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林
(電子科技大學成都610054)
人類對于各種事物的起源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好奇心。關于宇宙的起源、生命的起源、人類的起源以及語言的起源這4大問題,許多民族很早就進行過思考和研究,從而產(chǎn)生包括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在內(nèi)的各種神話與傳說。
到了近代,特別是18世紀以來,西方世界進入啟蒙時代,理性主義成為思想界的主流,人們不再滿足于神話傳說里的解釋,開始嘗試用科學理論和實證的方法解釋4大起源問題,其中最令人信服的大概是古人類學家按照進化論的觀點——以考古發(fā)現(xiàn)為依據(jù)對人類起源提出的解釋;而最缺乏說服力的大概是關于語言起源的種種假說(hypothesis)。
對于這些假說,英國著名語言學家弗斯這樣評論,“這些理論全是猜測或帶有高度的臆想性……即使把它們?nèi)考釉谝黄?,也遠遠稱不上是具有嚴謹?shù)纳鐣院蛯嶋H的可接受理論,只能將之擱置一邊”(Firth 1964:25-26)。而最能說明問題的是,1866年巴黎語言學會成立時在其會章中明確規(guī)定:“本會不接受任何有關語言起源或發(fā)明的普通語言學文章”(Lyons 1988:142)。多年以來,這條規(guī)定使關于語言起源的研究長期成為語言學領域的一個禁區(qū)。另一方面,關于語言起源的研究不容易取得突破性進展,主要是因為取證難。1972年第一屆語言起源和發(fā)展北美會議在多倫多召開,禁區(qū)從此被打破。關于語言起源和發(fā)展的各種著述隨之層出不窮,提出了不少新觀點和新理論。但是,語言是怎樣起源的是一個無法驗證的問題,永遠也不可能有定論。
在18世紀,盧梭和赫爾德關于語言的起源有過激烈的論爭。本文旨在對比分析他們兩人關于語言起源理論的差異及其意義,也就是激情與理性之爭的實質(zhì)與意義——語言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又是什么?
我們的語言到底是從哪里來的?自遠古以來,人們認為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神創(chuàng)造的,語言理所當然也被認為是神所賜予的。在西方,典型的語言神授論見于《圣經(jīng)》,并且由于《圣經(jīng)》的不可動搖的地位而成為宗教直至學術界的正統(tǒng)理論。如果上帝就是語言的創(chuàng)造者,那么我們就沒有必要在此討論語言何以可能這種世俗問題了。然而,語言神創(chuàng)說不是我們現(xiàn)在要討論的問題。我們?nèi)绻麖鸟R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那段著名的關于語言的話出發(fā),聲稱語言“是一種實踐的,既為別人存在因而也為我自身而存在的、現(xiàn)實的意識。語言也和意識一樣,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產(chǎn)生……”(馬克思恩格斯1960:81)。那么,我們只不過在另一個高度上或者僅僅從一個方面認識到語言起源的可能性原因——語言“是由于需要”才產(chǎn)生的,而且語言是一種意識。然而,停留在認識問題的這種高度上卻始終無法給我們踏實感。于是,對此問題,我們期盼更加充分的討論和更為具體的解釋。
17、18世紀,語言神授論主導了很多學者的思維。但是,也正是從這時開始,一些有見地的學者開始用世俗的眼光打量語言的起源和發(fā)展問題。其中,有3位著名的學者,他們是:孔狄亞克(E.B.de Condillac 1714 - 1780)、盧梭(J.J.Rousseau 1712-1778)、赫爾德(J.G.Herder 1744-1803)??椎襾喛嗽凇度祟愔R起源論》(1746)中探討了語言起源問題。盧梭在1754年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中論及同一問題,后來又專門寫了一本小書《論語言的起源:兼論旋律與音樂的摹仿》,在他逝世4年后得以問世。18世紀中葉以后,語言起源問題已成為歐洲學界關注的焦點,許多學者加入辯論的行列。1769年,柏林普魯士皇家科學院甚至決定設立專獎,以征求有關語言起源問題的最佳解答。