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海 玉
(延邊大學 法學院,吉林 延吉133002)
二戰(zhàn)剛剛結束后不久,日本海軍運輸艦“浮島丸”號在運送數千名朝鮮勞工回國途中發(fā)生爆炸,造成了524人死亡的神秘事件。對此案件“‘浮島丸’訴訟原告團”(以下簡稱“原告團”)于1992年8月25日到日本京都地方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日本政府查明真相、返還遇難者遺骨、支付30億日元損害賠償和“官方謝罪”?!霸鎴F”就“浮島丸”事件提起訴訟的更重要目的在于要求日本政府查明事件真相,尤其是對死難者和戰(zhàn)爭受害國進行“官方謝罪”。[1]對此,京都地方法院的第一審判決只承認了對少數幸存者的損害賠償,“原告團”要求的查明真相、返還遇難者遺骨和“官方謝罪”的請求均被駁回,而高等法院和最高法院(二審和三審)則做出了駁回“原告團”所有請求的判決。
日本高等法院和最高法院應該按照國際慣例認真對待有關侵略戰(zhàn)爭遺留問題的訴訟案,對受害國和受害國人民給予公正的判決和賠償。日本更應該對“浮島丸”爆炸沉沒事件的全體遇難者和遇難者家屬做出賠償,并承擔全部法律責任。擁有和平憲法的日本法院對“浮島丸”事件的遇難者和遇難者家屬沒有任何形式的表示。在京都地方法院的“‘浮島丸’訴訟”的部分勝訴為亞洲眾多的戰(zhàn)爭賠償案件創(chuàng)造了一個可參照的樣本,提供了這類案件日后勝訴的條件和國際法理論的研究條件。但是,日本的高等法院和最高法院放棄了有利的機會。二戰(zhàn)結束到現(xiàn)在,日本對侵略戰(zhàn)爭賠償問題采取了不愿向被侵略國低頭認罪的策略。
日本從1868年的“明治維新”之后逐漸走上了軍國主義道路,并對亞洲國家實行了殘酷的政治迫害、軍事鎮(zhèn)壓、經濟掠奪和文化奴役,遭受過日本侵略的亞洲國家都對日本帝國主義深惡痛決。1945年8月24日被強征到日本的3 735名朝鮮勞工乘坐的日本海軍 “浮島丸”號運輸艦在回國途中于日本京都府舞鶴灣爆炸后沉沒,造成524名朝鮮勞工遇難的事件。
明治政府成立后,日本有限的原材料資源難以滿足日本資本主義發(fā)展的需求,因此,日本加緊了對外侵略擴張的步伐。日本的對外目標與野心開始于對朝鮮半島和中國東北的侵略,并通過1875年的《江華島條約》,特別是甲午戰(zhàn)爭、日俄戰(zhàn)爭確立了對朝鮮半島的統(tǒng)治。1905年11月,日本又強迫朝鮮簽訂了《乙巳保護條約》,朝鮮開始淪為日本的殖民地。在1906年7月30日的第一次《日俄協(xié)約》中,俄國承認了日本在朝鮮的特殊利益,這樣就使日本幾乎在沒有列強干預的情況下順利地獨占了朝鮮半島。[2]1910年日本吞并朝鮮后,朝鮮半島變成了日本的殖民地,朝鮮半島的人也變?yōu)槿毡镜摹暗蹏济瘛?。同時,日本把朝鮮半島確定為進一步侵略亞洲的最理想的后方基地和“兵站基地”。
日本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以后,為了解決由于不斷征兵所帶來的勞動力不足的問題,日本政府和軍部開始考慮對“外民族”——朝鮮人的強制移民。日本實行強制移民的最終目的在于滿足軍事上和國防上的需求。被戰(zhàn)時動員的朝鮮勞工分兩類,即以滿足民建工礦企業(yè)的需要為目的強擄的民間勞工和根據軍隊的計劃、命令為滿足日本軍隊的需要而強擄的軍需勞工(包括軍隊的附屬人員、軍隊役夫、從軍慰安婦等)。送到日本的朝鮮勞工被分配到煤礦、機場、港口、隧道和軍工廠等危險的作業(yè)場所。