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巖鸞
深圳一棵大榕樹,樹冠如綠色巨傘,無數(shù)根氣根飄蕩如風(fēng)。一個蹣跚的老人,引導(dǎo)一個小男孩趔趄?qū)W步。我和老人相視而笑,我和小男孩相視而笑。朝陽照到樹下,一地光明澄凈。我大歡喜了。
回陋室,看到遙遠處岷縣的詩人舍利的長詩《讀﹤西藏生死書﹥》。生已可知,死已可思,一個佛教修行者心蘊佛陀在逃河邊上行走,不疲倦地梵唱。我大歡喜了。
生是厚重的,死是厚重的,梵唱詩人舍利的詩是厚重的。似有佛示,我心忽生靈犀。為了讀好這首厚重的詩,我又搜齊,重讀了前些年讀過并有深悟的五部厚重的書。
第一部書自然是舍利詩歌所指向的《西藏生死書》。索甲仁波切著,鄭振煌譯。“仁波切”在藏語中是尊貴者的意思。索甲仁波切不但參透了藏傳佛教教義,被認出是西藏最著名佛教上師托頓?索甲的轉(zhuǎn)世;而且曾留學(xué)英國劍橋大學(xué)專修比較宗教學(xué),具有宗教學(xué),自然科學(xué),人類社會學(xué),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心理學(xué)和文學(xué)藝術(shù)等諸學(xué)科修養(yǎng),是一個專意弘法的學(xué)者型佛教上師?!段鞑厣罆肥且徊垦芯空撌錾退劳龅淖诮绦跃拗?,繼承和發(fā)展了蓮花生大士《中陰聞救得度》的核心教理心法 ,密切結(jié)合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宗教心理學(xué)、生生命科學(xué)和死亡科學(xué)理論,佐證已基督教、儒教、道教的旨要,給世界人類開辟了一條合理通過生死的坦途,因而又是一部充滿藏傳佛教特色的臨終關(guān)懷理論著作。書中屢屢引用大科學(xué)家愛因斯坦和其他著名科學(xué)家思想家的論點??梢姶藭诰駥用娴目茖W(xué)性質(zhì)。舍利是讀通讀懂并領(lǐng)悟了這部書的。
第二部書是蓮花生大師著《中陰聞教得度》趙洪鑄譯,全用四言句成文。書名又可譯為《西藏度亡經(jīng)》。這是最古老的《西藏生死書》,而索甲波仁切的《西藏生死書》被為是新《中陰聞教得度》和新《西藏生死書》。達赫詮釋圖解《中陰聞教得度》以《圖解西藏生死書》書名出版。蓮花生大士是公元八世紀藏傳佛教密宗創(chuàng)始人。被稱為第二個佛?!吨嘘幝劷痰枚取房沙蔀槿祟愂飞系谝徊孔诮绦耘R終關(guān)懷著作,探討精神性生死輪回,解說成佛之道?!爸嘘帯笔恰斑^渡”、“間隔”之意。若干時間和時間、空間和空間,意識和意識的過渡和間隔均構(gòu)成“中陰”。人的生命中陰有生外中陰、夢境中陰、禪定中陰;人的死亡中陰有臨終中陰,法性中陰、受生中陰。人在中陰中生活、死亡、輪回、解脫。不讀《中陰聞教得度》,就讀不懂《西藏生死書》,前者和后者是創(chuàng)法和弘法的關(guān)系。舍利也讀過《中陰聞教得度》,讀通讀懂領(lǐng)悟了。
第三部是《論死亡和瀕臨死亡》,美國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著,邱謹譯。羅斯是一名心理分析醫(yī)生。這部書是歷史上第一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意義的死亡學(xué)著作和臨終關(guān)懷著作,開創(chuàng)了臨終關(guān)懷學(xué)的理論和操作層面。該書從病人死前狀態(tài)和心理活動著眼,把死亡過程按人對死亡的態(tài)度分成五個階段:拒絕、憤怒、掙扎、淚喪、接受;在這五個階段中,臨終關(guān)懷的介入是對亡者的最大關(guān)愛。與佛教臨終中陰階段對亡者的幫助相仿佛。美國第一《圖書》雜志2003年評出改變美國的二十本書,就有《論死亡和瀕臨死亡 》,和政論《共產(chǎn)黨宣言》,詩歌《草葉集》、《號叫》等各類著名著作并列,可見該書影響之大。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書》中,引用了該書觀點,接受了其精粹之論。讀此書能更好的了解前述二部書。舍利通過讀《西藏生死書》,也了解了《論死亡和瀕臨死亡 》所表達的現(xiàn)代人對死亡的最新看法。
第四部書是豐子愷繪《護生畫集》。畫家文學(xué)家豐子愷是畫家音樂家李叔同的學(xué)生,李叔同遁如空門成了弘一法師,豐子愷亦皈依法師,成了俗界三寶弟子。師徒相約創(chuàng)作《護生畫集》,宣傳戒殺生昌素食棄葷腥,實現(xiàn)佛祖保護生命之旨,由豐子愷繪畫,弘一法師配詩配文題字;從弘一法師五十歲畫五十幅畫開始,每過十年,畫出和法師歲數(shù)同數(shù)的畫結(jié)集,直到法師百歲。法師圓寂,豐子怡繼續(xù)畫;自知大限將到,提前在法師冥壽百歲前畫完約定之數(shù);自配詩文,請名家題字。歷經(jīng)四十五年戰(zhàn)亂劫難,四百五十幅《護生畫集》終于完成。《護生畫集》精義:“護身者,護心也”;保護心靈的純凈,也就是保護一切生命一切生物,保護人類生存環(huán)境。漢傳佛教的僧人和虔誠信眾,都是戒殺戒葷的素食者。從《護生畫集》,能指認到“我不再吃眾生的肉”的修行詩人舍利深入佛國凈土的深度。
