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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給自己找別扭

      2012-12-18 20:16:11許松濤
      四川文學 2012年11期
      關(guān)鍵詞:館長書法家

      □許松濤

      遙控器啪啪啪,電視熒光屏上的圖像迅速閃過,老伴正看得入神,突然被掃過的頻道閃花了眼,肚子里一股氣忍不住往嗓子眼里堵:“老別,你神經(jīng)啊,是不是在家悶得憋不住啊,真的憋不住了就出去遛遛狗也行啊?!崩蟿e梗了一下脖子,眼珠子翻了翻,這是他強壓心煩的習慣性反應(yīng),“老子一看就窩火,什么今年過節(jié)不收禮啦,要收就收腦白金啦。一派胡言!胡言!”見老別氣咻咻的樣子,老伴沒有再頂。老別仍顧自嚷:“你不見物價漲得多厲害嗎?去年的一勺鹽能管得住今年的一碗水嗎?”老別在縣城的文化館呆了差不多三十年,退休了,過年的慰問也沒見過一張紙片,都過了元旦,也沒見單位里來個慰問信,按慣例,每年單位職工總在這個時候發(fā)點年貨,舉行一個聚餐會,年輕人還可以帶妻子,今年,冷冰冰的,冷鍋冷灶。既有些不適應(yīng),也有點迷茫,心里落差是抹不清的,更讓他心底不踏實的是那些書法作品的歸宿問題。

      電視里做得最多的那個廣告就是腦白金,一花甲老頭與一花甲老太,卡通的,弄時髦,扭昵作態(tài),碰胸,挺肚,扭胯,跳足,拉扯,直看得老別想吐,幾次差點暈厥。這樣的廣告一分一秒都嫌又臭又長,可是就像蒼蠅盯上了賣蛋的,怎么也揮之不去,一到年節(jié)邊,這類大同小異的廣告就再次占領(lǐng)觀眾視野。而讓老別煩不勝煩的是,就是送禮與收禮這不堪入耳的詞,竟這樣直白,風氣還好得了嗎?這樣的廣告能播嗎?送禮慎重就送給爸媽嗎?這能不讓人生疑,舉一反三,想入非非?

      老別有尊姓大名,名冊表上姓名欄,填上的是甘應(yīng)別,到底是什么用意或者有何潛在內(nèi)涵與寄托,誰也無從知曉,有人破譯過,可還是煙消云散,然而人稱他老別卻日漸聲隆。在中華鱉精漲價,并且傳得有神奇治癌療效時,干脆熟悉與不熟悉的人都稱他老鱉了。老鱉,好啊。他不計較,甲魚的別稱,水族中一貴族。咬起食物來打雷不松口。這股勁頭甘應(yīng)別也是有的,你瞧他在文化館搞了這么些年,館長,副館長職務(wù)與他沒份,但也就數(shù)他職稱最高,為什么,十幾個人的館,拉提琴的,書法的,彈吉它的,寫劇本的,唱黃梅的,編舞的,最多告老還鄉(xiāng)前弄個中級職稱拉倒,而他這個跑民間的,找三寸金蓮鞋樣,找犁頭梢,找紡車,找馬桶的人竟然整出了兩本當?shù)孛耖g大全的書來,雖說不過是走,拍照,注上說明文字,交待物件的用途,與時間作逆向搜索,在一去不復(fù)返的時代里尋找古物舊物破衣爛裳,被常人譏笑還來不及的東西,居然也弄出了大名堂,這還了得,既讓館里一些人贊佩又令人眼紅??墒?,誰能吃得他那番苦呢。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這也就是他的精神寫照——跑爛多少鞋,扔掉幾頂草帽,頂過幾多暴雨、烈日,大雪沒深山,又挨了多少饑,打擾了多少偏僻村莊的狗,花了多少精力與時間,只有他自個兒知道。人們見到他的相片、大名端端正正印在民間神話故事集的封面折疊的上部,作者介紹欄赫然標明為中國民間文藝家會員時,那種捶胸頓足失魂落魄咬牙切齒無地自容的心情真是莫可名狀。也就是這樣,他有了資格進入本屆縣政協(xié)委員的名冊,偶爾參加一次縣政協(xié)舉辦的交游活動,議事活動,調(diào)研活動;開會,舉舉手,吃吃飯,他的面孔也就被一些新的隔行如隔山的人們熟悉起來,雖然一聽說他是搞雜耍的,被文藝界斥為不是什么正經(jīng)路子,可是畢竟因了民間文學而有了居高臨下觀世界的位置。老別運氣好!大家都這么認為,瞎貓碰上死老鼠,誰知道這些年興什么搞民族文化遺產(chǎn)呢,還物質(zhì)非物質(zhì)呢,那些粗俗不堪的民歌野調(diào),都以田野調(diào)查的名義登堂入室。什么雕樹根的,買銅器的,倒賣玉鐲文物的,現(xiàn)在都大鳴大放起來,個個都成了第幾代傳人,第幾代高徒,關(guān)鍵的是白紙黑字印刷在書上,一翻田野調(diào)查目錄,某頁第幾行某某某,咸魚翻身了,這世界什么不眼花繚亂啊。