這些勞工包括一般住民、集團移入勞動者以及軍屬,實際上都屬于奴隸身份。1938年1月22日,日本國會通過了《國家總動員法》,據此日本政府和軍部又陸續(xù)制定了《勞務動員計劃》(后又改成《國民動員計劃》)等,并把這些“計劃”適用于殖民地朝鮮。[3]后來,日本的侵略戰(zhàn)爭進入了瘋狂狀態(tài),為能夠隨時動員必要的勞動力,日本政府開始實施征用制。勞動力動員起初的形式是公開召集,后來則轉變成由政府機關來主導。1939年日本政府公布了《國民征用令》,實行戰(zhàn)時體制。1942年5月日本內閣會議又做出了“對朝鮮同胞實行征兵制,并自昭和19年起加以征集”的決定,把原來的志愿兵制改為義務征兵制,規(guī)定凡是適齡青年必須入營服役。[4]日本的朝鮮殖民當局在向第86屆帝國議會提交的材料中還解釋稱:“大東亞戰(zhàn)爭爆發(fā)以來,作為陸海軍軍需人員送出的朝鮮人勞務者相當多”,其中1941年9月以來,以“海軍作業(yè)愛國團”的名義就送出32 248人,根據陸軍的要求主要以“北部軍經理部需要人員”名義送出7 061人,作為美英俘虜監(jiān)視人員送出3 223人,作為運輸部人員送出1 320人?!按送猓€向朝鮮境內、(日本)內地、滿洲、支那及南洋方面斡旋送出了眾多需要之人員”。據朝鮮總督府推測,其中由于直接卷入戰(zhàn)爭死亡者7 300名,失蹤735名。另外,自1942年1月到1944年9月末,還根據《國民征用令》征用了31 783名朝鮮勞工,把他們分配到了橫須賀、佐世保、舞鶴、大湊、鎮(zhèn)海等海軍基地及南方等地。[3]據日本政府的調查,1938年到1945年期間,以日本的總動員計劃被征用到日本的朝鮮人至少達到72萬人。[5]截至1945年二戰(zhàn)結束時在日朝鮮人已超過200萬人。[5]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在于殘酷的日本殖民統(tǒng)治。
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無條件投降,也宣告了日本對朝鮮的殖民統(tǒng)治的終結,同時日本青森縣大湊等地區(qū)的很多被征用的朝鮮人也獲得了自由,但是等待他們的卻是不幸和災難。1945年8月22日晚上22時許,重量達4 730噸的日本皇家海軍運輸艦“浮島丸”號滿載著約4 000名人員(3 735名回國的朝鮮人和250名日本船員)離開了大森縣大湊海軍基地。24日,接到“大海指令”①的“浮島丸”改變航向駛入舞鶴灣。當天下午5點20分左右,“浮島丸”號到達內下佐波賀時船體中央突然發(fā)生爆炸,船體被炸成兩部分,1小時后,海面上只剩下一部分船桅,朝鮮勞工、船員和船體全部沉入海中,[1]這一事件造成了524名朝鮮勞工和25名日本船員罹難。案發(fā)當時撈出來的遇難者遺體被臨時埋葬在舞鶴海軍兵團基地,其他遺體與軍艦一起沉入了海底。1945年9月18日韓國《釜山日報》對“浮島丸”事件進行了報道,并稱該艦所載人數是8 000名,死亡人數是5 000名。日本媒體只是進行了簡單的報道,詳細情況則只字未提。5年后,“日本飯野重工業(yè)株式會社”為了把沉在海底的“浮島丸”號打撈上來再利用,先后兩次(1950年3月和1954年1月)進行了船體后半部和前半部的打撈工作,撈出的數百具遺骨中的部分遺骨從1971年開始通過外交途徑已被返還,280具身份不明者的遺骨還存放在東京的祐天寺。[6]1978年在舞鶴的下佐波賀建了“浮島丸”殉難者碑,每年8月24日都舉行慰靈節(jié)紀念。