第五本書是寫馬麗華著《走過西藏》,是一個在西藏工作十八年行走深入過全藏的女作家的紀實報告。我在藏區(qū)也曾工作過三個年頭,但這本書使我更真切地看到了佛教和藏民的水乳交融關(guān)系:神山圣湖,教派演變,生死流轉(zhuǎn),長頭朝圣,閉關(guān)修煉,佛教美學(xué)……祖國的西藏在佛光的普照中。這本書使人感到新舊《西藏生死書》和古今西藏的俗世生活與佛教生活是緊密連接著的,讀過新舊《西藏生死書》的詩人舍利,吟唱的內(nèi)容是久遠的也是現(xiàn)實的,都和生命和死亡有關(guān),二者由一根臍帶接通。
重讀了這五本書,我感到評說舍利《讀﹤西藏生死書﹥》有了底氣。
一、人必死,死亡給生命轉(zhuǎn)化找到了基礎(chǔ)地。
舍利在他第一本詩集《我的馬啃光帶露的青草》中,牽著他的馬兒,深一腳淺一腳走過人間苦難,走進了佛土大門。在第二本詩集《空門獨語》中,已進了佛土,在諸佛菩薩腳下端坐,以佛法證悟人間的十惡十善,愛恨情仇,神魔升降;這會在《讀﹤西藏生死書﹥》中,疾步走向蓮花生大士,探求生死奧秘。
在“生還是死,這個問題”的哈姆萊特式命題出現(xiàn)很早以前,這個問題就有了答案,而且答案是相同的。希臘哲人說:“向死而生”。中國儒家說:“生死由命”。道家說:“生死氣化”。而佛教對生死問題的答案最為明確。索甲仁波切確實無誤地傳達了佛陀的死亡真理:“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積者必竭,立者必倒,高者必墮”?!?生聚積立高”是生命,“死散竭倒墮”是死亡。
舍利像西藏在山野間發(fā)現(xiàn)埋藏的蓮花生大士密法著作的“掘藏師”一樣。從20——21世紀的塵世中又對死亡的必然性做了重新發(fā)現(xiàn)?!八劳鍪且豢谙葳濉?。這口陷阱等待生命跌入,是現(xiàn)代科技挖出的物質(zhì)深阱?!八劳鍪俏覀儫o法制勝的宿敵”,人們因篤信貨幣拜物教而削弱了對這個宿敵的抵抗力量。“死神一刻不停的軀趕著你”,死神由于有了商業(yè)的贊助更增加了腳力。舍利關(guān)于死亡必然性的三個比喻,類似《譬喻經(jīng)》中,釋迦牟尼給摩掲陀國王勝光所作的比喻。旅人行于曠野,遇虎追趕逃入井中,又遇各種兇物均能引起死亡。在舍利詩中,旅人由陸地到了海上,舍利描繪了現(xiàn)代死亡的工筆圖景,現(xiàn)代死亡景象和現(xiàn)代生活景象完全重合,死是生的反面,令人驚悚不寒而栗。
大限來臨的時刻
你像站在一艘即將起航的郵輪
甲板上,出行再不回來的旅人
岸上,所有的親友都在向你揮手致別
除了離開以外,你別無選擇……
舍利把“出行不再回來的旅人”,作為死亡的符號,作為亡者的意象,是佛教生死教義的形象。具體地展現(xiàn)了《西藏生死書》中,六道輪回觀念的一個標本。生命不是開始,死亡不是結(jié)束,他們只是靈魂旅程中的兩個車站或碼頭——當然排除了在三個死亡中陰中證到佛果往生佛國的靈魂。這就是佛教對死亡必然性的答案最明確最直接的原因。業(yè)為推動靈魂在三中陰中匆匆行走。一個靈魂在前世、今生、來生,無數(shù)世中,披過多少件名為貴人賤人、牛羊驢馬、爬蟲野獸的軀體衣裳啊。今世的人,不知道你前世是人是畜,不知道你后世是畜是人。但佛陀知道也記得,索甲仁波切轉(zhuǎn)述了佛陀證悟生死的話:“我憶起許多,許多前世。一世、二世、三世、四世、五世……五十世……一百世……十萬世。出生在各種時空”。學(xué)佛又讀懂了《西藏生死書》的詩人舍利,通過佛陀的炬目和心法也知道并記得:“西方文明沖淡了圣哲的訓(xùn)示∕一切毫不保留的開放,再開放∕打開了地獄的大門,餓鬼畜生的大門∕三惡道上報道的亡魂擁擠不堪”。
必死的人必然死了。人的靈魂從人死亡的基礎(chǔ)地出發(fā)了,到哪里去?是在中陰中升入凈土,還是再墜入六道,在六道輪回中,是進入三惡趣之惡道,還是進入三善趣之善道?若幸而轉(zhuǎn)生為人,又將是什么人和如何做人。
二、生活是學(xué)習(xí)死亡的學(xué)校。