      令老別郁悶的是,退休前組織找他談話,問他最后還有什么要求。老別沒過腦子似地跟文化局某位領(lǐng)導(dǎo)說,館里年初配合省城來縣揚橋鎮(zhèn)舉辦的那次“三下鄉(xiāng)”活動,省書法家協(xié)會與文化館對接,贈送了十余幅書法藝術(shù)作品,都是全省頗有名望的大家贈送的墨寶,現(xiàn)在下落不明,希望局里能予以追回,或者能搞清楚下落,別流失了。局領(lǐng)導(dǎo)在筆記本上認真記錄了老別的最后一個要求,從此杳無音訊。又該是新一年“三下鄉(xiāng)”的時候了,老別看到電視上又在晃動的本縣電視臺拍攝的人山人海的畫面,忽然,一股惡氣涌上心頭,作為一個民間文藝家的協(xié)會會員,更作為一個從事文化工作幾十年的老同志,還是一屆縣政協(xié)的委員,扔出的話,連氣泡都沒冒一個,他乜了一眼老伴,把想開罵的話吞進了肚里。隨手,他給自己倒來一杯水,打開一個小瓶子,手心里有幾粒藥丸在跳,一仰脖子,張開大口,咕咚一聲,廚房洗碗刷鍋的老伴在叮囑:“老別,別忘了吃藥啊——”聲音長長的,蒼蒼的,聽著很茫遠很空洞,這就是老別退休后無數(shù)個相同夜晚的序幕。