關于“浮島丸”號爆炸原因,日本、韓國和朝鮮一直存在爭議。日本方面稱,“浮島丸”號由于在日本沿海的舞鶴港撞上美軍布設的水雷而發(fā)生爆炸,造成人員傷亡,但一些幸存者認為爆炸是日本船員故意制造的。根據是當時受日本殖民統(tǒng)治長達36年的朝鮮人憎恨日本人,日本海軍軍官和船員擔心“浮島丸”號到達釜山港后萬一出現(xiàn)意外,他們和運輸艦就可能回不了日本,因此一些人認為戰(zhàn)爭結束即將復員的海軍軍官和船員們不愿意被送往朝鮮半島當俘虜從而制造了爆炸事件。還有一些人則稱爆炸是日本政府為了防止船上的朝鮮勞工的暴動而故意將船炸沉的。根據日本和韓國等一些國家的學者和有關人士推測,“浮島丸”號事件是日本海軍和日本政府故意制造的爆炸事件。
真正有良知的日本人還是敢于正視歷史、敢于反省侵略事實的。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在日本成立了支持戰(zhàn)爭受害者提起賠償訴訟的市民支援團體和律師協(xié)會。日本的“使日本國對朝鮮與朝鮮人進行正式謝罪和賠償的審判推進會”(以下稱“推進會”)組織居住在韓國的80名幸存勞工及死難者家屬②組成“‘浮島丸’事件訴訟原告團”,從1992年到1994年共三次向日本京都地方法院提起訴訟。以韓國人為原告以日本政府為被告,以查明真相、返還遺骨、損害賠償30億日元和“官方謝罪”為目的的“‘浮島丸’訴訟”經過9年的努力終于于2001年在京都地方法院開庭審理并做出了一審判決,而日本高等法院和最高法院的二審、三審判決則推翻了京都地方法院的部分判決,駁回了原告的所有訴訟請求。
2001年3月23日,在日本京都地方法院的第一審判決中“原告團”部分勝訴,其余訴求被駁回。這是有關“浮島丸”事件索賠的首次法院判決,也是“推進會”、“浮島丸”事件幸存者以及死難者家屬歷經9年的漫長訴訟后迎來的第一個判決。
京都地方法院的判決書認為,乘船者和日本國之間成立了類似客運合同的法律關系,而日本未履行安全運送乘客的義務,因此判決對搭乘該船的15人每人賠償4 500萬日元。關于爆炸沉沒原因,判決書強調“本判決以水雷引發(fā)的爆炸為前提”,對“原告團”提出的“軍人故意引爆”的主張以沒有證據為由不予認定。判決書還強調向15名幸存者每人支付的4 500萬日元是“安慰受害者在事件中受到的精神上的痛苦 ”。總之,這一判決只承認了對一些幸存者的賠償,其他請求被駁回的主要理由如下:
首先,對于“原告團”要求日本政府“官方謝罪”的請求,日本法院以“要求道歉的對象和內容不明確”為由予以駁回。
其次,對其他幸存者(20名原告中5名原告)的請求,法院認為“無法確認乘船事實”,拒絕了他們的賠償請求。
再次,對“浮島丸”乘船死難者家屬以被告違反安全運送義務為由提出的賠償金請求,日本法院認為家屬不是運送契約法律關系的當事人而駁回了原告的請求。
最后,對遺骨返還請求,日本法院認為因無法確定東京祐天寺的280具遺骨中含有原告要求的“浮島丸”乘船者遺骨的事實而予以駁回。
日本京都地方法院的判決公布后,立刻在 “‘浮島丸’事件”的幸存者及死難者家屬和日本社會中引起了強烈反響。2001年8月23日,日本各媒體發(fā)表了有關報道。在這起慘案中失去母親、姐姐和妹妹的“原告團”成員張泳道③和失去父親的全承烈④、“原告團”律師團團長小野誠之和負責本案的中田政義律師等有關人士通過媒體發(fā)表了對判決的不滿。此外,日本龍谷大學經濟學部日本亞洲關系史研究者田中広教授⑤和早稻田大學法學部戶波江一教授也在《讀賣新聞》發(fā)表文章指出了此判決的不當性。
對于京都地方法院的判決,原告方和被告方都表示不服。不服京都地方法院判決的日本政府提出了上訴。
