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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遠東出版社2007年8月出版了一本《現代文學書影新編》,編者為張澤賢。這本以銅版紙印制的圖冊,比較逼真地展示了一些舊版書裝的風貌。但是,書中所介紹的版本信息舛誤甚多,編者又好無端發(fā)問、隨意發(fā)揮。
比如,說到泰東圖書局出版的田漢《薔薇日記》中有《淑淑的序》和《老大的序》,編者大概不知道“田老大”的第一位妻子是易淑瑜,故云:“‘淑淑’,應是‘淑瑜’,是老舍夫人吧;而‘老大’是誰?不敢枉猜。”因此,讀者想要把這本圖冊當作如編者所自詡的中國現代文學版本、書目方面的”工具書”的話,就很不可靠了。這樣一本以“書影”為“看點”(也是“賣點”)的編著,還疏于對書裝的背景介紹、作者考辨和風格分析,編者的態(tài)度失之輕率與敷衍。比如,書中收錄了上海泰東圖書局1929年7月出版的藻雪所著詩集《動蕩》的書衣圖影。關于書裝的作者和寓意,編者只說:“從署名看是‘文煥’,又不知是伺人。封面是個半裸女子,右手抱頭,似在樹叢中行走,不解其意,可能只為迷惑當局審查官罷?!蓖茰y書封“迷惑”了當局,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但“文煥”究竟是“何人”?能否從《動蕩》的文本內容與版本細節(jié)中,找到“迷惑”一說的相關佐證、線索?讀者從編者那里得不到什么解答,可能還會平添別種意義上的“迷惑”。
這本圖冊中,還收錄了另外一幅署名“文煥”的書裝圖影——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5年2月再版的《資平自選集》(張資平著)。其實,這兩處說到的書裝作者“文煥”是同一個人——民國時期比較活躍的畫家——糜文煥(1908-1986)。
一
糜文煥是江蘇無錫人,早年從前身
f30b2acd755d937dff74d89f14e88b5f76e7816b9f8353577e42158b4c2fc682為新華藝術專科學校的上海新華藝術大學肄業(yè),加入晨光美術會、天馬藝術會,是基本會員。糜文煥比較擅長兒童美術、實用美術,也畫過漫畫。全面抗戰(zhàn)前,他在商務印書館圖畫部、兒童書局編輯部供職,“繪制教科書用圖、商業(yè)美術品”(據麋申請加入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的“登記表”),曾為世界書局出版的幼稚園《生活讀本》畫過插圖,還曾為新中國書局出版的“低年級文藝讀物”《出游去》編繪插畫。
糜氏昆仲先后都投身革命,追求進步文化事業(yè)。糜文煥的大哥糜文熔(1898-1968)、二哥糜文浩(1901-1927)都是中共早期黨員。糜文熔后來成為國內著名的印刷專家,是中國印刷學會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糜文浩則在“四一二”政變后不久,被國民黨當局殺害。當年,糜文煥就是在兩位兄長的影響和感召下,參加了反帝愛國運動??谷諔?zhàn)爭期間,糜文煥加入了“漫畫界抗敵協(xié)會”,“繪制過連續(xù)圖畫故事、抗戰(zhàn)漫畫等”(據前述“登記表”),在金仲華的領導下,參與編輯香港《星島日報》、《星島畫報》,并曾與魯少飛一起為顧鳳城編著的《中國抗戰(zhàn)形勢圖解》(1938年8月上海光明書局初版)配畫插圖,宣傳全民抗敵,社會影響很大??箲?zhàn)勝利后,他曾當過上海大東書局印刷廠的經理。新中國成立以后,糜文煥在國家外文局主辦的《中國建設》雜志社擔任美術編輯。
據著名畫家郁風回憶,1940年,為紀念魯迅先生60周年誕辰,香港文藝界人士召開紀念會,她曾和張光宇、丁聰、葉淺予、謝謝、徐遲、糜文煥聯手畫了一幅魯迅的巨幅頭像掛在會場,他們還在畫像前留下了別具一格的合影。