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向死亡一步步爬去、走去,死亡是生命的引路者。有的人渾渾噩噩地活,渾渾噩噩地死。有的人一旦發(fā)覺踅入死亡的陰影下,就悲觀絕望,憂傷恐懼,直到被死亡吞沒。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書》中,提出了“學(xué)習(xí)死亡”的重大課題。他說:“學(xué)習(xí)如何死就是學(xué)習(xí)如何活,學(xué)習(xí)如何活就是學(xué)習(xí)不僅在這一世,還有在未來世該如何做”。他提出“生活是學(xué)習(xí)死亡的學(xué)校”的概念:“人們是以自己的方式過活,怎么活就怎么死”。人們能夠?qū)W習(xí)死亡的原因是:“我們都是潛在的佛”。人們能夠在生活中學(xué)習(xí)死亡的原因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多么接近死亡”。每個人都能夠?qū)W習(xí)死亡:“自己的頭腦、自己的心就是我們的寺廟”,自己的心和頭腦就是學(xué)習(xí)死亡學(xué)校的教師,“幫助一個人好好地死”,迎接死亡這個“真理的時刻”,迎接死亡這個“生命中最尊貴最光榮的時刻”。一個人死了,不是失敗而是勝利了。
舍利把《西藏生死書》的這個教旨接過來并虔誠奉行。他守持人間正規(guī)勤勉生活,向眾生的生活學(xué)習(xí)自己的生活,并把生活作為學(xué)習(xí)死亡的學(xué)校。他說:“死亡是一部大書”,他不看鏡中花水中月,而是細看這部大書。舍利是人間學(xué)校的教師,就像教學(xué)生《三字經(jīng)》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千字文》第一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一樣,舍利向佛陀向佛法向佛教上師學(xué)習(xí)死亡大道的第一句真理。
河谷里,當秋天鋪滿諷世的經(jīng)文
神擦亮季節(jié)的火柴
把大地點燃。與其讓死亡驅(qū)逐
驚慌失措,亂了方寸
不如面對死亡
把“死”字帖在額顱上
熱愛身邊的每一個人
向忙碌的螞蟻和蜜蜂蝴蝶問好
夜夜夢中蘇醒,我隨索甲波仁切
尋訪生死大道
知更鳥送來美妙的情歌
伴隨起床的鐘聲,我走進
又一個嶄新的黎明
兩個學(xué)校的起床鐘聲陣陣,在這個又新生了的黎明中,詩人懂得了“正確的死亡是無法拒絕的再生”,再一次說:“死亡是一部不可不讀的大書∕錯過今世∕遙遙無期∕我要跟死亡有個約會∕在《中陰聞教得度》里∕找一條脫胎換骨的途徑”。舍利站在牙利學(xué)校的側(cè)柏叢中,站在蓮花生大士面前,他已準備了向遙遠的死亡啟程的三資糧——信愿行,是一個在苦難人間生活中聞教得度的詩人了。
三、站在自己詩歌的人間“業(yè)鏡”面前,映出自己善惡業(yè)行。
“業(yè)鏡”,又稱“凈頗黎鏡”、“業(yè)鏡輪”。在受生(投胎)中陰階段,閻羅法王用已照人,顯其善惡,“顯其所做善福惡業(yè),毫末無差別,質(zhì)影同一相”(《地藏菩薩發(fā)心因緣十王經(jīng)》),據(jù)以判人進善道或惡道。舍利把自己的詩歌,當作人間“業(yè)鏡”,映現(xiàn)自己的真形實相,身心變遷。
我在我的族類中
猶如一顆漸漸失去溫度的沙粒
在天地的磨盤間,?踽踽行走
將會,被日月的牙齒嚼成粉末
將會,有一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或許以后沒人愿意再提起你晦氣的名姓
即便偶爾有人說起
那或許是數(shù)落你在殺盜淫妄酒里
恣肆放蕩的劣跡
索甲波仁切說:“不厭惡負面的經(jīng)驗”,對前一個“我”的覺悟,就是后一個“我”的新生,世上的人是可以“第二次出生的”。詩人真心坦誠,不欺鬼神,所以能做到“聞見佛法并深信因果”,頓悟到“了卻生死才是人生頭等大事∕這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在佛法佛性中幸福著的詩人,看到了“蓮花生大士在云端靜坐∕宗喀巴活佛在金殿說法∕他們微笑∕我也微笑∕”。佛弟子舍利曾用四年時間,“潛心佛學(xué)典籍研讀,修心悟道”,基本通曉主要佛經(jīng)。他工作敬業(yè),誠樸實在;作詩梵唱弘法,普渡眾生;又尊“中陰聞教得度”之教,給父母講說佛法,讓“生身父母,同證佛道”。詩人真是一個在生活最苦的塵世一角,快樂修行的人。
詩鏡中真實的詩人,不管業(yè)力的風(fēng)多么強烈,都不能阻擋,反而會推動他走向凈土;因為正如《西藏生死書》所說,這個修行的詩人,“不把修行當作偶爾服用的藥物或治療,而是把他當作每日的食糧”。吃飽了這種無污染食糧的人,體力心力是最充沛的。尤其是心力,在“上師相應(yīng)發(fā)”中被蓮花生大士賜予的食糧喂養(yǎng),最是充沛。
四、心的力量是巨大而又無限的。
