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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初期“黑幕小說”由盛轉衰的文學史意義

      2013-03-29 02:41:00郝慶軍
      中州學刊 2013年1期

      郝慶軍

      摘 要:到1918年前后,以《中國黑幕大觀》、《上海黑幕》等書的出版為標志,現(xiàn)代“黑幕小說”的繁榮達至高峰?!昂谀恍≌f”在當時社會引起的反響和爭議是強烈的?!昂谀恍≌f”遭遇了新文學家強有力的批評與阻擊。這種現(xiàn)象的發(fā)生,恰恰表征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進入一個嶄新的時期。自此以后,現(xiàn)代新文學作為一支新軍逐漸占領文學歷史的舞臺;而以“鴛鴦蝴蝶派”為代表的通俗文學以及古典文學開始淡出歷史中心,成為一個次要的角色,通過不斷的內(nèi)部調(diào)整,比較低調(diào)地默默向前發(fā)展。

      關鍵詞:民國初期;黑幕小說;由盛轉衰;文學史意義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3)01—0161—06

      一、“黑幕小說”的寫作之成為問題

      在清朝末年,“黑幕小說”的寫作原來與文學不很搭界;許多描寫社會黑幕的小品短章也只是趣聞式的報章點綴。但進入民國以后,“黑幕小說”的寫作達到一個高潮,同時也成了“新文學派”極力攻擊的對象。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上?!傍x鴦蝴蝶派”小說家的過分揄揚和某些書商的惡意炒作,甚至有人從理論上給“黑幕小說”或黑幕書努力爭取存在的合法性,把暢銷牟利的動機掩蓋于堂皇的言辭之下,令人反感,遂引起新文學者的多方夾擊。

      1918年,中華圖書集成公司出版《中國黑幕大觀》正、續(xù)兩集四冊,洋洋百萬言,包含政、軍、商、學各界的“黑幕故事”700余篇。故事型小說的作者多署筆名,但有幾篇序言實為當時的知名小說家如王鈍根、劉豁公、程瞻廬等人所作,甚至蔡元培被邀作序的回函也給制成銅版①,印于書前,以壯聲威。蔡元培之不愿作序,很大程度是由于對黑幕書的制作有所保留;王鈍根等人欣然命筆作序,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黑幕大觀里面未始沒有他們的手筆。而且他們認為,寫“黑幕小說”和黑幕故事之有益于警誡世道人心,是無與倫比的,尤其對青年的教育作用更是無可替代。王鈍根在約翰青年會學校講演時曾說,在學校的青年人,不懂社會之黑暗,往往受到蒙騙?!肮省吨袊谀淮笥^》,學校之外之教科書也,是天真爛漫之少年,忠厚樸實之君子,讀之而知所戒備,尤使貧困之士,勿歆小利而墮其身家,厥功偉哉!”程瞻廬也認為:“知人之輯為是書,不啻為黑暗社會建設無數(shù)燈塔,作奸者不敢嘗試,涉世者知所趨避,百余萬言之福音,有功于世道人心者甚大?!雹?/p>

      王鈍根其實非常知道書中有些篇目既能影射某人,而又多半是虛構假托,于是竭力掩飾,欲蓋彌彰說:“此書之用意,重在事不在人。諸君但信社會中有此事,不必信此事屬此人。若按圖索驥,追求姓名,俾得面肆嘲笑,取快一時,則大失忠厚之道矣。”明說不讓人對號入座,其實暗示這些故事都有所本,都是真人真事。這一策略十分有效,也深藏心機。明知人們有獵奇心理,多數(shù)喜歡窺探別人的門縫,卻聲言不要對號入座,對事不對人,這反而更激起人的好奇;明知青年人讀這些書,弊多利少,反而大言欺人,說什么有利于世道人心,給少年人“啟蒙”,開設社會見聞課程。

      這本身就是一種商業(yè)炒作,屬于清末文壇“拆白”之一種,也是近代上海商業(yè)社會那種惡濁的市儈氣使然:無論什么東西,到了他們那里,都可以成為商業(yè)機遇,變成商業(yè)利益,所謂一路通吃。即如魯迅所說的像白蟻一樣,任何事情,無論正義與邪惡,革命與反革命,別人的痛苦還是自己的得意,都用作生活的材料,“一路吃過去”③。陳獨秀曾有幾篇文字也談上海的這種市儈習氣,他引用戴季陶的話,把它稱之為“曼徹斯特的臭味”④,即到處充滿刺鼻的銅臭氣。他尖銳地指出,上海社會的這種氣味具有巨大的腐蝕性:“你們提倡新文化,反對黑幕,我就掛起新文化的招牌來賣黑幕;你們提倡平糶,反對運米出洋,我就掛起平糶招牌來運米出洋;這種巧計可比《三國演義》上的諸葛先生還要厲害。因此推論,打著‘毋忘國恥的招牌賣日貨,打著社會主義的招牌擁護軍閥官僚,也是意中事。所以什么覺悟,愛國,利群,共和,解放,強國,衛(wèi)生,改造,自由,新思潮等等一切新流行的名詞,一到上海便成了香煙公司、藥房、書賈、彩票行的利器。嗚呼,上海社會!”⑤這個觀察應該說是深入透辟的。上海社會的這種“曼徹斯特的臭味”,其實并非只是一種商業(yè)惡習,它已經(jīng)成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文學藝術當然也不能幸免。

