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達時
【摘要】曹植是建安時期杰出的文學(xué)家,他的文學(xué)成就主要集中于他的詩賦創(chuàng)作。曹植的詩歌善用意象寄托,而文氣又十分慷慨,形成了含蓄雋永的詩歌風(fēng)格。意象可以看做是詩歌中詩人理想和精神的物化,本文就曹植詩歌中“少年”的意象進行分析,發(fā)掘詩人在詩歌中寄托的自我訴求和理想人格。
【關(guān)鍵詞】曹植;詩歌;意象;少年;理想
建安時期是中國詩歌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階段,樂府詩逐漸轉(zhuǎn)變?yōu)槲娜嗽?,詩由外在的言事而轉(zhuǎn)入對詩人心靈的展示。曹植作為建安時期杰出的文學(xué)家,其創(chuàng)作尤以五言詩為著名,“五言自漢迄魏,得思王始稱大成”(李重華《貞一齋詩話》)。古人對曹植的詩歌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鐘嶸的《詩品》更是對曹植極為推崇,稱譽“植詩源出于國風(fēng),骨氣奇高,辭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粲溢古今,卓爾不群”。曹植的詩歌擅用意象表達內(nèi)心豐富的情感,這也是古代文人常用的詩賦創(chuàng)作方法,曹植兼籠前人之美,結(jié)合自身的思想閱歷,形成了柔情麗質(zhì)又兼有肝腸氣骨的詩歌風(fēng)格,開拓了詩歌的意境,形成了獨特的個人意象群。曹植詩歌中的意象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人物意象,如“少年”、“美女”、“怨婦”、“仙人”等;另一類是物象,如“飛鳥”、“轉(zhuǎn)蓬”等。詩歌中的意象可以被看做是詩人人格精神的物化,本文試就曹植詩中“少年”的意象進行分析,發(fā)掘詩人的自我形象以及寄托于詩歌中的精神理想。
一、樂極衷情來的京洛少年
《名都篇》是曹植早期(公元二一九年以前)的詩歌作品,此時期是曹植一生生活最為優(yōu)裕的時期。上乘父母的寵愛,下有親好的游從,雖然曹丕被立為太子,曹植不無失意,但是畢竟骨肉無恙,知交如故。所以曹植這一時期的作品多敘酣宴戲樂之事,《名都篇》就頗具代表性: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斗雞東郊道,走馬長楸問。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qū)上南山。左挽因右發(fā),一縱兩禽連。馀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膾鯉臇胎鰕,炮鱉炙熊蹯。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云散還城邑,清晨復(fù)來還。
后人大多數(shù)認(rèn)為此詩是詩人早期貴族享樂生活的寫照,這類敘酣宴戲樂之事的詩歌確實給人以“公子不及世事,但美邀游”的印象。郭茂倩則認(rèn)為“名都者,邯鄲臨淄之類。刺時人騎射之妙,游騁之樂,而無憂國之心也”,郭茂倩雖看到了篇章外的箴規(guī)諷諭之意,卻仍忽視了樂極背后的哀情。奢侈享樂的貴族生活帶給曹植的并不都是歡樂,還有歡樂背后更深刻的悲涼。吳淇認(rèn)為《名都篇》寫馳騁,寫宴飲,“只是牢騷抑郁,借以消遣歲月一片雄心無有泄處。其自效之意,可謂深切著明矣”。曹植此時雖得享華服美酒、知交歡宴,心中卻憂思曲終人散、時不再來。“按子建黃初元年即被遣就國,此當(dāng)系建安中居京師所作。結(jié)云清晨來還,則盤游無已可見,卻含而不露。信如陳胤倩云‘萬端感慨,皆在言外”。
二、幽并游俠兒的英雄少年
曹植早期的言志詩以《白馬篇》為代表,云: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少小去鄉(xiāng)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桔矢何參差??叵移谱蟮?,右發(fā)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胡虜數(shù)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qū)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白馬篇》是樂府詩,此詩題是贊頌英雄俠士的?!栋遵R篇》塑造了一個有精絕的武藝且兼有為國獻身的美德的“幽并游俠兒”。詩人從外在美和內(nèi)在美兩個角度詮釋了這一武藝精絕、忠心報國的白馬英雄形象。