2003年5月30日,大阪高等法院推翻了京都地方法院做出的判決,完全駁回了“原告團”的請求。二審法院認為,“浮島丸”的航行是根據國家治安需要采取的行政(軍事)措施,不能認為存在安全運輸義務,從而否認了日本政府的義務和責任。此外,還以“在《國家賠償法》施行之前發(fā)生的事情”為由,駁回了對損害賠償的上訴。對此,原告——“‘浮島丸’訴訟原告團”向日本東京最高法院提出了上訴。
2004年12月30日,日本東京最高法院以沒有法律依據為由做出了終審判決,未經開庭審理就駁回了“原告團”的上訴。至此,關于“推進會”和80名韓國幸存者及死難者家屬提起的“浮島丸”事件訴訟在持續(xù)12年之后,日本最高法院最終判決原告敗訴。
在國際關系中,違反國際法、國際條約和國際義務的行為或事件時有發(fā)生。根據國際法的一項基本原則,國家的國際責任包括侵犯他國主權,進行侵略戰(zhàn)爭、破壞國際和平與安全等嚴重國際罪行的責任,也包括損害外國人的人身和財產等一般國際不法行為所產生的責任。追究國家責任必須具備兩個基本條件:一是該國家行為違背了國際義務,構成國際不法行為,該不法行為應當視為國家行為;二是國家責任應歸咎于該行為國。
冷戰(zhàn)結束后,隨著亞洲各國民主化的發(fā)展,戰(zhàn)爭受害者或他們的后代再次加大了追究日本侵略戰(zhàn)爭賠償和民間索賠的要求,對此日本從來沒有認真地對待過。侵略戰(zhàn)爭的歷史已過去了半個多世紀,日本右翼勢力的影響使日本的戰(zhàn)爭賠償變得虎頭蛇尾,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1.國內原因
首先,戰(zhàn)后日本的第一、第二、第三屆內閣首相,不是出身皇族就是出身舊官僚,1957年組閣的岸信介本人就是甲級戰(zhàn)犯,其內閣中從大臣到長官,曾接受過“清洗”的人多達半數,致使戰(zhàn)后日本政府具有明顯的“戰(zhàn)犯政府”色彩。多數戰(zhàn)時統(tǒng)治機構在戰(zhàn)后繼續(xù)運轉。戰(zhàn)后,美國占領當局除撤銷戰(zhàn)時內閣中直接與軍事有關的陸軍省、海軍省、大東亞省、內閣情報局等部門以及大本營、參謀本部等純軍事機關外,其他中央省廳仍繼續(xù)行使政府職能,并一直沿襲至今。換句話說,日本戰(zhàn)時政府的多數機關未經裁撤和改造仍繼續(xù)統(tǒng)治著日本,明顯表現(xiàn)出戰(zhàn)時與戰(zhàn)后日本統(tǒng)治機構的連續(xù)性和繼承性。[7]
其次,在戰(zhàn)后日本的20多位首相中,只有細川護熙、村山富市兩位首相對過去的侵略戰(zhàn)爭有比較正確的認識,連對中日邦交正?;龀隽酥卮筘暙I的田中角榮首相,在歷史問題上也存在著錯誤認識。[7]隨著日本經濟重新對外擴張,日本政府右傾化傾向開始抬頭,右翼勢力已成為日本政界的支配力量。無論自民黨還是本屆的日本政府,均被右翼勢力所控制。前任日本內閣總理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的行為就證明了這一事實。
2.國外原因
美國對日本的戰(zhàn)爭賠償政策經歷了一個由嚴格到寬松的過程。戰(zhàn)后初期,美國的遠東政策和策略有兩大目標:一是防范日本帝國主義東山再起,確保日本今后不再成為美國的威脅,徹底根除日本的戰(zhàn)爭潛力;二是為了阻止共產主義在亞洲的擴散,重點支持蔣介石國民黨政府以遏制蘇聯(lián)對東亞的影響。因此,美國對日本占領政策的基本出發(fā)點和歸宿點就是要永遠根除日本的戰(zhàn)爭能力。為此,美國在占領日本初期制定了比較嚴厲的政策,賠償問題也不例外。1945年9月22日,美國政府公開發(fā)表了《戰(zhàn)后初期美國對日政策》,提出了三項原則:非軍事化、民主化、發(fā)展和平經濟,同時強調日本必須支付戰(zhàn)爭賠償。[8]但是,隨著社會主義陣營的出現(xiàn)與形成、南北朝鮮戰(zhàn)爭和東西方冷戰(zhàn)等局勢,美國重新考慮了日本的戰(zhàn)爭賠償問題。