民國時期,糜文煥大致在屬于實用美術的書刊裝幀領域占有一席之地,惲茹辛所編《民國書畫家匯傳》(臺灣商務版)謂其“以設計封面稱譽士林”。1930年上海新宇宙書店出版了一本《日語翻譯辭典》,內中有一張附頁——“介紹本書封面畫家糜文煥先生”:上半部,醒目地標出了糜氐在裝幀作品上常用的洋派署名式(“WH”);下半部,則是他的“封面廣告作品價目”,相當于“潤例”。主要價目包括:“封面——平裝、精裝、裝訂設計等,每幅陸元;門市廣告——每張陸元;窗飾——面議;如訂長期——面議”。雖然趕不上同時期書裝大家錢君匋的公開價碼(錢氏1928年的“裝幀畫例”:“書面畫每幅十五元,扉畫每幅八元,題花每題三元,全書裝幀另議”),但從一個側面表明,他的書裝作業(yè)已有了一定的時譽和市場。
從可以查考的部分版本資料來看,糜文煥裝幀的書刊,有不少是由上海泰東圖書局、光華書局、開明書店等一些進步出版機構出品的。光華書局在出版的選題上,比較傾向于左翼文化。
當把糜文煥的一些書裝作品并置一處的時候,我們會覺得這些作品之間,無論是在表現手法、藝術風格方面,還是在精細水平、工致程度方面,都表現出一定的多樣性、差異性,好像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其緣故,多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書裝作者個人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總要受到種種外部因素、條件的影響,尤其是書刊出版的商業(yè)規(guī)則(“生意眼”)的限定,作者必得適應創(chuàng)作工期、印制成本與技術、讀者思想傾向、管制部門文化政策等方面的制約。最終的書裝成品,不但顯現了作者創(chuàng)作能力、藝術風格等自主屬性,而且也體現了某種程度的公共(社會)屬性。
二
在民國出版史上,就有一種“書刊偽裝”的現象,即“當國民黨反動派殘酷壓迫,對革命書刊實行封鎖、扣留、禁毀的時候,(共產)黨和進步文化界為了滿足人民的需要,采取了一種權宜而又機智的對策:把書刊偽裝起來”。(唐伎《晦庵書話·書刊的偽裝》)無論是切題的醒豁表達,還是“離題”的偽裝策略,在糜文煥的一些書裝實踐中都有所顯現。
關于糜文煥的此類作品,先從詩集《動蕩》的書裝說起。《動蕩》的作者藻雪,是一位激進的左翼詩人?!秳邮帯芬粫珍浟怂?4首詩,大多近乎直白地揭露階級矛盾和社會黑暗,吶喊之中帶著強烈的號召性和煽動性,卻并不怎么講究詩歌的藝術性。發(fā)表這種拼殺氣味的作品,是很容易觸犯時忌、惹來麻煩的。事實上,書中收錄的《東方的奴隸》一詩,曾發(fā)表于勵群書店1928年7月出版的激進刊物《血潮》的創(chuàng)刊號中,這本刊物后來遭到國民黨當局的查禁。在這樣的背景下,泰東圖書局出版這本詩集,會帶來一定的政治風險和商業(yè)風險。也許,正是出于這個考慮,《動蕩》的書封,采取了“偽裝”的策略。畫面主體是一個上體裸裎、搔首弄姿的女子,夸大的乳房、輕佻的表情,透露出一些情色或“灰色”(丁玲描述《北斗》雜志語)的意味,與詩歌文本的主題幾無關聯,卻也沖淡了激進思想的違禁嫌疑,起到了“迷惑”的作用。值得一說的是,這本詩集的前后環(huán)襯畫和扉畫,也是由糜文煥以毛筆繪就的,倒是體現出鮮明的主題。環(huán)襯畫表現的是“如磐夜氣壓重樓”(魯迅詩句)的情境,象征了反動統(tǒng)治的黑暗;而扉畫則扣住“東方紅日”的意象,仿佛呼喚動蕩過后的“光明”。這兩幅畫,都采用了他比較熟悉的漫畫手法(寫意、減筆),充滿了動感和力量,其中的水墨韻味則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
與在《動蕩》的書封上,以情色圖像打掩護不同,糜文煥為李白英編著《江南民間情歌集》(光華書局1929年9月初版)所繪制的封面,卻以象征的手法,表達他對作品主題的揭示。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文藝類出版物,將裸女形象引入書裝畫幅的為數不少,風格和手法也比較多樣。錢君甸就曾回憶,那個時期“在封面設計方面,五花八門,各種派別都有,印象的,抽象的,立體的,不一而足。裸體女人上封面已經司空見慣,大膽到極點”。(《書籍裝幀》)總的來說,這大概不單純是為了禮贊人體之美。同時不無商業(yè)競賣、借以招徠之意,但情色的外表下,往往隱含著文化先鋒們對于人性之真與藝術之美的浪漫追求。據《唐鎪藏書》(于潤琪編著,北京中華書局版)介紹,晦庵收藏的《江南民間情歌集》,是李白英的題贈本,他的贈語是:“這不會加緊你(按:指受贈者)的爭斗。只會緩和你的呼吸!”,“但她的確從民間來,而且好些是和現階段社會制度宣戰(zhàn)的,在這一點‘民歌’亦有她的存在?!薄忍崾玖饲楦柚刑N涵的寶貴的反叛精神,也表達了他追求個性解放、自由呼吸的文化情懷。糜文煥已經感受到了編者這種“自由呼吸”的題蘊,并形象化地在書封上展現了出來,其中的裸女形象,是不會讓讀者產生什么淫恩邪想的。