佛學(xué)是“心的科學(xué)”?!段鞑厣罆酚袑iT篇章論述“心的連續(xù)性”和“心性”。心是本覺的心性,凡夫心向本覺轉(zhuǎn)化。“心”無形無色,不可觸,不可見,自由無限。佛教《知識總匯》說:“一切心上所顯境界,皆是自心妙用。心性是自然智慧”。心具有明和空性?!段鞑厣罆氛f:“生和死都在心中”。心的力量巨大而又無限?!拜喕厥悄愕男?,涅槃也是你的心,一切苦樂和一切迷惑都只存在于你的心”。必須控制你自己的心,這是佛學(xué)修行的首要法門。
心就是佛。
舍利在自己心上點起了一盞明燈。
一個人獨處陋室
孤獨和焦慮同時襲上心頭
你有心上話,還能對誰訴說
親人和財富,是抓不到的虛幻風(fēng)景
在自己的哭聲中來到世界
在親人的哭聲中孤獨地上路
假如你準備了起航的資糧
心中的明燈就照亮黑暗的路程
何必要人做伴,路就在自己腳下
詩人設(shè)想自己走在“黑暗的路程”上了。他發(fā)現(xiàn)“死亡啊死亡∕你是一道任何人必須終生研究的課題∕唯物論障蔽了人的肉眼∕唯心論開啟了神的智慧”。佛教修行者所說的“唯物論”,是人間物質(zhì)拜物教,“唯心論”是佛國佛陀的心靈論。哲學(xué)上的唯物論和唯心論是人類認識物質(zhì)世界和心靈世界的兩種工具。正如西醫(yī)和中醫(yī)、藏醫(yī)對于人生一樣。人的心上點明了佛的明燈因光明和子光明合為一體,慈、悲、喜、舍合一的佛法“四無量心”,就長住人的心上。人就不怕人間的貪官酷吏、奸商強人;也不怕法性中陰兇狠恐怖的六十位忿怒尊和受生中陰的一千索命鬼卒;因為他們的兇殘橫暴,都是心性的設(shè)計和投射。心性是空的,兇殘橫暴也是空的?!段鞑厣罆氛f:“空傷害不了空”。詩人心上的佛燈一路照耀護佐詩人。
五、在岷山腳下,對著喜瑪拉雅山禪定。
禪定,佛教密宗和禪宗的修行方法。排除外在干擾謂“禪”,保持內(nèi)心不亂為“定”。在禪定境界中求得覺悟,有“九住心”九個段位。索甲仁波切在古老的禪定法中,注入了現(xiàn)代的開放意識和教法。他指出現(xiàn)代禪定有三重點:把你的心帶回家(心回自心),放下(放棄執(zhí)著),放松(進入本覺)。禪定的目的不是技巧,而是心悟。禪坐可取跏趺式,也可坐于椅上或物上。坐如山,腿交叉,脊背挺直,心胸伸展。禪定修法有“三合一”的妙法:觀想,念咒,觀呼吸。
舍利完全領(lǐng)悟了《西藏生死書》禪定修習(xí)的法要。
禪坐。在靜謐的禪坐中
誰神閑氣定。我呼一口氣
八萬四千毛孔張開窗口迎接光亮
我吸一口氣,十萬八千煩惱漸次滅度
讓心乘坐在呼吸的微細能量上
經(jīng)過血管,凈化全身的脈輪
挺直的脊背,靠在巴彥喀拉山
放眼萬里碧空的蒼穹
我的腳伸進瀾滄江腹部
使生與死在一起流淌
緩緩的流向深邃無際的海洋
讓生命像早晨玫瑰花上的露珠
晶瑩剔透,一塵不染
讓禪定成為一門藝術(shù),找到瞬間覺悟的門徑
舍利的禪定已是一門藝術(shù)了。早晨,露珠,玫瑰花,多么清新美麗。舍利挺起了背脊,坐如巴顏喀拉山,八萬四千毛孔打開八萬四千窗口即法門,身心徹底放松了。深深地廣闊地觀呼吸,徹徹底底地吐故納新。舍利此時像無上大師在行施受法,吸氣“承受一切眾生的痛苦”,呼氣“治療全世界的疾病”。好像索甲仁波切上師就在舍利身邊,一招一式指導(dǎo)他禪定?,F(xiàn)在是“使用一個對象”的觀想法,“對象”就是蓮花生大士。大士說:“誰想到我,我就在誰的面前”。蓮花生大士已然站在舍利面前,幫助舍利的心“找一條回家的路”。舍利觀想蓮花生大士——釋迦牟尼后的第二位佛時,看見了雄偉的喜瑪拉雅山是大士的腳背,奔騰的雅魯藏布江是大士的悲憫的淚水。蓮花生大士多高大呀,他悲憫的淚水流得多長啊。在智慧和光明中,舍利向蓮花生大士進入,最后結(jié)合為一。正確的禪定法,生時便證悟生死。證悟者“視生死為掌中物”,證悟者的詩,是歌唱生死的佛咒。
最重要的是,如八世紀佛教上師寂天所說:“心這頭大象被專注的繩子從各方面牢牢綁住了”,也如巴楚仁波切上師所說,人再不會“把大象留在家里,卻跑到森林里尋找它的足跡”了。舍利領(lǐng)悟了佛陀臨終前的寶貴話語,并融化到自己的詩中:“在一切的足跡中∕大象的足跡最為遵貴∕在一切專注禪定中∕念死最為尊貴”。舍利認得大象是什么,大象的足跡通向哪里。在禪定中沿著大象的足跡帶心回家的修行人,把大象綁住了,同時也綁住了一切敵人;恐懼消失,快樂來臨;不害怕生,也不害怕死了。
索甲仁波切還接受了漢傳佛教禪宗一個公案的說法,提出了與日常生活相結(jié)合的“動中禪”修法:“餓了就吃,困了就睡”。舍利就是一個在工作和生活中禪修的人,他的禪定有廣闊的空間,有寂靜的時間;他在紛擾的塵世的形象,是安靜、沉穩(wěn)、不現(xiàn)浮躁的佛子相。
六、在上方,看自己的身體:臨終關(guān)懷。
《西藏生死書》指出:人的身體是“留下來的東西“,人是旅客,暫住此身,終究離開。當代最偉大的禪師敦助仁波切,比較豪華的墳場和豪華的住宅,說:“他們蓋了這個棒的房子給尸體住,他們也蓋了這么豪華的房子給活尸體住”。密勒日巴尊者說:“這個我們?nèi)绱撕ε碌乃^尸體,此時此地就跟我們住在一起”——凈幻身在上方五尺處,正看自己的身體,看見了和佛陀涅槃時相同的“睡獅”臥姿,思緒萬端。
