。四兒坐上去讓他推,他又不好意思了,關(guān)鍵是四兒的長頭發(fā)披散了滿滿一背,他覺得沒處下手。絆手絆腳去推繩子,卻把秋千打了個轉(zhuǎn)兒,害的四兒差點摔下來,只好又被四兒嘲笑了個不亦樂乎。

      黃昏臨近,蚊蟲多了起來,兩個人在夕陽的余暉里朝著車子慢慢走,宋凱感到久違的放松,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大幾的年齡,他溫柔地望著身邊笑個沒夠的四兒,輕聲說:“晚飯一起吃吧,我請你。”四兒笑著說:“好啊,吃什么呢?”宋凱見她的眼神有點猶疑,笑笑說:“我安排吧,不去老五那里就是!”四兒哈哈地笑起來。宋凱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任總啊,我宋凱,這樣,你在‘臨江仙’給我訂一個包間。哦,不用你陪,你忙你的,我們自己吃。菜不用安排,去了再點。好的,隨后聯(lián)系啊。”四兒在旁邊聽著,看宋凱一眼說:“當領(lǐng)導就是好啊,想指使誰指使誰?!彼蝿P很滿意這個效果,卻假裝不在意地說:“一個朋友。”

      四個人坐在二十人的大臺邊,更加顯得那些仿古的桌椅古樸豪華,乖巧的助理甜甜不停地對宋凱說四兒姐多好看對人多好,小薛偶爾說一句,大多時候只是望著別人笑。四兒不停地舉起紫色的干紅敬宋凱?!疤m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宋凱心里默念著李白這首《客中作》,一陣一陣的幸福和喜悅在血管里涌動,游走在四肢。三瓶干紅喝光后,甜甜說有點頭暈,笑著對宋凱說:“哥,我喝多了,讓小薛先送我回去吧?!庇謱λ膬赫f:“姐,我自身難保,今天就不保護你了?!彼膬盒αR她:“我還不知道你啊,著急去網(wǎng)吧玩!”小薛看著宋凱,宋凱垂下了眼皮,小薛就站起來招呼甜甜:“走吧,先送你!”甜甜舉起一只手來,對四兒和宋凱動動手指頭:“哥,姐,你們慢慢喝啊,我先回去了!”又對四兒比劃了一個電話聯(lián)系的手勢,甩著手包,跟在小薛屁股后面跑出去了。

      宋凱笑著目送她出去,轉(zhuǎn)過眼來發(fā)現(xiàn)四兒手扶著額頭,單肘支到了桌子上,他把手輕撫在她披散的頭發(fā)上,柔聲問:“四兒,怎么了?多啦?”四兒微微地晃晃腦袋,沒抬頭。宋凱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過去反鎖上了門,回來彎下腰扶住四兒柔軟的雙臂,在她耳邊低聲說:“四兒,我扶你到里間的榻榻米上歇一會兒吧?”沒怎么用力,就把四兒攙了起來,走進里間茶室,扶著她在榻榻米上躺下來,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四兒不睜眼,眼皮也不跳,宋凱有點擔心,彎曲著食指去試她的鼻息,柔柔的,癢癢的,忍不住又用手指去撫摸她飽滿的嘴唇,四兒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宋凱慢慢彎下腰去,用一個很別扭的姿勢吮住了她的嘴唇,四兒就把尖尖的舌尖頂進了他的齒間。

      兩個人走出臨江仙大堂的旋轉(zhuǎn)門,小薛已經(jīng)在車上睡著了,宋凱敲敲車窗玻璃,小薛驚醒的同時發(fā)動了車子。四兒被逗笑了,她伸出手來和宋凱握:“哥,我離這里不遠,想走一走,你先走吧,電話聯(lián)系啊?!彼蝿P上了車,看著四兒穿著白襯衫黑裙子的工裝,夜色斑斕中顯得清新亮麗,她微微哈著腰向他擺手,氣質(zhì)很好的樣子。

      走了沒多遠,來了一條短信,是四兒的:“哥,慢點!”剛要回復,又來了一條,是老婆的:“還回來嗎?”剛要回,打進來一個電話,老康在那頭問:“在市里吃的飯???”宋凱一驚,問:“你在哪里?”老康哈哈地笑著說:“我開車往家走呢,剛看到你的車過去?!?/p>

      宋凱不由問:“老五呢?”