      勞館長那天對老別的厭煩口氣,除了老別本人,其他人還真的以為他做錯了什么。而在老別看來,才來兩年不久的勞館長,對他的風格或處世品行,不以為怪。

      老別清楚記得,去揚橋鎮(zhèn)的那天是元月5號。一大早,就被辦公室主任小米催出門,吳副館長指示,要你趕緊跟上車。今天揚橋鎮(zhèn)大廣場人多,筆、墨、毛邊墊全帶上,有十個書法家為群眾義務(wù)寫春聯(lián),縣里也有兩個書法愛好者陪同。天冷,寒風凜冽,老別趕緊帶上一輛人貨混裝的小卡車,將兩個縣里的書法家全員帶上,后備箱里是整卷的紙,整瓶的墨汁,還有一大捆新嶄嶄的斗筆。車開到鎮(zhèn)廣場外的一段公路上時被執(zhí)勤的民警攔截。警察彎下腰,向駕駛座位司機要票,“什么票?”司機一時摸不清頭腦?!安次卉囂柎a”。老別一聽,糟了,怎么小米不給車號碼?況且勞館長要求在省領(lǐng)導(dǎo)及書法家等下鄉(xiāng)團隊進入廣場前要進入“送文化寫春聯(lián)”的那片區(qū)域。立即給吳副館長打電話,盲音,占著線呢,而警察在揮手,讓老別的車靠邊,放后面的車進入查驗。老別不甘心,但是沒辦法,警察是不管你是誰的,一臉黑。他上前解釋,怎么努力也無用,真是列寧與衛(wèi)兵。又給小米電話,小米答說,“那號碼在吳館長手上”?!皡丘^長人呢?”吳館長被勞館長在途中帶到同一輛車上去了。這可把老別急壞了。他遠遠地看見大道上橫幅高掛,人山人海,車隊與人群擁擠并進,他急得滿頭大汗,一看時間快到了,而勞館長的來電又在人群擾嚷中響了起來:“老別老別,你那邊準備好了嗎?”老別說:“擠不進去,擠不進去。”一句話沒完那邊的電話掛了,也不知勞館長聽清了沒有,老別當機立斷,“別指望了,勞館長在高速路口接省里貴賓,吳館長的票和人都在那車上,等不來了,我們下車搬吧?!苯又?,對司機和兩位同來的書法會員說聲“對不起”,自己就打開后備箱,將宣紙和筆袋墨盒等一一卸下來。司機見狀也來幫忙。老別氣喘吁吁地拎著最重的一捆紙,扛著一箱墨,走在頭里。身后的人跟著往人堆里擠。遠遠地見到那個放在一幢大廈角落里的橫幅,趕緊小跑過去。那里的一排桌子已擺好,勞館長已早在那里等著了,一見老別就劈頭蓋臉地批評:“搞什么名堂,這么拖拉,誤了正事可不是好說的?!崩蟿e正要解釋,勞館長一揮手,“這事就別提了,先把事辦好?!币娔谴猴L得意相,老別很委屈,卻沒發(fā)作機會。老別急忙與兩個同來的人鋪上毛邊墊,放上筆,再撿好小碗,盛墨汁用。省城里來的書法家已經(jīng)笑意盈盈地站成一排,儀式還沒開始,有村民迫不及待地從老別的手中搶紙。紅紙攤開,有人在地上裁起來,書法家們各自將碗里倒上墨汁,勻好筆,展開紙,在折疊出的新印上,開始向那早已準備好的一張打印滿滿的春聯(lián)單子掃視,選上恰當?shù)穆?lián)句,奮筆疾書在鮮紅的紙上。旁邊是送醫(yī)藥的,送法律咨詢的,送農(nóng)技,小袋化肥與種子的,有硼肥,有油菜籽,醫(yī)生拿聽筒在替人量血壓,在把脈,但是最多的是寫春聯(lián),村民們都喜歡省城來的書法家的字,還有一種心理,就是不用花一文錢,就能拿副春聯(lián)回家。一捆紙很快就寫光了。