來自歐洲各國的數(shù)十位學者參加了這場競爭。一年后,最終有30篇論作呈交科學院。在這些用德文、法文或拉丁文寫成的論作中,有6篇受到評審人士稱贊,還有一些被認為寫得不錯,但是獲得科學院獎并由科學院指定出版的只有一篇,那就是赫爾德的《論語言的起源》。在這部著作里,赫爾德分析了以往有關語言起源的各種理論或假說。重點的對象有兩個:一方面,他駁斥了蘇斯米希(J.P.Süssmilch,1708-1767)的神秘主義觀點。蘇斯米希時為普魯士科學院院士,1754年寫過《試證最早的語言只能是上帝的發(fā)明》一書(1766年出版于柏林),狂熱地維護語言神授說。另一方面,赫爾德批評了孔狄亞克和盧梭的觀點,認為法國哲學家非但未能澄清問題,反而攪亂了正常的思路,使本來可以解釋清楚的問題變得不可解釋(姚小平1997)。
學界一般認為,孔狄亞克和盧梭是屬于同一理論指向的,赫爾德本人也常常把這兩人放在一起加以討論。赫爾德認為,孔狄亞克和盧梭在語言的起源問題上都誤入歧途,因為他們在人和動物的區(qū)別上的認識有誤??椎襾喛说恼摂嗑哂写硇?,一般認為他對孔狄亞克的批判也是對盧梭的批判。在西方哲學史上,一般認為孔狄亞克是繼洛克和牛頓以后的一個經(jīng)驗感覺論者。他認為人的一切只是起源于感覺經(jīng)驗。在他的代表作《人類知識起源論》中,孔狄亞克也試圖從人的一般感覺中尋找語言的起源。在他的理解中,人與動物是一樣的,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然語言,比如因痛苦而呻吟,因危險而驚悚等在一切情況下所具有的、通過聲音與動作所表達的感覺;甚至就是憑著這種自然語言,父母與嬰兒、人與動物之間可以進行天然的溝通??椎襾喛诉M一步認為,人們憑著這種最初的感覺而一步步發(fā)展形成一種高級復雜的語言。他通過一個假說來證明這一點:“兩個孩子,在他們還不會使用任何符號之前就孤立地生活在一片荒漠之中”,但“他們已經(jīng)處在相互交際之中”,正是出于交際的需要,于是便有了第一次簡單語言,接著“由于類似情景的重復出現(xiàn),他們便習慣于把思想跟感覺的發(fā)聲以及身體的各種信號聯(lián)結(jié)起來。這樣,他們的記憶得到了鍛煉。漸漸地他們能夠駕馭自己的想象力,并且終于能夠通過思想來處理過去只憑本能去做的事情?!弊罱K,各類信號通過記憶與編排發(fā)展為一種成熟語言,所以說,是感覺的喊叫引導他們?nèi)グl(fā)出清晰的聲音,培養(yǎng)起用名稱表示事物的習慣,并最終創(chuàng)造一門新的語言。
對這種感覺論,赫爾德提出有力的反駁:既然一般動物都會通過這類感覺、這種自然語言來表現(xiàn)自己,可是有哪一種動物,哪怕最發(fā)達的動物,曾經(jīng)憑這一點而接近人類語言呢?人類語言與這種動物叫喊有何想似之處?人按照自己的愿望與感覺,“假如不是知性有意識地運用這些聲音,我不明白,一種任意的人類語言何以會根據(jù)上述自然規(guī)律產(chǎn)生出來”(赫爾德1998:68)。如果不是由于憑借人類獨有的理性能力,如何會使雜亂的感覺組成嚴密的語言?動物沒有理性則只能永遠處于本能狀態(tài)。赫爾德認為,“在語言發(fā)明之初,哪怕只生成唯一的一個詞,那也是理性的符號;盲目、喑啞的人類心靈在其內(nèi)的深底里擁有著這個詞,同時也確確實實擁有著理性”(赫爾德1998:70)。通過批判孔狄亞克,赫爾德亮出自己用以解釋語言起源的根本原則,即人類理性。在赫爾德的眼里,盧梭大體上也是這類感覺起源論者,他對孔狄亞克的批判完全可用于盧梭。盧梭在同名著作《論語言的起源》中說,“一個人一旦將另一人視為與已類似的,能感知的能思想的存在,那么,交流感覺與思想的渴望或需要,會促使他尋找交流的方式。這些方式只能產(chǎn)生于感覺,這是一個人能夠作用于他人的惟一手段”(盧梭2003:1)。這種通過動作與聲音來表達的思想與感性符號,就是人與動物共有的自然語言,但正因為這種自然語言“是天然的而非習得的,那些動物天生就會說這種語言,它們都能說,且無處不同;這種語言永恒不變、不會發(fā)展”(盧梭2003:8)。比如,人的一些表情與手勢之類的自然語言總是亙古不變,許多時候就等同于猩猩、猴子這些人類億萬年前的老朋友。盧梭甚至斷言,“那么,語言起源于何處?精神的需要(moral needs),亦即激情(passion)”(盧梭2003:15)。赫爾德依據(jù)理性原則,當然把這種激情歸之于自然語言,“我們的自然音的使命是表達激情,因此不用說,這種音也就成為一切感情的要素!”