      老康說:“到廣州采購去了,后天才回來?!?/p>

      宿醉初醒,頭疼得像被鐵夾子夾著,宋凱瞇著一只眼睛摸到床頭柜上的手機,翻開看了看,竟然是星期六,心頭就是一陣的輕松。穿上睡衣上衛(wèi)生間,在馬桶上坐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起來沖了個涼,舒服了不少。去廚房轉(zhuǎn)了轉(zhuǎn),看到櫥柜上前幾天來家打麻將的人喝剩下的半箱可樂,開了一聽,歪倒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接著看碟,沒什么新片好看,看多年前的老連續(xù)劇《雍正王朝》。估摸著老婆帶著兒子上姥姥家去了,不到午飯時間不會給他打電話,正好自己獨處一會兒。

      偏偏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是個座機號碼,宋凱猶豫了一下,翻開機蓋有氣無力地說:“嗯——?”那邊一大聲嚷嚷,宋凱就后悔接這個電話了,丑山像塌了房子一樣急火火地喊:“凱凱,你回來一下,出事了!”

      “嘖,又怎么了?!”宋凱不緊不慢地問。

      “你在哪里?”

      “你先說什么事?”

      “丑女被人欺負了!”

      宋凱“啊”了一聲,丑女是丑山的妹子,名字叫丑女,可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子,宋凱從上小學的時候就暗戀她,發(fā)誓將來有了本事一定要娶她,遺憾的是等宋凱十年寒窗,又十年奮斗,多少當了個小官后,丑女早就嫁作他人婦,娃娃都超生兩個了。宋凱分管計劃生育時,丑女來找他說情,一臉的妊娠斑,不忍卒睹了。但人畢竟是感情動物,宋凱多少還是念著舊情的,當下以為丑女被強奸了,潛在的反應就是立刻安排公安局抓人。于是提高聲調(diào)問:“丑女出什么事了?”

      丑山很滿意他的反應,也用充滿感情的聲調(diào)說:“她村里隔壁鄰居蓋新房子,地基多占了,丑女去擋他,他們就把丑女兩口子都打了。你快回來讓鄉(xiāng)派出所抓人吧,欺負到咱們頭上了都!”

      宋凱差點笑出聲來,一股無名火撞上頭頂,想臭罵丑山一頓,這樣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讓他回去,想想作罷了,沒好氣地說:“我在外地開會哩,你先去看看怎么回事,找找丑女村里的支書、村長,就說和我一個村的,叫他們出面調(diào)解一下算了?!?/p>

      “那你給鄉(xiāng)鎮(zhèn)書記打個電話,讓他帶派出所的人跟我去一下吧。”丑山有些失望地說。

      “那不行,家長里短的事情我怎么好給人家書記開口?!這個理兒你都不懂?”

      “那算了,我自己去解決,量他們也不敢把我怎么樣!”

      宋凱想再囑咐他幾句,那邊已經(jīng)掛了電話。半天宋凱的心里不得勁,一陣無名的懊喪,隨手把手機扔到了沙發(fā)另一邊的扶手下,手機彈起來,又落下去,緊接著嗡嗡地震動起來。宋凱望著它在沙發(fā)上慢慢地轉(zhuǎn)動,直到靜止下來,才俯身拿起來,一看未接來電顯示,出乎他的意料,并不是丑山打來的,而是四兒。

      他把電話撥過去,四兒在那頭兒叫:“哥!”明知家里沒人,宋凱還是下意識地向臥室和廚房張望了一眼,四兒是個自尊的女子,從不在工作時間之外給他打電話,除非有“公事”。

      “哥,我在你的地盤上,有個事情你看能幫上忙嗎?”

      宋凱反問道:“四兒,你在縣城嗎?”

      “在呢?!?/p>

      “好,你現(xiàn)在往度假村走,到614房間等我,見面再說。”

      “哦,那一會兒見吧哥?!?/p>

      掛了電話,宋凱立刻給小胡撥過去:“小胡,你給度假村打個電話,叫他們給614擺上一個果盤,一會兒我有個客人在那里見面,——如果客人先到,叫他們領(lǐng)到房間等我。你不用過去,也不用通知小薛,我自己開車去就行了?!?/p>

