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芬

早上升旗的時候，太陽很大，校長的聲音也很大。他一直說，說到我流汗，他還在說。

我只有聽懂一句：“我們不可以……白癡。不要因為他們是白癡，就……白癡也是人……”

丁同在我身邊，小聲地說：“校長在說你喔。”

我知道啦，我有聽到他講“白癡”。白癡就是我。

最后，校長又加了一句：“對了，我們也不可以叫他們白癡，這樣就是輕視。叫名字就好?！?/p>

回到教室以后，我用袖子擦汗。我很害怕，不知道校長為什么要講我。我昨天在廁所見到校長，有大聲說：“校長好?！彼舱f：“好。以后在廁所不必敬禮?！?/p>

楊老師走進教室了。她問全班：“今天朝會校長說的話，你們記得吧？”

她走到丁同面前，又說：“最近有一些家長，到學校向校長抗議，說他們的孩子被同學欺負。大家要知道，校長是很忙的，每天有開不完的會，如果家長一天到晚來告狀，校長不是累死了？”

哎喲，校長死了還得了！那學校不就要“關店”了？

楊老師繼續(xù)說：“所以，大家應該友愛同學，不要制造紛爭，給學校添麻煩。正好本班也有一個弱智的同學，就是彭鐵男。我知道你們都叫他白癡，你們想，這樣叫，他不會難過嗎？”

老師走到我面前，把我拉起來，告訴全班：“你們看，彭鐵男長得跟大家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你們有他也有。為什么要輕視他呢？”

“他只不過是學習速度慢了一點，不太會說話，也不太會寫字，這不是他的錯?！崩蠋熞恢闭f我，害我很不好意思。我就站著，嘴巴用力閉緊。

“好啦，我不再重復校長的話了。我想你們都懂得這個道理。以后，不可以輕視彭鐵男，也不準再叫他白癡。不然，操行成績扣分?！?/p>

老師說完了，就叫我坐下。

她講的話，我比較懂。就是說，我是白癡，但是不可以叫我白癡。

下課時，丁同跑到我身邊，拿起國文作業(yè)簿，大聲說：“你們來看，彭鐵男同學勤勉好學，本子上寫滿字！”

很多人就在旁邊笑。

我把簿子搶過來，收進抽屜里。

“干嘛，你以為這是寶啊？”丁同又轉(zhuǎn)頭對四周的人說，“跟這種白癡同班，我們也會變得越來越笨?！?/p>

“跛腳”在他的座位上，大聲回一句：“你本來就笨，還怪人?！?/p>

又有很多人笑起來。丁同狠狠地瞪“跛腳”一眼。“跛腳”卻更大聲地說：“喂！楊老師剛才不是說，輕視同學的人該扣分嗎？”

上課以后，楊老師生氣地問丁同：“聽說剛剛你又叫彭鐵男白癡。怎么，你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丁同低著頭，右腳一直抖抖抖。

“還亂動，看你一副不服氣的樣子?！睏罾蠋熀鋈粐@了一口氣，說，“你們不要看不起這些人，其實，我們說的話，也許他們都懂；你們在嘲笑他時，他心里一定也很難受。不要以為他不懂?！?/p>

楊老師講到這里，忽然停下來，看了看我，不講了。

她打開課本，說：“翻到第八課?！?/p>

（選自《我是白癡》，二十一世紀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