從前面的討論我們已經(jīng)注意到由來已久的關于語言起源的動因之爭是:語言起源是出于實際需要呢還是出于激情?盧梭認為語言產(chǎn)生于激情,與他同時代的哲學家孔狄亞克認為語言產(chǎn)生于實際需要,而赫爾德卻反駁說語言產(chǎn)生于人的理性。
赫爾德是對孔狄亞克的批判與完成??椎襾喛酥赋?,人類最初的自然語言所依據(jù)的是人和動物共有的感覺,但他無法說明,這種感覺為何僅僅在人身上發(fā)展為現(xiàn)在的語言。赫爾德批判了這種感覺論,認為單純的感覺經(jīng)驗無論如何積累疊加,也發(fā)展不出體系化的邏輯嚴密的語言,唯有人的理性才能構造一個體系化的、語法結(jié)構嚴謹而清晰的語言。
在對孔狄亞克的批判上,赫爾德無疑是極其成功的,但對盧梭則是另一回事,因為盧梭所謂的激情并非孔狄亞克所謂的經(jīng)驗感覺,當然也就不是赫爾德所批判駁倒的。為了更清晰地指出赫爾德批判的“感覺”是什么,我們不妨引出康德。赫爾德正是從其老師康德那里接受了一套關于感覺與理性的哲學思想。
赫爾德把人理解為有理性的動物,而且理性是人的本質(zhì)規(guī)定性,正是理性把人與動物區(qū)別開來,理性就是人的自由。人的感官遠不如動物的感官靈敏,但正因為這樣,人才獲得了一個長處,即自由?!皼]有一個思想是自然的直接產(chǎn)品,正因為此,思想才可以由人自己來生成”,“人的所謂理性,就是一切人類力量的總和形式,理性于人,恰似技藝于動物;在人稱為自由,在動物稱為本能。差別不在于程度高低或力量強弱,而在于全部力量擇取了完全不同的發(fā)展方向”(赫爾德1998:76)。出于實際需要,理性自然會按照最經(jīng)濟的原則、最明晰和最嚴謹?shù)脑瓌t來發(fā)明語言,如此才可使語言真正勝任各種實際運用,好工具就要產(chǎn)生效率,含混不清的語言會給交流造成多大的麻煩與不便!所以一種語言,若“各種感覺在它里面越是頻繁地纏結(jié)混雜起來,對這類感覺就越難加以精確、邏輯的歸整,同義詞越多,則造成大量不必要的冗余成分”(赫爾德1998:76)。我們可以看到,依照赫爾德這種理性語言觀,以需要滿足的程度為標準,越是精確明晰、越是簡單高效,就越是成熟高級的語言。依照這一標準,所有古代語言都還不夠先進,越優(yōu)秀的古語言越不先進,正是產(chǎn)生優(yōu)秀古代文學的傳統(tǒng)語言有著最多的同義詞,但正是意義模糊難辨的同義詞造成表達的含混不清;最簡明高效、最成熟高級的語言倒是現(xiàn)代商品說明書了?這種理論當然有問題,對此盧梭有深刻批評。事實上,把語言看成交流的手段與實現(xiàn)需要目的的工具,這一觀念是現(xiàn)代才有的,語言大規(guī)模的理性化發(fā)展也是現(xiàn)代才有的,所有古代語言恰恰不是精確明晰,倒是模糊復雜的,一個詞可以表達多種多樣的意思,而同一個事物卻又有數(shù)不精的表達,前現(xiàn)代語言是生動的、無邏輯的,概念化、邏輯化的語言僅僅是現(xiàn)代的特征。而使用這種生動語言的人恰恰不能看成理性的動物,理性并不是人的自然狀態(tài)。人的各種實際需要以及出于需要的理性思考是社會產(chǎn)生之后才發(fā)展起來的,在自然狀態(tài)下先于理性思考的是純自然的感動,是憐憫的這種自然的情感。這種先于理性計算的情感,盧梭稱之為激情(passion)。正是通過激情,盧梭解釋了更接近于起源時代的古老語言的產(chǎn)生,并同時說明,遠離起源時代的、富于邏輯的理性語言是如何演變出來的。赫爾德的語言起源論只能說明,現(xiàn)代工具化了的理性語言是如何形成的,卻無法說明整個語言本身。