      沒在度假村碰上熟人,宋凱快步走進電梯,上六樓。614的房門開著,四兒還沒到,果盤已經(jīng)擺在茶幾上,有切開的西瓜、荔枝,還有一盒“軟中華”,顯然小胡和服務員都不知道客人是女的。宋凱對小胡的工作細致感到滿意,他剛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有人在輕輕地敲開著的門,抬眼就看見四兒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穿著一身乳黃色的套裝,頭發(fā)燙過了,以一個新穎的發(fā)式披在肩上。宋凱眼前一亮,他從未見過四兒化著這樣的濃妝,眉目如畫,有一點陌生,更掩不住的風情萬種,嘴上對她說:“來,過來?!比艘呀?jīng)站起來迎上去,四兒下意識地遲疑了一下,他已經(jīng)繞到她身后關(guān)上了門,又把保險扣上,回身攬住了她潮熱的腰身。四兒聽話地把一邊臉頰貼在他肩膀上,也攬住他,擔心地說:“小心點,別弄亂了我的妝,畫了一個早上,一會兒還有正經(jīng)事,再畫麻煩死了!”宋凱更被挑起了心里的火,不由分說推著她倒退著進了里間,倒在床上。

      四兒不愿拂他的興致,只是一味地護著自己的妝,扭來扭去地低聲嬉笑。宋凱一個人熱烈地忙完了,去衛(wèi)生間洗了洗,笑瞇瞇地出來對她說:“快去洗洗,穿好衣服說事,本大人時間不多!”四兒剜他一眼,拿起床上的蕾絲底褲赤腳踩著地毯去了衛(wèi)生間。

      一會兒穿好衣服出來,宋凱已經(jīng)衣冠楚楚地坐在外間沙發(fā)上吃著西瓜。四兒也坐下來,宋凱遞給她一塊西瓜,起身過去打開門,又虛掩上,走回來問:“黃經(jīng)理,什么事,說!”

      四兒說:“哥,天鑫集團下個月要搞十周年廠慶,典禮規(guī)模很大,系列活動很多,我想把它拿下,你和董事長王天新熟不熟?”

      宋凱點上一支煙,在沙發(fā)上往后靠靠,望著她,半天才說:“這個事情我知道,我倒是和王天新熟,但是他們已經(jīng)登報招標了,恐怕電視臺下屬的禮儀公司更有競爭力,——王天新是個喜歡熱鬧場面、愛搞宣傳的人,電視臺這方面優(yōu)勢太明顯。”在四兒笑吟吟的臉上讀出一絲失望的表情,他輕輕地把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上次吃飯我聽老王說,他們新建的酒店管理不到位,想找家酒店管理公司來經(jīng)營,我印象你的公司也做酒店管理吧?”

      “有?。 彼膬合渤鐾?,眨巴著眼線很重的眼睛說,“我們的業(yè)務和最權(quán)威的酒店管理公司是連鎖的?!?/p>

      宋凱笑吟吟地說:“那就簡單了,哥星期一一上班就給王天新打電話,說好了你帶上資質(zhì)證書去見他就行?!?/p>

      四兒難掩真情地說:“哥,你真好,你真?zhèn)ゴ螅 甭N著蘭花指從盤子里拿起一塊西瓜遞給宋凱。宋凱哈哈大笑,一早上讓丑山帶來的懊惱蕩然無存,自信和良好的自我感覺又洋溢在周身的血管里,一邊暗暗慨嘆:也只有四兒這樣的女人,時時處處能讓男人感受到自己的強大。

      一早,宋凱舉著手機在辦公室踱著步子,不住地哈哈笑著,和王天新說四兒那件事情。老板們總是懂得賣領(lǐng)導們的面子,通話很愉快,宋縣長很滿意,臉上掛著殘留的笑意坐到辦公桌后面去,又撥通四兒手機,告訴她什么時候去天鑫集團合適,該怎么跟王天新說。剛說完話,秘書小胡領(lǐng)著縣教育局楊局長來商議從應屆本科生里補充農(nóng)村中學師資力量的事情,宋凱叫他們教育局先拿方案,然后一起去向劉縣長匯報。說完工作,楊局長閃閃爍爍地表起了忠心:“宋縣長,明年大換屆,我們都盼著你上??!”宋凱心里高興,嘴上說:“老兄的心意我非常感謝,可是你見過誰在本縣當正職的?組織原則不允許,也沒有這個先例啊?!睏罹珠L馬上說:“出縣也好啊,宋縣長這么年輕,出去做上幾年縣長、書記,很快就是副市長、副書記了,那就是市領(lǐng)導,弟兄們照樣跟著你干啊?!?/p>

      宋凱哈哈大笑,這一早上的電話和談話讓他心里很暢快,親自把楊局長送到門口去。剛坐回辦公桌,小薛推門舉著手機進來了,手捂在聽筒上,站在距離辦公桌一米開外低聲說:“你們村的丑山……接不接?”