詩人的想象力,在詩歌中變成了凈幻身或意生身。
我的肉身由地水火風(fēng)
四大元素組成——
那是罩住靈魂的一張網(wǎng)
神啊,如果有一天你將這張網(wǎng)撕破
我會清晰明了的呼吁——
“現(xiàn)在臨終中陰已降臨在我身上,
我將放棄一切攀緣、欲望和執(zhí)著;
毫不散亂地進入教法和清晰察覺中;
并把我的意識射入本覺的虛空中;
當我離開這個血肉和合的軀體時,
我將知道他是短暫的幻影?!?/p>
這個九孔長流不凈的凡胎肉體
由于長期的靜修在火喪場的爐床上
也許還能留下幾顆發(fā)光的舍利
上引三節(jié)詩中間一節(jié)的六行詩,是索甲仁波切由蓮花生大士《中陰聞教得度》中的四言偈轉(zhuǎn)譯成的自由體詩。在地大溶于水大,水大溶于火大,火大溶于風(fēng)大的四大分解的臨終中陰,誦讀《中陰聞教得度》,是幫助亡者的臨終關(guān)懷。觀想自己的死亡景象,是一種“至關(guān)法門”,驗證死亡的真實不虛。如此精研踐行佛法者,他必能留下發(fā)光的舍利。
《中陰聞教得度》是廣義的臨終關(guān)懷,不但包括臨終前和臨終時的階段;也包括呼吸停止后臨終中陰的三天半或四天時間,和法性中陰、投生中陰的四十九天時間。事無巨細,大小不遺,操作規(guī)程一一列出?!段鞑厣罆吩诠糯吨嘘幝劷痰枚取返乃劳鲇^念和助七教法中,融入現(xiàn)當代弗洛伊德心理學(xué)、自然科學(xué)、醫(yī)學(xué)、宗教心理學(xué)理論,發(fā)展出了組合成了一個完備的臨終關(guān)懷巨大體系。“頗瓦法”在人的梵穴上釋放人的靈魂,心電圖儀接上了人的心臟,人的意識解體可用物理粒子解釋,人類期望隆欽巴大喇嘛和大科學(xué)家愛因斯坦合二為一,出現(xiàn)宗教家和科學(xué)家的綜合體。佛偈禪語和醫(yī)生護士的溫言軟語俱是慰藉的美妙音韻。索甲仁波切鄭重指出:“安詳?shù)娜ナ?,確實是一項重要的人權(quán),可能比選舉權(quán)或公平還來得重要。所以宗教傳統(tǒng)都告訴我們,臨終者的精神未來和福祉,大大依賴于這種權(quán)利”。
詩人舍利看見了臨終關(guān)懷的宗教價值:“臨終關(guān)懷,一群誦經(jīng)念佛的人∕變地獄為天堂∕變死亡為涅槃∕一盞酥油燈∕把靈魂迷茫的方向照亮”。詩人觀想死后,按照教法,要親人“千萬別動我的身體”,給他的靈魂一段安靜的時間安排行止?!笆覂?nèi)充滿奇香的氣味”,詩人看不到恐怖的景象,只看見坐著蓮臺手持荷蕾的大士,在空中前來接引。詩人的意生身,看見了父親的白菩提開成天山的雪蓮,母親的紅菩提跳躍成大海的浪花。然而,終是要生在“父母的白菩提紅菩提的光亮中”,前生今世后世,人身可貴;“投入蓮胎,花開見佛”(《中陰聞教得度》偈句)。
七、月亮。
月亮,在 佛教數(shù)萬卷典籍,在禪書巨型叢集《五燈會元》,在歷代詩僧詩禪和信佛詩人的無量詩歌中,都經(jīng)常出現(xiàn)。月亮在這時就成了一個特殊的意象,形象和符號,朗明清凈,一塵不染,象征佛國凈土,佛法佛義,佛性佛心;也象征信眾對佛的感悟、向往和追求。月亮在《西藏生死書》中升起了,就是十四世紀大圓滿大師隆欽巴的最后遺言《純凈之光》:
在一個無云的夜晚,
“眾星之王”滿月即將升起……
蓮花生大士,我慈悲之主的臉
引我靠近,表示溫柔的歡迎。
大師說他對死亡的喜悅,遠大于商家的發(fā)財,帝王凱旋,甚至超過圣人深入禪定的喜樂。“有如一位在時間到來時就要踏上旅途的旅人∕我將不再留在這個世間,我將安住于無死的極樂堡壘中”。他勸弟子們不要悲傷。他在月光下說出“心里的話”,幫助輪回六道的眾生,“在本初圓滿的基礎(chǔ)中,證悟涅槃”。
月亮也在舍利的詩中升起來了。
天上的月亮,漂白了我的頭發(fā)
我在得到和失去中,一邊懺悔
一邊尋覓,求索生命的無量前程
天上的月亮,你是我舉起的空空酒觴
喝干今生來世的酒
展望未來,我不再迷茫與凄惶
我珍惜今生的每一秒蹉跎時光
深信不疑圣哲說的地獄和天堂
擷一朵曼陀羅花擦洗靈魂的傷口
走在西藏解脫神識的路上
割斷生死的因緣
擦拭蒙住本性的塵埃
在輪回的苦海里打撈
妙明覺悟的沉船……
這都是佛陀的月亮啊。十四世紀的月亮,照在中國的西藏和岷州;二十一世紀的月亮,照在中國的岷州和西藏。二十一世紀的梵唱詩人舍利,在十四世紀大師詩人隆欽巴的月光中,添加了現(xiàn)代的亮度和色彩。舍利仰視佛性永住的明月,塵心已凈,塵緣已斷,塵傷已愈,身心俱健,佛心充滿;發(fā)愿在輪回苦海里打撈“妙明覺悟的沉船”,大乘眾生,慈航普度。
八、把我的痛苦變成別人的快樂,把我的快樂與他人的痛苦交換。