討論語言的起源時,一個簡單的事實擺在我們面前,即任何成熟的語言,只要具有近于起源的遠古淵源,那它就越難精確,越?jīng)]有邏輯嚴密性。首先它的同義語太多,比如阿拉伯語用50個詞形容獅子,100個詞描述蛇,表示劍的詞則有上千個,彼此有著極細微的差別。再回想一下古漢語里以“目”為部首表示“看”的詞又有多少!那么,出于什么原因,我們的先人創(chuàng)造了這么豐富、不便于實用性交流、卻很適于詩性表達的語言呢?任何民族的代表作品總是詩歌,而不是散文,散文又總是出現(xiàn)在一個晚得多的時代。依照赫爾德的理性解釋,這只能是理性不發(fā)達的結(jié)果,是無聊的冗余,是無邏輯思維的泛濫!但難道只有簡明如說明書、精確如商業(yè)合同書才算是真正的語言!而一切詩篇卻是無聊的冗余?盧梭否定了這種理性語言觀。“語言的發(fā)明者并不是通過理性論證”;“古老的語言不是系統(tǒng)性或理性的,而是生動的象征性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情感(feeling),而不是理性創(chuàng)造了人”(盧梭2003:14)。有人認為人創(chuàng)造語言是為了表達他們的需要,盧梭認為恰恰相反,“那么,語言起源于何處?精神的需要,亦即激情”(盧梭2003:15)。逼迫人們開口說出第一句話的不是衣食住行,而是愛、恨、情、仇,為了打動另一顆年輕的心,為了擊退非法入侵者,人類開口歌唱,振臂高呼。“這可以說明為什么在簡約化和系統(tǒng)化之前,最古老的語言像詩歌一樣,飽含激情”(盧梭2003:15)。
最初的語言因此是想象的、情感的,它必然尋求最佳表達,將其激情傳達于人,這種語言與其說是說出來的,毋寧說是唱出來的;這種語言有大量的同義詞,以便從多方面細致入微地描摹對象;這種語言沒有抽象語匯,卻有豐富的感嘆詞、小品詞;這種語言無視語法規(guī)則,不用論證,不是說理,而是悅耳、說服。所有偉大的古老語言,漢語、希臘語、阿拉伯語都是如此。
其實,赫爾德是從人類的體驗和認知角度闡述語言的起源問題。他說,“有100,000條根據(jù),證明語言源出于人類心靈,證明語言是通過人的感官和知覺形成的!有無數(shù)的事實證明,在所有的民族、國度和環(huán)境里,語言都萌芽于理性之中并隨著理性的成長而成熟起來!誰能對世界各民族的這一普遍的心聲充耳不聞?!”(赫爾德1998:64)。他還說,“語言并非先驗之物,而是感性活動的產(chǎn)物,所以,語言起源問題只能用經(jīng)驗的、歸納的方法來解答”;“一切觀念都只能通過感覺形成,不可能存在任何獨立并先存于感覺的觀念。語言是理性的映像”(赫爾德1998:iv,vi,65)。赫爾德在此強調(diào)了語言體驗性(通過感官和知覺形成)的同時,還強調(diào)了認知的作用。他使用的一個基本概念是Besonnenheit,姚小平將其譯為“悟性”,也可稱為“理性”、“知性”、“智能”、“意識”(姚小平 1998:v),這是一種先定的認知傾向,是發(fā)明語言的先決條件。當今的體驗哲學與認知語言學的基本觀點與這位大學者二百多年前提出的觀點基本一致。
回到語言起源論上的對立,我們可以說,赫爾德與孔狄亞克是理性與感覺的對立,盧梭與赫爾德關于語言起源論之爭的實質(zhì)是激情與理性的對立,是情感與需要的對立,是詩性與邏輯的對立!