      宋凱皺皺眉,剛要擺手,剛才的好心情卻讓伸出去的手變成了一個接受的姿勢,他想,正好乘興收拾丑山兩句,叫他走正道,也許可以給他找個正經(jīng)活兒干干,掙上兩塊辛苦錢呢。

      他接過小胡手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大班椅上,這才把電話貼耳朵上,中氣很足地說:“哦——!”大約三秒鐘沒聽見回音,拿到眼前看看屏幕,并沒有掛斷,他有點惱了,呵斥道:“丑山,干球什么呢,怎么不說話?!”這才聽到丑山用病人一樣奄奄一息的音調(diào)說:“凱凱,我把人打死了,你說怎么辦???!”

      宋凱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腦子里一陣發(fā)熱,揮手示意小薛先出去,低聲問:“人確定死了嗎?”

      丑山說:“死了。我就在跟前,他還要動手打丑女,我火得不行,就拍了他一磚頭,本來只打算給他點顏色看看,沒想要拍死他。后來我和丑女村里的人用面包車把他送到醫(yī)院,眼看這搶救不過來,我就跑了,——不跑就被他村里人打死了!”

      宋凱一時懊悔得說不出話來,早知道丑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真不該讓他自己去丑女村里處理地基糾紛的事情。這是兩天前的事了啊,村里肯定給鄉(xiāng)派出所報案了,村干部也一定給鄉(xiāng)政府領(lǐng)導匯報了,怎么書記和鄉(xiāng)長就沒一個人給自己打個電話?旋即宋凱就明白了,這樣的事情,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怎么能因為丑山和丑女和自己是一個村里的,就給自己打電話呢,這不是硬要給領(lǐng)導扯上關(guān)系,拉領(lǐng)導下水嗎?有點政治頭腦的人就不會干這樣的蠢事,只有丑山這樣的混混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忙著讓自己救他。

      這時候就是把丑山罵死,也于事無補了,宋凱賭氣地說:“好好好!你本事大,敢把人打死,我管不了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丑山拉著哭腔說:“凱凱,讓人家抓住我肯定活不了,你讓小薛給我送點錢,我出去躲一段,——看在咱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再說了,我這還不是為了丑女么……”

      宋凱的火氣直掀天靈蓋,忘了丑山不在眼前,一拍桌子站起來罵道:“你真糊涂,跑個球啊,你能跑出地球去?!還不去自首,等抓住你情節(jié)就不一樣了!”

      丑山說:“哦,我都忘了你分管公安——凱凱,我不怕坐牢,只要你能讓我不死就行……”

      宋凱怕他?;ㄕ?,少不得安慰道:“你不是蓄意謀殺,屬于打架斗毆意外致死,也沒帶兇器,肯定死不了,最多是個無期,加上自首,情節(jié)更輕些。你別犯糊涂,馬上去派出所自首,聽見了沒有!”

      丑山諾諾連聲:“凱凱,我聽你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宋凱拉開門,小胡和小薛就跑了過來,他把手機遞給小薛,示意小胡進來。關(guān)上門,對小胡說:“給刑警隊齊隊長打個電話,叫他馬上來我辦公室?!?/p>

      車停在村口,宋凱讓小薛在車里等,自己步行往村里走。正是午后時光,麥子還在灌漿,布谷鳥剛來,還不到農(nóng)忙時節(jié),村街上沒什么人行走,宋凱一路盤算著怎么說才能讓丑山的父母不受驚嚇,他真的不敢保證丑山不會被判死刑,除非他親自去找法院馮院長,請他想辦法——話說回來,即使馮院長肯幫忙,還是要花錢的,只有死者家屬對賠償滿意了,才有從輕的可能。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提醒丑山的父母趕緊想辦法找親戚籌錢,并找人從中斡旋說和。村街上十字路口的石榴樹下,永遠坐著幾個老漢和婆婆子,村里人叫做“等死隊”的,真正的前仆后繼,像活動的雕塑一樣打量著每一個路過的人,第一個看到宋凱的老漢,就瞪起眼睛問他知不知道丑山打死人了,已經(jīng)讓公安抓起來了。宋凱說他就是回來到丑山家看看的。老漢眼睛瞪得更大了:“你還不知道啊,丑山他爸一聽說丑山打死了人,公安局到處在抓他,嚇得都尿到褲子里了,派出所的人一到家里,他爸立馬就中風了。我聽說昨天黑夜拉到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檢查了一下說是腦血栓了,今天已經(jīng)轉(zhuǎn)到縣醫(yī)院去了?!彼蝿P皺起了眉頭,心說這下更麻煩了。“等死隊”的都開始對他絮叨:“丑山爸膽子小,這一家伙還不嚇破膽,不知道活著死著了?!庇謫査蝿P怎么沒有開車,宋凱搪塞他們幾句,緊著往村里走。