書法家們最忙,不停地寫,沒有喘氣的工夫,徒手握筆,凍得兩手真搓,而廣場邊的空地上到處都是墨汁未干的春聯(lián),被小石頭,土坷垃壓著。老別閑不下來,要給書法家面前的杯子里添茶水,還要不住地為每個書法家的表演拍照,一個人拍一張不行,要多角度拍,回去放網(wǎng)上曬。然而人把書法家圍成一個圓,一堵人墻,推也推不開,扒也扒不出一個口子。他只好鉆進人的肘下,再立起來,匆匆忙忙地按一下快門。好在是傻瓜機,不用操心調(diào)焦距,特別是局長陪同縣委的領(lǐng)導(dǎo),省委的帶隊領(lǐng)導(dǎo),他不能不給他們拍下來,這是相當重要的?;厝ズ蟛坏⒓捶诺轿幕^的網(wǎng)站上,還有曬到政府的網(wǎng)站上,以鐵的事實告訴人們這“三下鄉(xiāng)”的深得民心和及時雨,是扎扎實實如火如荼,轟轟烈烈的,否則,這些費了好些氣力的行為就沒有了意義。讓老別感到為難的是,他要將每一級領(lǐng)導(dǎo)者的鏡頭搞成特寫。而領(lǐng)導(dǎo)們這時只管秩序,是不會擺“泡絲”的,所以,老別將那架傻瓜機一刻不停地對著迎面走來的面孔和伸出的手,嚓嚓地按著,然后轉(zhuǎn)到下一個。就這樣忙活了半天,領(lǐng)導(dǎo)登臺去了,而村民們?nèi)匀辉絹碓酵肭皵D,帶來的紅紙已經(jīng)用完,書法家們的手也大抵直了不能彎,豈料農(nóng)民們又在附近的商店里買來了紅紙,有的竟然表現(xiàn)出人精般的精明,買來了宣紙,要留下書法家的墨寶,放在家里珍藏。最要命的是,正在手忙腳亂的老別被幾個村民大著嗓門喊住,一見是幾個民營企業(yè)的小老板,是朋友的朋友的所在地的僅見過一次面的那幾個陌生面孔,這些家伙機靈而真會搗蛋?!案署^長,甘館長,請將我的紙遞一遞吧,我的廠子里要寫上……”接著,空際里飛來一個紙團,胯下又塞過來幾張皺巴巴的宣紙。老別慌了神,這樣下去,還叫下鄉(xiāng)寫春聯(lián)嗎?那紙團里寫的是什么?連忙撿起來一看,全是些什么“馬到成功”、“富貴興旺”、“大展宏圖”……這些老鄉(xiāng)真逗,把書法家當成自己的秘書了,真是有無窮的創(chuàng)造力啊。老別硬著頭皮,只好接過紙,但是不敢讓書法家們寫。他和這些省城來的書法家不是狐朋狗友,親兄難弟,僅是與他們同時看見的,早不到十分鐘,姓甚名誰尚一無所知,看把這難題出的。老別不斷地朝那幾個家伙高喊:“等我回去努力,努力,如果可以就托朋友帶給你們好了?!蹦菐讉€人這才心花怒放地離開,但等來的只能是令他們失望。儀式都是象征性的,書法家這么寫下去一定會累死,送化肥送種籽也會把家底送空,送醫(yī)藥的也不能真把什么病都看好了才回頭,他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用在這個活動上,然后是開幕式,領(lǐng)導(dǎo)講話,現(xiàn)場歌舞送戲,然后是填飽肚子上路。待老別回頭看看廣場臺子上響起的音樂戛然而止,主持人的大嗓門在擴音器里不住震著耳鼓,“靜一靜,靜一靜,開幕式馬上開始,各位請各就各位”,老別發(fā)現(xiàn)所有的橫幅下的桌子上空空蕩蕩,洗劫一空,哪里還收得什么筆,什么墨汁和紙張呢,連毛墊也被順手牽羊了不少,他趕緊去撿拾,將僅有的潑了墨的三四張毛墊搶了回來。