其實,無論是盧梭還是赫爾德,他們探討語言起源問題的根本出發(fā)點是對人本身的探討。換句話說,他們對語言問題的研究其實是對人的問題的研究。
赫爾德說,“語言是人的本質(zhì)所在,人之成其為人,就是因為他的語言”(赫爾德 1998:21)?!罢Z言是從理性最初的行動中極其自然地生成的……沒有語言,人就沒有理性,而沒有理性,也就沒有語言?!?赫爾德1998:31)可見赫爾德認為人的語言是與人緊密相關的,他探求的是人類語言的起源,雖然論證了動物語言以及人的語言等,但最終關注的是人,無論他說人的語言起源自什么,這并不關鍵,關鍵是他討論和關注的是人的問題。這一觀點顯然具有很強的人類學意味。
洪堡特則認為“使人真正成其為人的精神力量,便是有關人的本質(zhì)的簡明定義”(洪堡特1999:31),而“倘若我們從發(fā)生學的角度觀察語言,即把語言看成具有確定目的的精神活動,那么很明顯,語言或多或少能夠達到這一目的”(洪堡特1999:24)??梢姡J為人的本質(zhì)在于人的精神力量,而語言作為一種有目的的精神活動有助于人類精神力量的發(fā)展,甚至是必不可少?!罢Z言是普遍的人類精神力量不斷積極從事活動的領域之一”(洪堡特1999:25)。他認為人的本質(zhì)并非語言,而是一種精神力量,語言只是作為必不可少的一種推動力在推進此本質(zhì)的完善發(fā)展。這里洪堡特關注的仍是人,但人類學的意味輕了些,而看重的是語言對人類精神發(fā)展的影響(如其書名)??椎襾喛苏J為,人類知識起源的關鍵要素是語言的起源。為此,他把在《論人類知識的起源》這本書里探索的問題概括成兩大論點:“語言與方法”和“人類心靈的運作”(杜世洪2009)。從這個意義上說,孔狄亞克討論語言的目的是要探尋人類獲取知識的方法和途徑,其最終目的還是要探究人的問題。
盧梭則認為,“要研究人,得從身邊開始,但要研究人類,則要把眼光投向遠方,要了解特性,就要從差異的觀察入手……”(盧梭2003:51)。盧梭說,“語言區(qū)分了人與動物……”(盧梭2003:1)。另一方面,盧梭那本關于語言起源問題的小書是他死后4年才發(fā)表的,他原來打算把這本書作為《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一書的一個章節(jié),但后來他自己認為這樣太過冗長就取消掉了。可見,盧梭是把對語言問題的思考作為對人的問題的思考的一個切入點。
西方語言觀的發(fā)展大致經(jīng)歷了3個主要的階段:邏各斯中心論語言觀、神本主義語言觀、人本主義或稱人類中心論語言觀(王宏印1998)。它們既是3種有代表性的語言觀,又可以看作西方整個語言觀所包含的3個維度或3個相繼的發(fā)展階段。通過他們的爭論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無論是赫爾德還是盧梭他們最后都走到了一起,語言不僅是人與人交際的工具,語言更是人的符號性所在。我們都知道語言是人區(qū)別于動物最顯著的標志,但是僅僅這一論斷就足以說明語言只屬于人,人也是屬于語言的,語言和人是同一的,兩者不能截然分開。人活在自己的語言中,語言是人“存在的家”;“人在說話,話在說人”(海德格爾語)。人活在語言中,人類與語言同在?!叭嘶钤谡Z言中,人不得不活在語言中……語言是人類最后的家園”(錢冠連2005:337)。換言之,存在者通過語言表達著自己,使自己成為存在。同時,存在者又以語言的方式影響或接受其他作為存在者的存在,來實現(xiàn)自己作為存在者的存在。這樣,語言通過自己特有的存在使存在者的存在成為可能。也即是說,實際上存在是一種語言的存在,最能體現(xiàn)人的存在是語言;最能表達人的思想、觀念和情感的是也是語言;最能實現(xiàn)人的行動的還是語言?!安槐貑栒Z言能為人類做什么,只要問沒有語言人類還能做什么就可以了”(成曉光2012)。歸結(jié)起來我們可以說,人就是語言,語言就是人的一切。
本文主要分析比較了赫爾德和盧梭關于語言起源理論的的差異,并在此基礎上探討了他們論爭的實質(zhì)和意義。由此我們認為,無論是赫爾德還是盧梭,他們在思考和討論語言問題時所關注的其實是人本身,語言僅僅是一個驛站?!罢Z言是人,人就是語言”(李洪儒2007)。盡管近現(xiàn)代哲學中的語言哲學在當今似乎占據(jù)著主導地位,這恐怕還不能消解康德的問題“什么是人?”也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這是一個假問題,也就是說我們在海德格爾的“此在”、??碌摹叭怂懒恕奔皟?nèi)格爾的《人的問題》之后應該重新思考康德說的“什么是人”這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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