不相信善惡報應(yīng)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諸如黑道白道上的各色魔鬼撒旦,人們絕對不要相信他們。相信善惡報應(yīng)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諸如紅塵黃土中的各等辛勞人,人們完全可以相信他們?!段鞑厣罆钒焉茞阂蚬麍髴?yīng)觀念提升到了新的高度,指出了“業(yè)”是“真理背后的真理和驅(qū)動力”,善業(yè)驅(qū)動下,善有善報;惡業(yè)驅(qū)動下,惡有惡報。善業(yè)和惡業(yè)的分界線是痛苦和快樂的關(guān)系。寂天菩薩說:“這個世界上不管有什么喜悅,∕完全來自希望他人的快樂;∕這個世界上不管有什么痛苦,∕完全來自希望自己快樂”,這是一種佛教后天下而樂的個人和他人苦樂轉(zhuǎn)換的心態(tài)。寂天菩薩又提出了苦樂轉(zhuǎn)換的法則:“把我的快樂與他人的痛苦交換”,籍此善業(yè)可以成佛,在輪回中找到真正的快樂。痛苦的乞婦依賴喜悅變成了燃燈佛,就是苦樂轉(zhuǎn)換法則的勝利。業(yè),創(chuàng)造并組成一切,建立世界萬象,可由藝術(shù)家舞蹈家的表演現(xiàn)出形式。
舍利深知“痛苦是掃除一切惡業(yè)的掃把”,他用自己的痛苦掃除眾生的惡業(yè),且痛苦地唱著快樂之歌。
“把喜悅綁縛在自己身上的人
反而毀滅了長著翅膀的生命
當喜悅飛去而吻他人
將會活在永恒的朝陽之中”
仰望掛在晴空萬里中的一輪月亮
它也不能寄托我無盡的相思
那是神掉不到人間的一滴清淚
夜夜為找不到家的游子導(dǎo)航
在低處行走,我時刻為孤獨的靈魂
高筑飛翔的樓臺
仰仗信愿行三資糧
少了不必要的恓惶
第一節(jié)引詩,是西方詩人威廉?布萊克的詩?!段鞑厣罆芬昧?,舍利長詩再次引用,說明放棄個人對喜悅的執(zhí)著,是佛眼人共見的轉(zhuǎn)化痛苦和快樂的不二法門。把自己的喜悅變成另一個生命的翅膀,讓喜悅吻在別人嘴上開花,自己就在朝陽中永恒了。
朝陽后面是月亮。舍利這一輪的月亮,是神掛在天上的一滴清淚,為黑夜迷途的游子導(dǎo)航回家之路;也照著修行的佛弟子“為孤獨的靈魂∕高筑飛翔的樓臺”:——草原上的雄鷹,必須站在高出青草的鷹墩上才能起飛。這是詩人為痛苦的靈魂飛翔而奉獻的勞作的痛苦。
但詩人已經(jīng)承受過還要承受更重的痛苦。貧窮,饑餓,流浪,苦役,侮辱;為馴服文字而像駕馭野馬般的驚險顛簸;“無常一刻不停的謀算著你”;“親人的笑容像曇花一現(xiàn)”;“泥石流吞噬著眾多鮮活的生靈”;“在刀劍上手舞足蹈”……詩人一連串的痛苦,綁成了長長的結(jié)實的大掃把,掃向遍地惡業(yè):“埋人的棺材(官財)”,“魔鬼的陷阱”,“罌粟迷魂的香味”,“人道與畜生道的同磁共振”,“眾多的災(zāi)難、疾病、屠戮∕血肉模糊的殘狀”……痛苦的長掃把不停地掃,掃向最惡的業(yè):貪嗔癡三毒。
索甲仁波切說:“魔鬼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緩引經(jīng)典”,“西方世界充滿了精神騙子”;有引用西方詩人華滋華斯的話:“世界再也受不了我們”。遍地冠冕堂皇的精神騙子,我再不相信了。我只相信手持經(jīng)卷和詩卷的詩人——他為世界奉獻著痛苦。
九、會死的人。不會死的人。
一個特別重大的特殊命題,由在《西藏生死書》中說法的蓮花生大士的蓮花上結(jié)蕾,在舍利長詩《讀﹤西藏生死書﹥》中盛大開花。這個命題就是“會死的人”和“不會死的人”。
詩中的“會死的人”,不是俗世意義上必然會死的人,而是佛法意義上能正確地好好認識死亡,準備死亡,走向死亡,進入死亡,超越死亡的人。“不會死的人”不是世俗意義上長生不死的人,而是佛法意義上不能像“會死的人”那樣正確地好好地去死的人。
因為舍利“準備明智地迎接死亡”,所以他就能像歌唱花朵一樣,清新淡定地唱歌人的死亡、會死的人、不會死的人了。
誰把“死”字貼到香案
晨起禮拜,睡前默念
點一燭檀香早晚匍匐祭奠
誰把“死”字深埋心底
唯恐無常跳出來
帶他上路……
為了他人的利益,死在陣上的是英雄
為了他人的利益
死在炕上的也是英雄
“死亡是一門藝術(shù)”
會死的人視死如歸
安詳含笑,永別苦海
不會死的人,死在三惡道里
永無出期
佛法點明,死亡可以是一門利益眾生的藝術(shù)。會死的人貼到香案上的“死”字,大放生命光芒。不會死的人深埋心底的“死”字,增加心的黑暗。會死的人是英雄,回歸佛的家。不會死的人是懦夫,跌入魔鬼的洞窟。索甲仁波切引用法國啟蒙作家蒙田的話:“學(xué)會了怎樣死亡的人,就學(xué)會了怎樣不做奴隸”。更進一步,在索甲仁波切的死亡學(xué)校里,學(xué)習(xí)生死大道的人,更勇敢地把“死”字貼到額顱上,亮明正身,表明心跡,以便“學(xué)會死亡,會死亡的人在預(yù)期的知見里”;而絕不做“不會死的人,掙扎在恐怖和痛苦中”。
跟著死亡走,快樂死去,走向佛性;坐在“上升的蓮臺”上,看見“親人的笑像一朵帶露的蓮花”。會死的人的死,給自己和親人帶來的都是無邊的福報。