      喜慶是喜慶,倉促是倉促,老別不敢懈怠,勞館長立即讓他回到城里將省城書法家們留下,算是對口答謝宴。書法家們手一揮,立即跟上車,本來到既定的金滿樓賓館,坐在沙發(fā)上休息,添茶,或吸煙,忙了一大早至現(xiàn)在,近十一點了,也該歇息歇息,可是歇息不了,老別發(fā)現(xiàn)有個女秘書模樣的人正在鋪開一卷宣紙。老別一看,好家伙,這不是剛才那幾個民營企業(yè)小老板給的紙嗎?另一個省城來的書法家,立即寫起了幾個字。有人裁出斗方式的,有人裁出吊屏式樣的。老別剛要張口欲說那紙不能用,就見那女人叫道:“真是墨寶啊,王縣長要好好收藏的?!币娺€有幾個人站起來要字,其他書法家卻充耳不聞。這樣的場合其實是令人難堪的,那些書法家不止是累了,也有種非常不情愿的意思,憑什么要給這些陌生的沒頭沒腦竄出來的人寫字呢?只有那個被公推的書法家在寫,一幅,兩幅,內(nèi)容字少,又不落款,簡直是鬧著玩哄小孩子,老別這時有股沖動,硬著頭皮說:“書法家先生,你就給我留個墨寶,是那幾個群眾非要不可的,拜托了哦?!崩蟿e不知道自己這么沒臉皮,一時性起,喊了一聲,又沒起作用,損這個面子,也是沒辦法,誰讓老別連人家的紙也用光了呢。此時,勞館長又來叫老別:“趕緊去催一下,快上菜,圍坐?!边@是個解圍的好機會,可是實在難堪,待老別忙妥進來時,已經(jīng)沒有一個空位是給老別的。老別只好與司機還有兩個本縣書法家會員,在隔間的小房里簡單地要了點菜,酒也沒沾,打發(fā)了自己。讓他耿耿于懷的是,那幾個小老板怎么辦,字沒寫一個,連紙也沒了蹤影,如果不把紙退給別人,還以為老別自己賺了墨寶私吞了呢。然后他就在回家的路上打了電話問勞館長:剛才那些紙和字都放在哪里了?勞館長一副吃驚的樣子:“哪里什么紙啊字啊,你去問問王副縣長的秘書小于吧,除了她收藏了,別的我可不知道啊。”老別吃了一記悶棍,一股怒火噴上發(fā)梢,立即翻開縣每年印刷一本的領(lǐng)導(dǎo)干部通訊冊,查到了那個叫于秘書的電話號碼,立即就撥,大約中午那女秘書也被酒精燒著了,或者在政府大機關(guān)的日子已久,脾氣也挺大的,炸雷的聲音傳來:“什么?……書法作品?……扯淡!除了贈給王縣長收藏的那幅,我什么也不知道!”老別清楚地聽得礤地給掛了,這聲音好半天在老別的耳鼓里嗡嗡叫?!@個黃毛丫頭,好兇啊,特別是最后一句:你去查,查清了再說。簡直像一棵惡毒的釘子,深深地刺痛了老別,他朝天罵了一句:“這世道,想搶??!”引得路人向他側(cè)目,這個老家伙吃錯了藥?