      找到丑山二叔家,他二嬸正在院子里給噴霧器里配農(nóng)藥,準備上麥地里噴灑防治小麥吸漿蟲的藥??吹剿蝿P進來,招呼一聲,笑著迎上來,低聲問他:“你說我家丑山這回能保住命嗎?搞不好老子兒子一起玩完你說會嗎?”宋凱清楚丑山二嬸就是這么個沒正經(jīng)的人,問清二叔也跟著去醫(yī)院了,“嘖”了一聲說:“嬸子,眼下要想辦法趕緊籌錢,命能不能保住不好說,給死人的賠償和走門路的錢該花還得花?!倍鸶乱宦曅α?,瞪起眼睛嚷起來:“哎呀,我到哪里去給他找錢哩,我這兩個娃上學的錢還不知道到哪里去偷呢!”又忙著給宋凱出主意:“你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出了這種事不靠你們關(guān)系好的靠誰?你找找村里一般大的相好,大家湊湊錢,先救了咱丑山的命,以后叫他慢慢還?!背笊降亩鹗谴謇镉忻亩傥澹匆姴粔驍?shù),可是個精憨憨,就知道算盤珠子往里打,宋凱知道和她扯不清,轉(zhuǎn)身出來去了丑山最要好的伙伴虎虎家。

      虎虎正在備料準備蓋新房,看了宋凱一眼說:“誰讓他殺人呢,這么大的事情誰能擔得了?我自己還顧不了自己哩,想給他出錢也沒有錢啊。你不是縣長嗎?你說句話把他的小命保住不就行了?”宋凱嘆口氣:“其他事都好說,犯了法誰也沒辦法?!被⒒⒗湫σ宦暎骸拔揖筒恍?,還有錢辦不成的事情?”宋凱說:“這就是關(guān)鍵,誰給他出這個錢呢?”虎虎說:“那就聽天由命吧,誰叫他殺了人呢。我早就知道他沒有什么好下場……”宋凱一愣,望著虎虎,他至今還能記得這幫小伙伴兒時的樣子和脾氣,可是眼前這個滿臉滄桑已經(jīng)布滿細密皺紋的中年人,真的和三十年前那個調(diào)皮搗蛋上天入地的孩子王是一個人嗎?

      在縣醫(yī)院人滿為患的病房見到丑女,丑女拉住宋凱就哭成了個淚人兒。宋凱發(fā)現(xiàn)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憔悴,也許是淚水的浸泡,加上心急火燎,倒讓她的兩頰緋紅面色白嫩,多少恢復了一些黃花閨女時的俏麗和楚楚可憐。宋凱心里不由一陣發(fā)軟,勸她說:“丑女,你也別太著急,事情已經(jīng)成這個樣子了,還能再糟糕到哪里?你安心伺候叔叔的病,不要忙中添亂,丑山那邊的事情我來想辦法吧?!背笈哪腥宋罩险扇说氖?,腰背弓著,屁股撅起老高,哀哀地望著宋凱,一聲也不吭。宋凱心里把命運感慨了個夠,從小自己心目中最好的女子,偏偏自己得不到,倒便宜了這樣一個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貨色,還要讓她心甘情愿地伺候一輩子,一輩子跟上他打土疙瘩、曬老陽,和男人一樣干粗活,從早到晚洗衣做飯端茶遞水!宋凱不愿再朝他看一眼,吩咐站在身邊的院長:“張院長,病人是我叔叔,我就把他托付給你了,用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痹洪L望著他笑:“宋縣長放心吧。”