《西藏生死書》說:“人們是已自己的方法過活,怎么活就怎么死”。會死的人也就是會活的人——在佛法中正確地好好活的人?!坝行┲奈鞑囟U觀大師在晚上就寢時會把杯子倒空,杯口朝下放在床邊。他們從來不確定隔天是否還用得著這杯子”。他們活得多么輕松,一點死的負擔也沒有。“他們甚至晚上把火熄掉,免得第二天余燼還燒著”,他們覺得死了就能得到佛的溫暖。馬麗華《走過西藏》記述,西藏一個老農(nóng)夫說,一生的幸福是幸福,一個小時的幸福也是幸福。一個朝圣部落的老牧人拾草就拾夠燒一天的柴草。一個中年人對搖尾巴的狗說,你只能活九年,怎么還討好人呢。這都是些信佛的人,會活也會死。舍利長詩《讀﹤西藏生死書﹥》的結(jié)尾處都引用了天主教徒圣弗朗西斯的祈禱詞。在付出安慰、了解、愛和寬恕以后,“我們因死亡而獲得永生”。
《西藏生死書》指出,佛陀是人,也會死的,他確實活過也死了。佛陀從來沒有說過他是神。由此看來,在某一種意義或?qū)用嫔?,佛教可以說是一種研究精神衍變的宗教信仰性的無神論。佛陀是第一個會活也會死的人 。佛教的六道輪回和三陰三身理論,根本是一種強烈的精神追求、理想和實證。舍利精讀了《中陰聞教得度》,書中遍布“死”字;精讀了《西藏生死書》,書中遍布“死”字。讀時讀過后,不恐怖,不懼怕,不絕望,而呈安詳?shù)那閼B(tài),露清明心智,從容淡定地聽取佛陀的死亡吟唱:“我們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暫,∕看著眾生的死就像看著舞步,∕生命時光就像空中閃電,∕就像激流沖下山坡,匆匆滑逝?!鄙崂淖诮绦跃褡非蟮玫搅藢嵶C,他也是一個會活也會死的人,這一切都是他的六根五蘊融入了佛性,佛性“六是”的菩提心在他心上生長,菩提心生長像植物一樣拔節(jié)的聲音,就是他吟唱的詩歌了。
在佛性和詩歌上,會死的普通人高過不會死的高貴人。一個岷州的信佛的會死的老農(nóng)夫,一個西藏的信佛的會死的老喇嘛,都高過不知佛陀,不會死的中國第一個獨裁者秦始皇。老農(nóng)夫的一抔黃土,老喇嘛的神鷹掉落河谷的一根羽毛,都高過秦始皇的皇陵。
人生觀是人死觀。樂觀主義是樂死主義。
十、佛教是一首偉大的詩歌。
漢譯佛經(jīng)二萬多卷,皆為典雅文言,精致圓潤,節(jié)奏頓挫,韻律優(yōu)美,含蓄包蘊;抒菩薩之情,情深意遠;敘佛陀之事,諸事明晰;言哲理大道,通幽發(fā)明。篇篇可作為詩歌閱讀,出聲即為梵唱。佛經(jīng)中無數(shù)偈子,是純粹的珍珠般的短詩,被一根佛心紅線連成長串。禪宗叢書《五燈會元》,收無數(shù)機智空靈曼妙的禪詩,有撥開眼前云霾之靈放。詩僧詩禪,作詩代佛陀發(fā)聲。俗界信佛的歷代詩人們,使中國詩歌自魏晉以來就涌流著佛意禪思。豐子愷《護生畫集》,收魏代曹植、唐代杜甫、白居易、王昌齡、宋代蘇軾、陸游、黃庭堅、范成達、元代趙孟頫、王惲、劉茵、明代方孝孺、張琦、清代王淑、高鼎、彭紹昇,及至近現(xiàn)代眾鄉(xiāng)詩人們,和歷代詩僧詩禪壽光禪師,慈憫禪師、僧宗林、寒山子、紫柏大事等等,寫出的大量佛教護生詩歌,宣示戒絕殺戮,終生和諧之佛意,是典型的環(huán)保詩歌。弘一法師《眾生》詩曰:“是亦眾生,與我體同。應(yīng)起悲心,憐彼昏蒙。善勸世人,放生戒殺。不食其肉,萬謂愛物?!必S子愷《麟在郊野》詩曰:“有麟有麟在郊野,狼額馬蹄善踴躍。不踐生草不覆蟲,雖設(shè)武備不侵掠”。真是佛心佛言。
佛教是一首偉大的詩歌。佛教思想是中國詩歌一個偉大的傳統(tǒng)。
中國藏族民眾不但有佛心也有詩心,不但有佛性更有詩性。他們熱愛詩歌,有看到“沙中世界”、“花中天堂”的詩眼,有“掌中握無限”、“一時握永恒”的詩力。藏族很自古就出了很多優(yōu)秀詩人。索甲仁波切認為密勒日巴尊者是西藏最優(yōu)秀的詩人。藏民族把詩歌用于生活,臨終關(guān)懷可以讀一首詩。索甲仁波切的老師蔣欽揚哲上師講法,女喇嘛康卓向他唱歌提問,他作詩回答。
蓮花生大士《中陰聞教得度》漢譯是四言偈句,言簡意賅,質(zhì)地精煉,是一首哲理長詩。索甲仁波切《西藏生死書》是理論巨著,論述語言極有詩意,可喜的是為說明論點,書中分布著數(shù)十首詩歌。有的是引用的國外古典詩人莎士比亞、浪漫詩人布萊克、現(xiàn)代詩人里爾克等人的詩;有的是引用的藏族詩人密勒日巴、隆欽巴、紐舒堪布等人的詩;有的是索甲仁波切把佛陀、寂天、杰西仁波切、敦珠仁波切等圣哲的佛語佛偈譯成的自由體詩。更多的詩是索甲仁波切《中陰聞教得度》的四言偈譯成的自由體詩。從詩歌的純文學(xué)欣賞角度來看,《西藏生死書》中所收詩歌,都是些優(yōu)秀的現(xiàn)代詩歌?!度松逭隆愤@首詩,寓佛理至深,形式上都有了先鋒派詩歌的表現(xiàn)了。
佛經(jīng)是詩歌,佛教離不開詩歌,有力量的詩歌的力量是靠佛法生成的。