      過了幾天,老別還是沒有找到向朋友交代過去的辦法,是買幾張退賠,還是就此不了了之?果然不好做人。還是坦誠點吧,最后,他選擇了老實交代,還是有所刪節(jié)。只提到這紙還存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過幾天退還,事實情況確實是這樣。當時規(guī)定只許寫春聯(lián),不是送書法作品的。老別也想弄兩幅春聯(lián)回家貼貼過個喜慶年,一看人多,又不是住在鄉(xiāng)下的農(nóng)民,時間還緊,怎么忍心開口?怎么下得了手?也就作罷。好在那朋友也挺磊落,沒有責怪老別的半點意思,試想,一個小小的文化館員能有什么作為呢,除了聽人指揮,擺弄,跟班,能有半點討價還價的自由么?但這正是老別的心里記下的疙瘩。人都是要面子的嘛,作為跟文化混一輩子的老文化人,連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沒抓住,別說墨寶,就是從筆尖掉下來的墨滴也沒弄到一份,一根殘毛也沒拈著,而憑什么那些館里的十幾幅書法作品,自己連見也沒見過一面就不翼而飛了呢?就無影無蹤了呢?

      去年4月,滿坡遍野的油菜花開得正濃正艷時,老別正式辦了退休手續(xù)。此前,老別有心關(guān)注那下落不明的十來幅書法,卻總是不得要領(lǐng),幾次想試探出辦公室小米的口吻,小米那孩子似難得糊涂的樣子,一副鄭板橋似的臉。既然眾人諱莫如深,老別又豈敢貿(mào)然沖撞呢。文化館本來就窮,幾間房子承包給幾個有點特長的職工了,學琴班,繪畫班,舞蹈班,一年向館里交點租金承包費,其余自理,他們也不聞不問館里的事;余下的幾個正常上班的人,老賈關(guān)門在家炮制劇目,昏天暗地,煙頭滿地,粗劣的煙味連老婆也不敢近前,別說其他人來問津了?!叭锣l(xiāng)”活動來臨,也許他連通知也沒接到,即使接到了,又干他何事呢。館里問事的是吳副館長,他接了贈品,卻沒保管幾天,轉(zhuǎn)交出來了。吳副館長是個怕樹葉掉下來打破頭的人,他所以能在這個位置,全仗他的守口如瓶和遇事充木偶的習慣,老別小心翼翼向他打聽,他也是閃爍其辭,只說是交出去了,去了哪里,不說。這點老別心知肚明。這丫做不了主,也挺不起胸,單憑那天口袋里裝著車泊位號而自己還屁顛屁顛上了勞館長的車不作交待,就可以想見他遇事兩頭不著調(diào)的樣。就在老別繞彎子探問吳副館長那些書法作品的來龍去脈后沒幾天,館里剛好開一個短會,會議統(tǒng)一了口徑,似乎專是嗅著了他的跟蹤騷味而來的,勞館長理直氣壯而又胸有成竹地說:“今年館里要辦幾個活動,活動經(jīng)費沒著沒落,為了與兄弟單位聯(lián)絡(luò)感情,打算將這些書法作品逐一消化,然后交換出活動的經(jīng)費。”顧名思義,活動一開展,這些作品全都用到公事公辦上,用到集體公共事業(yè)上,言下之意若再追問下去,也就名正言順。一幅作品到底值多少呢。既沒估價師,也沒有機會拍賣,雖然有拍賣的正規(guī)公司,也沒人提議。老別在會議上以列席者的名義提了個參考意見:是否可以這樣,作品拿到公司拍賣行,也好定個價,然后也好用于文化活動。話還沒落地,吳副館長就幫腔了:“那也不知等到猴年馬月才開拍,拍了之后又能拿多少錢,靠這個錢活動,那黃花菜都涼了?!眲陴^長躊躇了片刻,然后作深思熟慮狀:“這幾幅作品看來也不是藝術(shù)家的什么得意之作,倘若拍賣,怕也拍不出好價錢。我看,倒不如做順手人情,與地稅局或者財政狀況好的單位搞聯(lián)誼活動,表示我館的友好與大氣,再與他們商談活動中的方案與資金,豈不一舉兩得?”這是定了調(diào),誰都聽得出來。隨后是下一個問題,不過是出租的合同號和收費上繳催督事宜,這問題由小米告知,設(shè)個起訖限制的日期也就罷了。然后再是下一個問題,老別在這些問題面前,覺得渾身長刺,沒有什么實在的。直到后來,果然也沒有什么更多的下文,上半年與某局辦了個活動,請了市一級的專家講了一課,算是對這一次開會的回應(yīng),也是對以書畫換活動的一次創(chuàng)新性實踐之舉,隨之,這個糾結(jié)老別的東西沒了下文。隨后不長時間,老別離回家越來越近,也就沒人問津。老別有時夜里睡不著,就猜這里到底是不是自己不知趣,還是故意在與什么人刁難,甚至疑心這里有人私下里早已分贓,只是老別被蒙在鼓里。一想到這里,老別心里就發(fā)哽,如吃了蒼蠅一樣悶得慌,他實在是不吐不快。在最后的一次與組織談話,也就是退休前的最后一次談話中,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內(nèi)心的疑問端了出來,來談話的是文化局紀檢組的組長和分管文化館的副局長,他們聽完了,記了下來,說:“不清楚?!眱H安慰了幾句,只是說,“這事也沒大礙,我們了解了解,感謝老同志給我們提供的這個情況,我們會向上級反映的。怎么處理,那是上一級的事?!?/p>