首先,日本通過充當美國的后勤補給基地而受益。值得注意的是20世紀50年代的朝鮮戰(zhàn)爭時期,在美國和日本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利益高度一致的情況下,他們不僅是前方和后方的關系,更主要的是形成了戰(zhàn)略上的主攻和助攻的格局。當時的日本不但是亞洲唯一的工業(yè)中心,擁有巨大的戰(zhàn)爭潛力,還占據優(yōu)越的位置,是美國在東亞大陸作戰(zhàn)的后勤補給基地。日本通過充當美國的后勤補給基地而受益:第一,在朝鮮戰(zhàn)爭中,日本獲得了23億—24億美元的特需收入。第二,日本軍事工業(yè)在朝鮮戰(zhàn)爭中得以恢復。第三,日本公司在戰(zhàn)時引進技術。這種技術許可交易多與美國公司進行。[9]這一切都給屬于西方陣營的日本提供了迅速發(fā)展經濟的“天佑良機”,使日本成為最大、最直接的受益者。
其次,朝鮮南北戰(zhàn)爭結束之后,在美國的強力保護下日本沒有支付應有的賠償。比如樸正熙統(tǒng)治時期的1965年6月22日,日韓雙方訂立了《韓日基本條約》,根據該條約,日本答應給韓國5億美元的政府援助,其中3億美元為現(xiàn)金贈予,2億美元是可延期7年償還的20年長期貸款。貸款通過新設立的海外經濟合作基金來提供。此外,日本政府同意再由它促成3億美元的私人信貸提供給韓國,并強調所有這一切都是經濟合作的形式,而不是戰(zhàn)爭賠償。[10]
再次,日美關系是相互支援的伙伴關系。進入21世紀,對中國崛起的恐懼和對所謂“中國威脅論”以及朝鮮核問題的反應,帶來了共同謀求東亞霸權的日美安保同盟的進一步強化。日本的軍事開支連年增加,武器裝備日益精良,已成為亞洲少有的軍事大國。這一切使得日美關系從過去的依附與依賴關系逐漸向相互支持的伙伴關系演變。
由此可見,這一特殊的政治和歷史環(huán)境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日本對侵略不認罪的態(tài)度和軍國主義思想的復活。同時,在客觀上也為日本否認甚至美化侵略歷史提供了寬松的環(huán)境,這也是戰(zhàn)爭史觀日益右傾化的一種表現(xiàn)。
國家的國際不法行為一經確定,就要在行為國和受害國之間引發(fā)法律后果,形成一種新的國際法上的法律關系。民間索賠從法律的特殊性來看,涉及到國際私法、國際公法及國內法等眾多領域的法律問題。由于各國對法律責任的認識不同,賠償行為也不一致。對侵略戰(zhàn)爭責任的認識不夠充分的日本法院駁回“原告團”請求的理由不能成立。
首先,京都地方法院的判決理由不合法律邏輯。
第一,京都地方法院以“要求道歉的對象和內容不明確”為由駁回了“訴訟團”的訴訟請求。原告方提出的“官方”本意是政府。很明顯“原告團”提出的“官方謝罪”要求的對象是日本政府。原告方提出訴訟的真正目的在于通過本次訴訟要求日本政府對包括“浮島丸”事件在內的侵略戰(zhàn)爭進行反省和謝罪。
第二,5名幸存者乘船事實。5名幸存者不僅是“浮島丸”事件的目擊者、遇難者,而且是本案的當事人。日本法院認為對他們“無法確認乘船事實”的判決是在沒有充分證據的前提下做出的蔑視當事人的人格和尊嚴、無視當事人的人權的行為。