此外,糜文煥為北新書局出版的《北新》雜志(后期)設計的刊封,突出表現“時代車輪”的形象和寓意,為兒童書局分卷出版的《中國民間趣事集》所繪書封,則選擇以“鄉(xiāng)村小屋”來指代平民生活,也都是他善于運用象征手法揭示裝幀主題的典型例證。
三
上個世紀的二三十年代,弗拉基米爾·塔特林、埃爾·李西斯基、亞歷山大·羅得欽科等一些蘇俄藝術家,在吸收歐陸立體主義、未來主義等藝術養(yǎng)料的基礎上,興起了一股構成主義藝術風潮,表達他們對共產主義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秩序的激情,以及用藝術干預社會的觀點。在平面設計領域,構成主義者偏向于采用非象征的視覺語言,以平直的幾何造型、無襯線的字體、紅白黑灰的色彩搭配、動態(tài)與拼接的圖形以及縱橫式的版面編排等為主要特征。這種藝術風格,當年很快就影響到上海文藝界,在一些染左翼色彩(尤其是蘇俄題材)的文藝作品書裝中得以參用或化用。而糜文煥為左翼文藝作品《路》(茅盾著,光華書局1932年6月初版)、《俄國文學概論》(蔣光慈編著,泰東圖書局1929年6月初版)以及京派文藝作品《橋》(廢名著,開明書店1932年4月初版)所繪制的書封,都明顯糅合了這一藝術流派的某些手法、元素。而由糜氏插畫的《中國抗戰(zhàn)形勢圖解》,其書封主要采用了集錦、拼接方法,不失構成主義之風,很有可能也是糜的創(chuàng)作。
《路》是一部中篇小說,作者回憶,他是要通過這一作品,反映“中國革命經過了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后之低潮,聲勢又復大振的時期”,“蔣政權下的大學教育的腐敗”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出路(茅盾《我走過的道路·“左聯”前期》)。主人公火薪傳經過斗爭洗禮,最終在共產黨員杜若的引導下,走上了革命道路。糜氏創(chuàng)作的書封,畫面非常抽象,結構上與蘇聯藝術家古斯塔夫·克魯西斯那幅著名的“揮手”(也代表了“方向”)海報(1930年)有幾分相似,主體圖形和書名字體均呈前傾姿勢,仿佛獵獵生風的船帆或旗幟,堅定而有力地指明了“路的方向”。而《俄國文學概論》書封的主體,以紅、黑色塊的版面安排,似乎暗示了某種政治思想傾向,與李西斯基那幅著名的招貼畫《紅楔打擊白色物體》,發(fā)生了構成主義的風格聯系。此外,糜文煥為著名的詩化小說(有人也稱為“心象小說”)《橋》所繪制的封面,則主要借重于構成主義風格的抽象表現,來提示小說意念化、虛擬化的美學情境。
糜文煥在書裝藝術實踐中,注重運用圖案技巧來追求裝飾性和形式美。他為匡亞明的小說《血祭》(光華書局1932年8月初版)設計的書封,以高度簡化的幾何色塊為主體,刻意營造一種凝重、壯美的氣氛,很具有感染的力量;為顧鳳城所編《讀書月刊》(1930/11-1933/10)設計的刊封,在創(chuàng)意字體上見出巧思,背景是裝飾性紋樣,大致對稱而有變化,版面非常生動。
糜文煥裝幀的出版物,筆者藏有一種精裝本,是《日語翻譯辭典》。這本工具書,精巧玲瓏。外封采用的是墨綠色漆布材料,書名及封底圖標壓印處理,封面花卉圖飾和書脊部分燙金處理,書名和書店名稱以創(chuàng)意字體出之,烘托出典雅的氣氛。前后環(huán)襯均以日本富士山圖案裝飾,用色與外封一致,書名頁則以花卉紋路組成矩形邊框,取色深紅,非常醒目。內頁版面則疏朗有致。這本辭典具有一定的標本意義,在體現當年較高的印制工藝水平的同時,比較集中地展示了糜文煥整體裝幀的藝術手腕和實績。
(本文編輯 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