      老別就天天盼,月月盼。一年過去了,猶如石沉大海。他很久沒有去館里了。人走茶涼,有時人還沒走茶就涼了。所以他退休后一直不去原單位走動。還是一個篆刻家走上門來,與老別話家常,老別由最近的篆刻收藏談到字畫市場才觸景生情起來,一根神經(jīng)發(fā)燙似的,想起自己臨離開單位前做的那點讓人不快的事,覺得還是有點狗管耗子。反問自己,是不是自己管寬了?

      新聞聯(lián)播里播出現(xiàn)在北京的篆刻市場異?;鸨?,一枚印章,若是有點名氣的篆家,一字漲到一萬元?,F(xiàn)在的小縣城,就眼前的這位也是一枚圖章漲到二千余元,況且章坯子得自己準備,如果是壽山石,雞血石,那簡直昂貴得驚人。可是人就是這么怪,卻發(fā)瘋了似地要弄到一枚章什么的,往文化上搽粉,給自己換臉。這都是些什么年頭,一窩蜂地瘋狂了!

      退休后的老別也很少外出走動。老伴怕他腦子出什么問題,故意逗趣他:今天上菜市場,碰到那個劉阿姨,站在一塊談了半天閑聊,說縣里某個局長退休了,成天不敢出門,出門也沒人理,干脆在省城住了,買了套房,這樣落得眼不見為凈。老別反唇相譏:“電視都看了沒?2.5微米顆粒,省城不比小縣城少,去那里找死?。 甭曇魫汉莺莸?。老伴回他:“可不,也有人愿意這么憋死啊,還不如到省城里換著活哩?!崩蟿e就呵呵笑:“你激我做什么呢?我又不是那無臉見人的局長。我是無官一身輕,他是不可一日無官,一無官就離進煙囪不遠了?!崩蟿e也不計較老伴的多嘴,覺得嗑嗑碰碰一輩子也是福氣。兒子媳婦也不用跟他們居住,房子也夠了,小孫子來玩玩,周日也就其樂融融了。其他時間在家自己養(yǎng)花種草,花是些吊蘭、水仙、紫蘿蘭什么的,然而他更喜歡養(yǎng)大蔥,洗澡花,還有從山里帶回來的小石子、野水菜、黨參,不好看,卻同樣生機盎然,搬上搬下,搬進搬出。再者就訂點書報翻翻,自己做豆?jié){,浸豆子,剔除霉粒壞粒,洗淘干凈,將豆渣灑下,拌些鹽、小蔥、辣椒醬,那味道也是挺鮮美的。老別心中也就淡漠了許多事。擰什么勁啊,跟誰擰啊?這樣的問號已把他問得心如止水。有時老別發(fā)現(xiàn)自己像木偶,活得如行尸走肉。他走在夜晚的街燈下,與老伴并行,慢騰騰的,讓車、讓人,走在人行道的最里邊。見人行道上豎出水管子,橫出各種車輛,他也繞著走,只要不被車撞,不被人碰,也就算是厚福之人了。他在辦公室里呆了那么些年,剛回家時還真留戀那桌子、椅子,想看看那到底又坐了何人?,F(xiàn)在不了。壓馬路是他每天的一個健身活動,早吃晚飯,然后洗畢出門,走一圈兩圈回來看新聞,正好喝口水喘喘氣,小城里車多,有時走比坐車快,車道上堵塞擁擠,車禍頻發(fā),也有一對老伴被大貨車撞掉命的,兒子打電話勸他晚上少出門:“看又車禍了?!彼€是覺得好人多福多壽,安慰小輩:日子就這樣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安寧、祥和。退休后,反而心凈了許多,天坍了有人頂著。老別有時吃驚自己怎么不覺得有責了,不過這樣的感覺越來越鈍了。