第三,“浮島丸”事件的死難者家屬是本案的訴求賠償的主體。一審法院認為,乘船者和日本國之間成立了類似客運合同的法律關系,而日本未履行安全運送乘客的義務?!案u丸”事件的死難者家屬雖然不是運送契約法律關系的當事人,但卻是遇難者財產的繼承人。被告未履行乘船者和被告之間運送契約法律關系的債務的情況下,他們完全可以成為訴求損害賠償的主體,有權要求日本政府支付違反安全運送義務的賠償。
第四,280具“浮島丸”事件遇難者遺骨存放在東京的祐天寺的事實已經是日韓當事人和有關人士確認已久的歷史事實,也是現(xiàn)實事實。日本一審法院對“浮島丸”事件遇難者遺骨的處理結論是歪曲歷史事實的判決。
其次,日本高等法院和最高法院的判決也不能成立。
第一,對朝鮮半島的侵略戰(zhàn)爭是日本政府發(fā)起的戰(zhàn)爭,“強制移民”是日本占領和統(tǒng)治朝鮮時期實施的一種非人道主義的強制措施和政策,戰(zhàn)爭結束后把朝鮮人安全地送回到朝鮮半島是日本不可推卸的責任和義務。這是國際法和國際慣例(習慣)所確立的永遠推卸不掉的日本政府的義務。因此,日本高等法院提出的“浮島丸”船艦的航行是“根據國家治安需要采取的行政(軍事)措施,不能認為存在安全運輸義務”的理由根本不合邏輯。
第二,1945年8月15日,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宣布無條件投降。1952年4月19日,日本制定“法務省民事局局長通報”(民事甲第四三八號法務省民事局局長通達):“朝鮮及臺灣,從條約生效之日起,從日本領土分離出去。因此,朝鮮人及臺灣人,包括住在內地的人,一律喪失日本國籍。(朝鮮及び臺灣は、條約の発効の日から日本國の領土から分離することゝなるので、これに伴い、朝鮮人及び臺灣人は、內地に在住している者を含めてすべて日本の國籍を喪失する)”。[11]本通報從《舊金山和約》生效日算起開始生效。根據通報,日本單方面地剝奪了在日朝鮮人的“日本國籍”,在日朝鮮人被視為“外國人”?!案u丸”事件發(fā)生于1945年8月24日,是1952年的“法務省民事局局長通報”發(fā)布之前的事情,案發(fā)當時“浮島丸”事件的遇難者的所謂法律上的“日本國籍”還沒有被剝奪,都是“帝國臣民”,那么其生命安全更應得到保障。日方不能強詞奪理,日本高等法院不能以《國家賠償法》實行之前發(fā)生的事情為由而拒絕損害賠償。
第三,擁有和平憲法的日本是大陸法系國家,審理案件原則上依據法律條文。1947年,日本早已制定了《日本憲法》和《國家賠償法》⑥。但是,日本法院面臨民間索賠或戰(zhàn)爭賠償問題時不愿意使用《明治憲法》,更不愿意使用《日本憲法》。日本對“浮島丸”事件訴訟以“沒有法律依據”為由做出了終審判決。令人擔憂的是日本以“沒有明確法律依據”為由不利于日本政府立場時利用英美法系的判例來駁回受害國和受害國民眾提起的民間索賠和戰(zhàn)爭賠償案的可能性。只要日本政府在類似的侵略戰(zhàn)爭遺留問題的訴訟中上訴,日本法院總會做出對政府有利的判決或改判。這些做法違背了《日本憲法》⑦的基本原理。事實證明,保持著明治時期的某些統(tǒng)治機構和政治勢力的日本政府及具有右翼傾向的自民黨的錯誤歷史觀對日本法院的判決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浮島丸”事件訴訟判決就是一個明證。