      回到辦公室,丑女村里的支書、村長,鄉(xiāng)里的李鄉(xiāng)長已經(jīng)等了老半天了,都夾著煙,把個屋里抽的云霧繚繞??吹剿蝿P進來,都站起來打招呼。宋凱沉著臉和他們握過手,沒有坐辦公桌后面,在那張空著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來。通信員把他的茶杯放面前的茶幾上,笑笑出去了。宋凱手掌撫在杯子蓋上問李鄉(xiāng)長:“死者家屬什么要求?”李鄉(xiāng)長斜了一眼村支書說:“你說?!贝逯莻€磨嘰人,看來酒也喝多了,舌頭打結(jié),繞了半天也沒說出個頭緒,倒是年輕的村長利颯,說他和死者是本家兄弟,可以擔事做主。他手指縫里夾著煙頭,半是膽怯半是理直氣壯地說:“宋縣長,我知道你和丑女是一個村里的,和他哥從小……”李鄉(xiāng)長瞪起眼睛打斷他:“說你該說的,沒用的別胡冒沫子!”村長猶豫了一下,喉結(jié)滑動,咽口唾沫,眼神閃爍地望著宋凱說:“宋縣長,我直說了吧,死人的媳婦子說不要賠償,只要能在縣里給她家娃安排個吃財政的工作,就不告了。你分管公安局,要是能進公安局最好……”李鄉(xiāng)長又要急,宋凱沖他擺擺手,和顏悅色地對村長說:“我是分管公安的,怎么能徇私枉法?再說,這個案子已經(jīng)立案了,而且是個惡性案件,就算她不告,檢察院也會提起公訴。”他嘆了口氣,搖搖頭接著說:“這樣吧,她家男人死了,家里沒了頂梁柱,肯定就恓惶了,對于農(nóng)村困難家庭,政府應該特殊照顧,幫助解決子女就業(yè)問題,我可以安排公安局給她的娃辦一個城鎮(zhèn)戶口,再讓勞動局辦個招工手續(xù),安排到事業(yè)單位工作,你回去問問她的意見,行的話你給李鄉(xiāng)長回個話,讓李鄉(xiāng)長來找我具體辦。”李鄉(xiāng)長瞪著村長,聲音不高卻不容置疑地說:“行,這還不行?他爸活著的時候也不是個正干的主兒,一條爛命值幾個錢,能換來兒孫以后都成了上班的?”宋凱看他一眼說:“不能這么說,要充分尊重死者家屬的意見和要求?!贝彘L轉(zhuǎn)了轉(zhuǎn)黑黝黝的面孔上的兩個白眼珠,爽利地點點頭說:“沒問題,這個主我能做?!边t疑了一下,和支書交換了個眼色,囁喏著說:“宋縣長,你管教育,你看我們村小學危房改造的事情,能不能給咱批點錢?”這回李鄉(xiāng)長沒吭氣,宋凱扭頭對他說,你叫下小胡。李鄉(xiāng)長跳起來兩步走過去拉開門喊了聲:“胡秘書!”小胡手里握著一摞材料進來了,欠身看著宋凱。宋凱抬眼看著他問:“你查查教育局報上去的校舍危房改造表,有沒有把他們村列進去?”小胡馬上說:“宋縣長,有,這個我記得很清楚,李鄉(xiāng)長鄉(xiāng)里的中學是‘國補’,他們村里的小學是‘省補’?!崩钹l(xiāng)長和支書、村長的臉色都活泛起來,忙不迭地拿起茶幾上的香煙,笑著給宋凱和小胡敬煙。宋凱微笑著接過來,李鄉(xiāng)長趕緊俯身給他點上。

      打發(fā)走支書、村長,李鄉(xiāng)長留了一步,關(guān)上門壓低聲音說:“領(lǐng)導,你那兩個同學找過我了,劉莊的支書、村長我叫到辦公室談過了,地皮他們愿意給,可是提出村集體要入加油站的股,你看?”

      宋凱說:“可以,讓他們?nèi)牍砂?,加油站在他們村里,有他們集體的股份少遭禍害,——我還不清楚這幫家伙,不扔根骨頭他們能讓你安生做買賣?!”