這位英雄經(jīng)征戰(zhàn)而“揚聲沙漠垂”,長期不懈地刻苦勤練,他的武藝已極為精深,“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更難得的是,為了解除國家的災(zāi)難,他能置個人生死于度外,“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辈苤膊皇侵苯诱f自己“甘心赴國憂”,而是把他的激情壯志,凝聚在更完美的白馬游俠身上,盡情歌頌他,傾其才力來塑造這個有血有肉的高大形象,從而寄托自己沙場殺敵渴望為國立功的壯志雄心。有學(xué)者認(rèn)為《白馬篇》中游俠兒的形象是曹植的“自我寫照”,這種看法有一定道理但并不貼切。如果說此少年的形象是曹植理想人格的化身就更為精確一些。它包含了曹植對建功立業(yè)的追求,這與曹植生活于漢末動亂時期“生乎亂,長乎軍”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更是體現(xiàn)出他對從小接受的儒家文化對人生價值給予積極肯定的人生“三不朽”之“立功”的不懈追求。《名都篇》和《白馬篇》這兩首詩“恰恰表現(xiàn)了曹植人格的兩級,《名都篇》中豪華放誕的‘京洛少年,是子建的‘本我,《白馬篇》中捐軀為國,視死如歸的‘幽并游俠兒,是子建的‘超我。此兩級的融匯、交壤變生成了早期子建之‘自我”。
三、利劍不在掌的無奈少年
魏文帝自被立太子時就對曹植深有忌諱,因為魏武帝尚在,隱而未發(fā)。所以一當(dāng)即位,便想法設(shè)法要殺掉曹植,誅殺曹植的黨羽,使其失去左膀右臂?;诃h(huán)境的突變,曹植的詩歌內(nèi)容和情調(diào)也大異于前,寫法上往往索物寄情,引類譬喻,所以常有言外之意?!坝咽е础笔遣苤仓泻笃冢ü隳曛炼辏┰姼柚谐7从车那楦校度龂尽の簳り愃纪鮽鳌吩疲骸拔牡奂赐跷?,誅丁儀、丁虞并其男口”,眼看昔日摯友被誅,還是為自己所累,曹植只能通過詩歌來排遣心中的痛苦。《野田黃雀行》云:
高樹多悲風(fēng),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jié)友何須多。不見籬問雀,見鷂自投羅。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wǎng),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
《文心雕龍·隱秀》篇云:“陳思之《黃雀》,公斡之《青松》,格高才勁,而并長于諷諭”?!度龂尽の褐尽り愃纪踔矀鳌放嶙⒁段郝浴罚骸皶r儀亦恨不得尚公主,而與臨淄侯親善,數(shù)稱其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儀又共贊之。及太子立,欲治儀罪,轉(zhuǎn)儀為石刺奸掾,欲儀自裁。而儀不能。乃對中領(lǐng)軍夏侯尚叩頭求哀,尚為之涕泣,而不能救。乃因職事討?yīng)z殺之”。曹植此篇因丁儀被囚而無力營救而作,以“黃雀”比喻友人,而“少年”則是詩人理想中的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夠“拔劍捎羅網(wǎng)”,從而使友人“黃雀得飛飛”,然而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利劍不在掌,結(jié)友何須多”二句道出了詩人復(fù)雜的情感,哀、怨、愧、嘆,“有不可勝言之悲”。張玉轂《論古詩四十首之十七》評《野田黃雀行》云:“此嘆權(quán)勢不屬,有負(fù)知交望救之詩。首四句以樹高多風(fēng),海大揚波,比起有權(quán)勢之易于為力,即折到既無權(quán)勢??照f結(jié)交之羞,點醒作意。而無權(quán)勢,只借‘劍不在掌作隱語;含而不露,‘不見六句,反頂‘利劍句,將少年救雀,指出鋤強扶弱作用。文勢展拓。末二句以雀知感謝,為人必知恩寫影。而己之不能如此,更不繳明,最為超脫?!毙斓澢洹墩勊囦洝吩疲骸八纪酢兑疤稂S雀行》譬如錐出囊中,大索露矣?!币辉啤昂宦丁?,一云“大索露”,看似矛盾,實則不然,“含而不露”講的是詩中的隱喻色彩,“大索露”說的則是曹植的情哀而怨,不得不露。
曹植詩歌的意象雖有內(nèi)斂的隱喻,但情感氣勢上充滿外露的張力,只要讀者看到意象在現(xiàn)實中所指的對象,則立時就能感受詩人洶涌澎湃的精神世界。曹植詩歌的“慷慨多氣”不僅是內(nèi)質(zhì)遒勁和外在綺麗的結(jié)合,更是在意象與情感上發(fā)揮了含蓄與外露相交織的藝術(shù)效果。他用詩歌展現(xiàn)了自身真摯的情感,慰藉了后世身處逆境、報復(fù)難展的文人騷客,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化和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