詩人舍利在他的創(chuàng)作談《寫詩與佛學(xué)》中,回顧了他由詩歌進入佛法,把佛法引入詩歌的經(jīng)歷。他長期累月“潛心于佛學(xué)的研習(xí),讀了好些佛學(xué)經(jīng)典和古圣先賢的論述文章,聆聽大德高僧深入淺出地講經(jīng)說法”。在工作和生活中,早讀詩,晚誦經(jīng),持齋食素,聚悲憫感恩之心。佛法“塑造了我的靈魂大廈,而且拓寬了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疆域”。佛法進入了舍利的靈魂,繼而進入了他的詩歌。他2010年出版詩集《空門獨語》,“每首詩都含有佛家思想的因子”。《空門獨語》的佛學(xué)特質(zhì)及藝術(shù)表現(xiàn)的新穎,引起了很多詩人詩評家的重視和贊賞。
《西藏生死書》關(guān)于生死大道的深邃開放擴展的佛理,及其表述形式上豐沛鼓涌的詩性藝術(shù)表現(xiàn),引發(fā)學(xué)佛詩人舍利寫出長詩《讀﹤西藏生死書﹥》。這是佛家人的文學(xué)因緣際會,也是詩人鐘情佛法和詩歌的事所必至。佛引動學(xué)佛人,詩引動詩人。
《讀﹤西藏生死書﹥》,是對《西藏生死書》生死佛理的感應(yīng)、接受和發(fā)揚。人的想法和佛的思想契合了膨大了,佛引導(dǎo)詩人承受“接近死亡給他帶來真正的覺醒和生命觀的改變”,詩人在死亡中覺醒后進入生活,就能更徹底更本真地歌頌生活了。
這篇長達35篇章的長詩,是應(yīng)和《西藏生死書》中的詩歌的對唱,二者又契合成密不可分了無銜接之痕的合唱。舍利長詩幾乎每一篇章都引用《西藏生死書》中的詩,二者題旨相同,脈絡(luò)相接,氣韻相通,風(fēng)姿相近,互為生發(fā),前后補充?;癁橐粋€詩歌整體,轟響成青藏高原上古老喇嘛廟中長長的號筒吹出的梵音。引用的詩雖多,但不嫌累贅,反而增加了詩歌的整體重量和色彩。
舍利詩歌中寫得最好的詩是長詩。他已經(jīng)很熟練很輕松地掌握寫長詩的策略、技巧和修辭方式。他的長詩雄渾厚樸,氣脈綿綿不斷,激情貫通不竭,像大江大河一樣能自然流出一篇長詩的流向和流域。他的多篇佛教長詩,如《空門獨語》、《慰藉》等,尤其是這篇《﹤讀《西藏生死書﹥》,已經(jīng)能很成功地將佛境變?yōu)樵娋?,佛思變?yōu)樵娝?,佛語變?yōu)樵娬Z;佛教中眾菩薩大士、佛教故事、無數(shù)比喻,在他的詩中都是塵世生活化了的形象、意象、符號和象征。對佛經(jīng)特有的修辭方式、抒情、敘事、說理手法,他都能像接受蓮花生大士“大手印”一樣,接過來巧妙變化使用。佛經(jīng)中專有的名詞術(shù)語稱謂,在他的詩中都成了生活中的景語、情語、理語。他的佛教詩歌,已經(jīng)凸顯了他對至高無上的佛陀感恩和傾述的固有姿態(tài)和方式。舍利的佛教詩歌,是詩化的佛化的普通民眾生活,清通無阻,沒有一般論佛詩文中常見的深奧難懂的硬塊。
《讀﹤西藏生死書﹥》,是舍利學(xué)佛進程的一個新的深度,是舍利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的高度。舍利佛教詩歌現(xiàn)象,以其創(chuàng)作時間之長,作品數(shù)量之多,和已經(jīng)達到的藝術(shù)水平,在中國當代詩壇上是罕見的。愿人們都能看見舍利佛詩的新結(jié)碩果。
如果這首長詩在其抒情的寬廣的西藏背景中,多出些面積讓給岷州山川;宏大敘事中更多地揉進些凡人小事;那么這首詩必能像行腳僧一樣,更多了些地氣和人氣。
佛經(jīng)是詩歌,佛教是一首偉大的詩。英國當代作家劉易斯?湯普森說,耶穌基督是最偉大的詩人。我們說,釋迦牟尼也是最偉大是詩人。他們二人都能教詩人寫偉大的詩歌。宗教能是詩人成為偉大的詩人。《西藏生死書 》提到了雪萊、巴爾扎克等等很多詩人作家,尤其是多次提到奧地利偉大的宗教性詩人里爾克,我很高興。里爾克是我喜歡的詩人,他多寫基督教詩歌,也寫過三首佛詩。他的偉大和神有關(guān)。施萊格爾說:“現(xiàn)代文學(xué)落后與古典文學(xué)的所有原因,可以概括為這樣一句話:“因為我們沒有神話”。帕斯卡爾說:“一個信上帝的人沒有失去什么,但一個不相信上帝的人卻會失去很多”。不信上帝的詩人失去的是偉大的詩。國際上著名的斯洛文尼亞詩人薩拉蒙的詩歌雄心是:“接近上帝,快樂,快樂,神性快樂”。他接近了上帝,也接近了詩歌。
人們的上帝,是人人各不相同的。但人人都得承認,佛教是一首偉大的詩歌,佛陀能使詩人成為偉大的詩人。舍利學(xué)佛寫詩的道路是一條正路。
我看到窗外是大葉的榕樹,是欣欣向榮的青草。我想到遙遠的岷州,舍利走過小葉的側(cè)柏,走到大葉的白楊樹下,吟著詩或誦著經(jīng)。我大歡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