      李鄉(xiāng)長嘿嘿笑著說:“主要是村里也沒什么創(chuàng)收渠道。哦,另外地皮是村里的,可是土地手續(xù)還得國土部門辦,還有公安局也得辦手續(xù),加油站算是特行?!?/p>

      宋凱點點頭說:“這兩個部門我打招呼吧。我也是拗不過同學情面,具體事情你幫著多操心,有些事情我不好出面?!?/p>

      李鄉(xiāng)長心領(lǐng)神會地望著他笑了。

      老康和建林喜眉笑眼地夾著加油站的土地手續(xù)和公安局的批文來找宋凱,建林新婚燕爾,嘴角掛著幸福的笑意,說出來的話也甜腥腥的:“哎,我說哥,就算你入股了啊,你放心,不讓你掏錢,你入干股,等著分紅就行?!崩峡狄舱f:“賺的錢都是弟兄們的?!?/p>

      宋凱嗤之以鼻,冷笑著說:“入干股?鼠目寸光!這個官兒我還想多干幾年呢!”

      建林眨巴著眼看看老康,老康看上去也沒了主意。宋凱遞給他們一人一支煙,自己也夾上一支,建林給他點上。他站起來在地下踱著步子轉(zhuǎn)圈兒,兩個老同學眼巴巴地望著他。宋凱隔著茶幾在他們面前站定,吐出一股青煙來,一板一眼地說:“蓋加油站的工程你們別找工程隊了,我要指定人干,土方和土建包括裝修都是我說了算。”兩個老同學面面相覷,露出為難的神色,看來已經(jīng)有人找過他們了,兩個人交換了個眼色,老康先表了態(tài):“說實話,頭兒,我們已經(jīng)答應別人了,可是你既然說話了,你說了就算,誰也不管他!”

      宋凱滿意地笑了:“那好,我隨后讓他聯(lián)系你們。”

      送走老康和建林,宋凱躺到三人長沙發(fā)上,覺得周身筋骨一陣放松,把鞋蹬掉,腳翹到扶手上,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喂,任總啊,是我,有個小工程你安排你的副總?cè)ソ忧⒁幌掳??!?/p>

      宋凱走出煙霧籠罩的會議室,走向電梯,等在門口的秘書小胡湊上來低聲說:“宋縣長,任總在你辦公室等著哩?!彼蝿P不動聲色地點點鼻尖。

      小胡推開辦公室門,宋凱走進去,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人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用南方口音叫了聲:“宋縣長好!”宋凱笑著和他握手:“任總,越來越年輕啦!”小胡指揮通信員把茶水沏好,出去拉上了門。

      任總見門關(guān)上了,馬上扭身去拿身邊的皮包,拉鏈剛拉了一半,宋凱制止了他,笑著說:“任總,等等,你著什么急!”任總操著南方口音普通話說:“宋縣長,你聽我說,你幫了那么多忙,我總得表達一點心意吧?!”

      宋凱笑笑:“你別多心,咱們是朋友,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不能收?!彼麤_任總擺擺手,“你別急,聽我說,我有事請你幫忙。”這個南方人倒有些北方漢子的爽快,表情嚴肅地說:“宋縣長,談不上,你說!”宋凱告訴他:“你給我?guī)鸵粋€忙,等一下把你包里的東西帶上,去找李鄉(xiāng)長,讓他領(lǐng)著你送到一個村子里去,交給一家人,是個死了男人的女人。不要說我讓送的,說是她的鄰居丑女讓送的就可以了,記得讓她寫收據(jù)?!彼酒饋?,到辦公桌那里撕了一張便簽紙,寫了兩個字:丑女。遞給任總說:“就是這個名字,說明錢是她出的。”

      看南方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宋凱笑起來:“沒事,我給李鄉(xiāng)長打個電話,讓他在加油站的工地等你,你們一起去,正好你也能看看加油站的工程進度。”

      任總疑疑惑惑地走了。宋凱給李鄉(xiāng)長打過電話,一個人在辦公室走了兩圈,又靠倒大班椅上去,扭頭望著窗外依然碧綠的梧桐樹,一種莫名的快樂從心頭升起,氤氳到全身,他覺得充滿了自信和愜意。這種自信和愜意促使他想找點高興的事情干干,于是他翻開手機,找到了四兒的號碼。

      秋天剛到,判決都下來了:法院認為,被告人劉永強伙同其妻采用繩勒的方法殺害他人,其行為均已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劉永強犯罪情節(jié)惡劣,后果嚴重,且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系主犯,論罪應當判處死刑。其妻在共同犯罪中受劉永強指使,起幫助作用,系從犯,且歸案后如實供述了主要犯罪事實,并當庭認罪、悔罪,對其可減輕處罰。法院在充分考慮控辯雙方意見的基礎(chǔ)上,依法作出如下判決:劉永強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其妻犯故意殺人罪,判刑九年。