20世紀30年代以來,日本帝國主義發(fā)動的一系列侵略戰(zhàn)爭給亞洲被侵略國家和人民造成了莫大的人員和物質上的災難和精神上的傷害。半個世紀以來的歷史證明,日本面對侵略戰(zhàn)爭的歷史不僅沒有“深刻的反省”及謝罪之意,反而不愿承認歷史事實。“‘浮島丸’訴訟”不是單純的法律問題,不僅是對正義的伸張,對侵略戰(zhàn)爭的控訴,而且是一個關系到東北亞的和平與安全的問題。日本要成為在國際社會中能夠獲得信任的國家,就必須有勇氣承擔“浮島丸”事件的法律責任,在查明真相的基礎上妥善處理民間索賠、官方謝罪等問題。
近年來,韓國民間受害者接連依照法律程序向日本政府提出民間索賠。國際法理論認為,一國違反了自己所承擔的國際義務,它就應當承擔國家賠償責任。國際法委員會的條款將國家責任的形式分為兩大類:一是不法行為所產生的法律后果;二是賠償。前者包括繼續(xù)履約的義務、停止不法行為和保證不再重犯。后者包括恢復原狀、補償和道歉。[12]在這種情況下,受害國享有要求賠償損害的權利,而行為國承擔賠償的義務。只有在受害國同意的情況下,才可以免除加害國的國家責任。侵略戰(zhàn)爭的遺留問題是民間索賠和戰(zhàn)爭賠償。民間索賠是對個體受害者而言,是“個人受害賠償”;戰(zhàn)爭賠償是對國家而言,是“國家受害賠償”。歷史上戰(zhàn)爭賠償有兩種:一種是戰(zhàn)勝的侵略國家向戰(zhàn)敗的被侵略國家索要戰(zhàn)爭賠款,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戰(zhàn)爭賠償,而是進一步的掠奪。中國近代史上的歷次戰(zhàn)爭賠款就屬于這一種。另一種是戰(zhàn)勝的被侵略國家向戰(zhàn)敗的侵略國家要求戰(zhàn)爭賠款,這才是符合賠償本意的戰(zhàn)爭賠償行為。[7]國際法學家委員會(ICJ)關于《從軍慰安婦報告書》中,在對個人賠償請求權進行事實和法律上充分的認定的基礎上,做出如下的勸告:不僅是國家,個人也可以成為國際法上的賠償主體。[13]真正意義上的民間索賠不僅是物質上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通過物質上的賠償讓侵略者反省戰(zhàn)爭犯罪的不義,從而達到悔改前非的目的。“‘浮島丸’訴訟”是個人作為訴訟賠償主體的戰(zhàn)勝的被侵略國家的國民對侵略國要求的民間索賠,是符合戰(zhàn)爭賠償本意的,是真正意義上的賠償。其訴訟范圍不僅包括物質上的責任和道義上的責任,也包括政治上的責任和法律上的責任。
1945年8月24日,日本已接受“波茨坦宣言”,但是,日本帝國和帝國海軍沒有解體,“浮島丸”幸存者勞工和死難者都是“日本臣民”。因此,日本侵略朝鮮所造成的“浮島丸”事件的有關遺留問題,在案發(fā)以后理應得到及時的解決?!巴七M會”和韓國的80名幸存者和死難者家屬提起和維持的“‘浮島丸’事件訴訟”已經結束。在這12年訴訟期間日本法院對“浮島丸”事件在沒有進行過充分調查的基礎上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這不僅是對受害國和受害國民族的侮辱,而且是日本對侵略戰(zhàn)爭遺留問題的訴訟設置的巨大的法律障礙。2004年,韓國制定了有關殖民地時期被強制動員受害的真相查明特別法,設立了真相查明委員會。韓國政府調查官對“浮島丸”事件已進行了第二次調查⑧。事實上,要求日本進行戰(zhàn)爭賠償和“官方謝罪”是受害國和受害國民族給日本一次認罪和履行義務的機會,被賦予的機會不應該錯過。
