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章洪波
如往事,離我遙遠而親近。
不肯說什么,你只肯用濕漉漉的、朦朧的隱語來親近故鄉(xiāng),親近春天。那些嬌嫩的桃花,委婉地開著。杏花村尚遠,就躲在你的深處。我無法走近你,就像無法走近往事。我只能用隔夜的酒,與風對飲。
其實,你離我并不遠。只需我伸手輕輕一點,我就能從里面掏出故鄉(xiāng)的村莊、河流和炊煙,還有被母親浣洗得發(fā)亮的月光。水面沒有烏篷船,沒有搖櫓聲。當我安靜地走上小橋,我知道你一定會用淚水浸濕我的衣襟。
那是故鄉(xiāng)的心事,一層層鋪滿蜿蜒的小路。昨夜,那些風聲比我睡得更晚,我無法猜測她們和花兒說了什么。那些花兒就迫切地跳下了枝頭,掩蓋著泥土,就像掩蓋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
春天是花朵的童年,但它卻要在童年中死去。就像露水、蟲鳴,以及故鄉(xiāng)來不及說出口的傷痛和憂愁。她們快樂地活著,憂郁地死去……
今夜,我比那些風聲睡得更晚。我不吹笛,不看月影,也不聽春筍拔節(jié)的聲音。只在燈下,安靜地寫一首詩,埋葬它……
一次次被母親浣洗,所以說月光是母親手里的衣服抑或一張白色的手絹。
故鄉(xiāng)的月夜,星星比花兒更加縝密。遼闊的原野,你輕盈而憂郁地流淌著?;▋阂呀?jīng)睡去,鄉(xiāng)村的田野就響起了蟲鳴和蛙聲,還有一些螢火蟲挨著草根飛翔。此時,母親一定站在窗前或門口,用她慈愛的目光,一遍遍浣洗月光,浣洗杏花,直到在里面浣洗出我兒時的笑臉。
而此時,我身處異鄉(xiāng),在月光下把母親的叮囑和疼愛浣洗出故鄉(xiāng)野果的味道。
這里沒有撐油紙傘的姑娘,沒有柳永的曉風殘月,也沒有許仙和白娘子浪漫的邂逅。這座小橋很樸實,樸實得只剩下殘缺的身軀和一臉的滄桑。
以前,我在橋那頭,跟母親告別,去人海里飛翔。現(xiàn)在,母親在這頭,流著淚,等我飛回她的懷抱。
小橋是樸實的,樸實得就像母親彎曲的脊梁。
流水潺潺,我的故鄉(xiāng)一草一木永遠像它一樣鮮活清澈。在安靜的叢草或岸堤,總有一兩只水鳥突起,它們的翅膀里有故鄉(xiāng)的炊煙和濕漉漉的風聲。
這些流水,這些溫順的流水,總是圍繞著故鄉(xiāng)的村莊、炊煙和莊稼,潺潺地流動著。像極了母親的叮囑,親切而綿長……
每一次回到故鄉(xiāng),我都喜歡把自己的倒影,緊緊貼在它柔軟的心波。讓它撫摩著我,纏繞著我,那些撫摩和纏繞是極富詩意的。生活的苦,歲月的痛,一些摸不到的傷,總能愈合,總能吐出一些綠葉。如果我愿意,它還能開出幾朵紅艷艷的小花來。
坐在流水邊。此時,風聲和鳥鳴已隱進那些蘆草的深處。只我的心像它一樣溫順、柔軟,潺潺地流動著……
鄰水而居,你一直隱身于柳蔭深處。我只好借一只小船和雨水一起去探望你。沒有懸檐高柱,沒有粉墻黛瓦,只有裊裊的炊煙和祥和的家禽聲,從老房子中升起……
如果在夏天,一定有滿塘的荷香和蛙聲陪伴你,一定有一只小舟,悠閑地游在水面。一襲白衫的女子,伸出紅酥手,采一個稚嫩的蓮蓬,輕喚一聲:“憐子!”從此,那水波就一生一世地住進了你的心底。
而此時,水面的浮萍孤獨地漂零著,就像故鄉(xiāng)一些隱忍的心事。當我來到近處,幽徑茂竹,還有滿園的紅杏,熱情而鮮艷地盛開著,走過的人,一臉的幸福。門畔,一個稚童輕輕呤道:“柳陰曲,是兒家。門前紅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