      最近他患心臟病、高血壓,左心室肥大。少出門,在家里晃悠,氣色稍好了點,又出門了,眼看馬上要放寒假了,小孫子要來玩幾天,得上街買點吃的給孫子。走后街,人還是多,街燈也不甚分明的亮,老遠,就看見小街的火招牌——紅星炒貨。這牌子也掛了三十年了,與計劃經(jīng)濟時代一路抗衡過來的。店里很忙。他先在琳瑯滿目的標品框前挑選一番,看成色和價格,然后在淡瓜子、薯條、紅皮花生米前指認給服務(wù)員,很快按不同數(shù)量裝了袋。付了款,出門時被服務(wù)員推介栗子。冬天的栗子剛出鐵鍋,熱氣騰騰的,鮮亮鮮亮的,散發(fā)出迷人的光澤,空氣中還飄著熟栗子特有的甜香。他看了看價,20元一斤,太貴了,兩年前才七八元錢一斤。這物價翻筋斗像孫悟空,而沒人念咒語,頭痛的是消費者,特別是工薪族,上兩年都說要加大收入分配公平的力度,卻年復(fù)一年不見動靜,那日漸縮水的工資令人興奮不起來,怎么不讓一些人動歪心思呢?上爬,打秋收,他這些年,單位連一份明細表都沒見著,就是查賬,神仙也找不到痕跡。沒有蛛絲馬跡的賬,誰也記不清的賬,怎么查呢?嘿嘿,他干笑了兩聲,服務(wù)小姐問:老人家,要多少?就這些吧。他拎起袋,三十元就易主了。提在手里,一點分量也沒有,他讓老伴掂量掂量,自我嘲諷似地:“看我這藥吃的是不是中毒了?”回到家,老伴幫他倒了杯溫開水,早晚服藥用的,也可以嗽口保潔。緩了會兒,就去看電視。先看新聞聯(lián)播,他習慣性地擰了地方臺,現(xiàn)在他看地方臺很少,新聞聯(lián)播后十分鐘播的一條新聞讓他警覺了起來,說是利復(fù)平漲價了,每盒要三十元四十元不等,有的地方賣到六十元了,公安部最近偵探出全國幾十家利復(fù)平造假制假藥案,同一時收網(wǎng),一舉破獲了價值近30億元的大案。真是大快人心!老別看到這里,也才扭過頭覺得痛快又觸目驚心,打假多少年了,牛奶,藥品,蘇丹紅,瘦肉精,就是斬不盡殺不絕,還有醫(yī)院報銷的藥械,讓病患也承受不了。這些包袱都扔給老百姓,到最后還不得傾家蕩產(chǎn)?小小的降壓藥因為生產(chǎn)權(quán),定價權(quán),操控在兩家制藥企業(yè)的手里,他們明為兩家相互競爭,實則是同一個班底,公司的人員幾乎在兩家擔負相應(yīng)職務(wù),這樣的貓膩一玩出來,國人能不咒死那些狼心狗肺的王八羔子嗎?老別一生氣,趕緊換臺。這一按正好是本縣的新聞?wù){(diào)查節(jié)目,好久沒來光顧了。他一看,那不是自己本單位的頭兒嗎?怎么被公安機關(guān)帶了銬,在被告席上剃了光禿?那個勞館長,是從文化局副局長的位置上被揪出來的,公訴人控訴:某某某,因犯有貪污收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剝奪政治權(quán)利5年。他見到勞某人鐵灰著臉死豬般坐在被告席上,真是替他難過,老伴說:那不是你單位的頭兒嗎,怎么成了階下囚呢。老別慢條斯理地回話: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有這一天。老別心中那一團悶了多年的棉花,忽然云淡風輕了。

      老別想唱歌,想唱《花好月圓》,張了張嗓子,嗓門卻打不開,只覺干得厲害,“老別呀老別,真是一只鱉,該昂頭了。哈哈哈……”小房子里猛然響起空蕩蕩的聲音,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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