在國際習慣法上明確區(qū)別國家和國民的戰(zhàn)爭索賠早已存在。日韓(朝)間的戰(zhàn)爭賠償問題是日本殖民統(tǒng)治的遺留問題,對殖民地時期的朝鮮人來說,戰(zhàn)爭是日本(人)的戰(zhàn)爭。受過日本殖民統(tǒng)治和壓迫的朝鮮人追究日本侵略戰(zhàn)爭責任的訴訟有30多件。在日朝鮮人宋斗會⑨在日本組成律師團,發(fā)起了包括對“浮島丸”事件在內的有關侵略戰(zhàn)爭遺留問題的訴訟。其他還有日本國籍確認訴訟、遺棄在沙哈林島朝鮮人的訴訟、光州千人訴訟、BC級朝鮮戰(zhàn)犯訴訟、西伯利亞訴訟等,要求日本政府向受害國和受害國民族進行民間賠償和“官方謝罪”。日本應誠懇地向受害國和受害國人民謝罪,并承擔補償的責任,只有這樣才能贏得周邊國家和人民的真誠理解和信任。遺憾的是日本錯誤的戰(zhàn)爭史觀的表現(xiàn)是只看到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爆炸給日本民族造成的傷害和死去了300多萬人的事實,視而不見其侵略戰(zhàn)爭給被侵略國和被侵略國民族帶來的災難和殘殺。從“‘浮島丸’訴訟”判決中不難看出日本否認了受害國和受害國人民賦予的戰(zhàn)爭賠償責任和“官方謝罪”義務,并再次選擇了逃避和拒不承擔戰(zhàn)爭責任的態(tài)度和立場,放棄了真誠反省侵略歷史的機會。
綜上所述,戰(zhàn)后日本按照國際慣例、國際法和國內法應該對侵略戰(zhàn)爭引起的民間索賠及戰(zhàn)爭賠償問題進行應有的補償。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本卻希望淡化侵略歷史,從而達到推卸戰(zhàn)爭責任的目的,尤其是日本右翼政治勢力一直致力于強化對執(zhí)政黨的控制,并不斷地篡改和抹殺侵略歷史。為了追究日本發(fā)起的侵略戰(zhàn)爭責任,防范日本帝國主義的歷史重演,并確保日本今后不再成為亞洲的威脅,應在持續(xù)追究日本侵略戰(zhàn)爭責任訴訟的同時,向國際社會公開“浮島丸”事件的真相以及日本政府對“‘浮島丸’訴訟”的不當判決。
注釋:
①運輸本部長發(fā)給“浮島丸”船長的221935號電:8月24日18時開始禁止百噸以上船舶的航行,24日18時為止不能到達目的地的進入最近的軍港或港灣。
②80名原告主要是韓國的全羅道、忠清道的被害者。
③日本北海道出身、大韓民國光州廣域市人。
④現(xiàn)住大韓民國全羅北道全州市。父親全壽巖(創(chuàng)氏名:官村壽巖)是本案遇難者。
⑤1937年生于東京,自由民權協(xié)會理事。
⑥《日本憲法》序言規(guī)定:日本國民期望持久的和平,深知支配人類相互關系的崇高理想,信賴愛好和平的各國人民的公正與信義,決心保持我們的安全與生存。
《日本憲法》第16條規(guī)定:“任何人對于損害賠償——均有以和平手段請愿之權利?!?/p>
《日本賠償法》第六章規(guī)定:“在受害人是外國人的情況下,在相互保證的限度內使用本法?!?/p>
⑦《日本憲法》第76條第1款規(guī)定:“一切司法權屬于最高法院及根據法律規(guī)定設置的下級法院。”第3款規(guī)定:“所有法官依良心獨立行使職權,只受本憲法及法律的約束。”
⑧據2007年7月27日日本《京都新聞》報道:“追悼市民團體浮島丸殉難者會”余江騰彥會長(66歲)接待了韓國調查組。
⑨1915年(大正4年)韓國慶尚北道漆谷郡出生,1920年到日本,創(chuàng)氏名木村巖雄,2002年6月8日因病去世。1973年在日本外務省前燒掉“外國人登陸證”,大約1976年開始數年間在日本出版物中找出“朝鮮征伐”和“三韓征伐”的語句改為“朝鮮侵略”和“三韓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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