      丑山因過失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

      劉永強被執(zhí)行了死刑,宋凱悄悄安排建林去刑場觀刑。完后宋凱和老康、老五一干同學陪著建林去公墓給俊芳上香,四兒給大家的胸前都別上一朵黃色的花,宋凱就想起那次跟著她去看黃花節(jié),四兒要給他胸前別油菜花的事情,此刻看著眼前四兒彎曲著白皙的手指給自己別花,不由苦笑著嘆了口氣。四兒抬頭和他對視一下,心有靈犀地笑笑。

      來的路上大家都逗建林,叫他一會兒千萬別哭,建林一副惱怒的樣子,眼睛憋得通紅。等到面對俊芳的遺像,建林卻出奇地平靜了,只說了一句:“總算給你報仇了!”回過頭來質(zhì)問宋凱:“為什么不槍斃他老婆?”宋凱望著俊芳笑吟吟的黑白小照,沒吭氣。

      晚上宋凱設(shè)宴答謝法院馮院長和刑警大隊齊隊長,建林、老康、老五姐弟作陪,酒酣耳熱之際,齊隊長過來給宋凱敬酒,宋凱站起來想說個謝謝,覺得不妥——殺害俊芳的永強和殺了人的丑山都是齊隊長抓的——碰了杯后,他說了句:“老兄辛苦了!”齊隊長絲毫沒有體察到領(lǐng)導的困窘,他輕輕地握住宋凱的手臂,示意到旁邊說幾句話。宋凱和他離開桌子,站到衣帽架那里,兩個人端著酒杯說話。齊隊長俊秀的面孔被酒精燒灼得更加光彩照人,臉上的表情卻很謙和,甚至有些諂媚,他用心腹人的聲調(diào)低低地說:“領(lǐng)導,有件事我一直沒敢向你匯報,怕你聽了生氣?!彼醚凵裾髟冎蝿P的態(tài)度,宋凱隱隱有些不快,笑笑:“沒事,你說?!?/p>

      “其實,殺害建林愛人的永強,和你們村的丑山是認識的?!?/p>

      宋凱說:“這個我知道,鄰村嘛?!?/p>

      “永強和丑山不是一般關(guān)系,永強打工掙了點錢,帶著丑山到縣城賭博,結(jié)果都輸了個精光,丑山還欠了永強的賭債,兩個人就動了綁架勒索的犯罪念頭,原本想綁架煤老板,只是幾次踩點都沒有成功,所以他們才開始打熟人的主意。”

      “你是說丑山也參與永強綁架俊芳的案子了?”宋凱皺起眉頭問。

      刑警隊長笑著搖搖頭:“沒有。不過他們策劃綁架過一個更重要的人物,只是沒有成功?!?/p>

      宋凱盯著他的眼睛問:“誰,他們要綁架誰?”

      “永強交代說,他曾經(jīng)讓丑山去找你,讓你到他家里去吃燉羊肉?!饼R隊長拿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宋凱的杯子說:“領(lǐng)導你真英明,多虧你沒去!”

      宋凱感到一陣的惡心,喝下去的酒都往嗓子眼頂,他把杯子遞給齊隊長,沖他擺擺手,盡量腳步平穩(wěn)地走向洗手間。

      反鎖上洗手間的門,宋凱沖到馬桶邊蹲下來就是一頓狂吐,翻江倒海,仿佛把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好容易站起來,他按下沖水按鈕,把污穢都沖進了下水道。用涼水洗過臉,宋凱站在洗臉池前拿小毛巾擦臉,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眼睛通紅,好像哭過一樣,都是剛才嘔吐的時候憋的。他不想讓大家看到他的紅眼睛,就在那里多站了一會兒,其間,有兩次門被敲響,外面問他有沒有事。

      “我沒事,就出去了?!彼蝿P回答。

      他走出來,腳步盡量平穩(wěn)地走向觥籌交錯吆五喝六的人們,也許是酒精作用的緣故,他覺得桌子上的人仿佛都在一面鏡子里,而且面孔都有些陌生,他覺得有意思,微微皺起眉頭望著他們,嘴角升起古怪的笑意,低聲自言自語:“我到底認不認識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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