      制作“黑幕小說”及其書籍當然有利益的驅動,但那些小說家卻給它附會上堂皇的名目。明明是誤人子弟之書,卻標榜為有益人心的良師益友。正話反說,黑白顛倒,難怪當時的民國教育部以官方身份予以勸止——

      近時黑幕一類小說,此行彼效,日盛月增,核其內(nèi)容,無非造作曖昧之事實,揭橥欺詐之行為。名為托諷,實違本旨。況復辭多附會,有乖實寫之義。語涉猥褻,不免誨淫之譏。此類之書,流布社會,將使儇薄者視詐騙為常事,謹愿者畏人類如惡魔,且使覘國之人,謂吾國人民之程度,其卑劣至于如此,益將鄙夷輕蔑,以為與文明種族不足比倫。作者諸君,孰非國民,孰無子弟,自返良心,何忍出此。本會為此滋懼,用敢敬告今日之小說家,尊重作者一己之名譽,保存吾國文學之價值,勿逞一時之興會,勿貪微薄之贏利,將此日力,多著有益之小說。庶于風俗人心,不無裨益,敢布悃忱,諸希采納是幸。⑥

      作為官方的一個機構,教育部通俗教育研究會反對黑幕書的泛濫,不僅有維持風化、凈化文化環(huán)境的因素,當然也不排除壓制不利政府形象言論的動機。因為占黑幕書很大篇幅的是關于政界、軍界的“黑幕”,有很多直接點名道姓地寫官場生活之腐敗,如《某總長與買辦之關系》、《教育科長余某》、《梁財神之神通》等,這些黑幕段子,有許多是實有其事,略加點染;有的完全是報紙上暴露的政治丑聞一字不易,照錄而來。這就多少觸動北洋政府的敏感神經(jīng),發(fā)通告加以制止。

      這里還有一層,就是還有一個國家形象、民族感情在里面。上引的《勸告書》中有“且使覘國之人,謂吾國人民之程度,其卑劣至于如此,益將鄙夷輕蔑,以為與文明種族不足比倫”等句,實際是指當時英國、日本等國的輿論界,流行著一種言論,即認為中國人是劣等民族,不配享有國家主權,必須讓優(yōu)等人種統(tǒng)治,國家才能昌盛。他們的歷史根據(jù)是宋以后蒙古族、明以后的滿族都做了中國統(tǒng)治者,今后說不定哪個民族還會來治理中國,中國才能安定,中國人民才能過上好日子。不信你看,現(xiàn)在的袁世凱政府有多糟糕,袁世凱死后中國的政象依然混亂不堪,看來真的要等其他國家來收拾中國這個殘破的局面了。比如,1917年1月譯載于《東方雜志》上的一篇日本文章《中國民族性論》,就充分體現(xiàn)了外國人對中國的普遍看法。文章列舉了中國人的三個特征:卑弱、務實、耐久。這三個特點無一不是任人宰制、不能自存的理由。文中充斥了中國人“尚柔”、“文弱”、“女性之國”、“對外族常占被征服者之地位”、“重實利”、“無高尚之理想”、“容易滿足”⑦等詞語,盡管文末有中國“中國民族必將永久存在”之冠冕語句,但其文內(nèi)深意是不察自明的。

      其實,所謂的“國民性”這個糾纏了一個世紀的問題相當復雜。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以史密斯的《中國人的氣質(zhì)》為代表的國民性理論,及其在西方形成的認為中國人是劣等民族的主流輿論,同魯迅關于中國劣根性的“國民性”理論在本質(zhì)上是不同的。最大的不同在出發(fā)點:魯迅挖掘國民性是為了中國新生,是為了中國改革和革命,挺起民族脊梁,建立一個嶄新的國家;而西方的國民性理論從根本上說,就是當時世界上妖魔化中國的最具代表意義的一種輿論,是為了他們?nèi)肭种袊?、掠奪中國、奴役中國、統(tǒng)治中國制造理論依據(jù)。這是從鴉片戰(zhàn)爭到抗日戰(zhàn)爭一百年中國飽受外族欺辱的歷史所證實了的鐵鑄的事實。倘不了然此點,區(qū)分此點,盲目質(zhì)疑魯迅,實在有失史實的考核和思想的斷制。

      1916年前后,正值世界大戰(zhàn)日益激烈,國家間的以強凌弱、強者征服弱者的理論很是流行,歐洲許多弱國被吞并。中國也正面臨民族危機,尤其是因“二十一條”事件剛剛停息,日本給中國帶來的巨大恥辱傷口猶痛,民族自尊心有待恢復之際,黑幕書中滿紙丑惡,頁頁污穢,中國人好像全是牛鬼蛇神,魑魅魍魎,讓外人得到此書,便想到中國真的是下作之國,魚爛之邦,劣等民族,非得讓有德的民族統(tǒng)治不可。若以這種黑幕書當做材料,可能制作出不知多少誣蔑中國的文章和書籍來。魯迅曾提到的日本人安岡秀夫的《從小說看來的支那民族性》,說中國人有過度看重體面和儀容、安命運而樂順從、能耐能忍、缺乏同情心、多殘忍性、個人主義和事大主義、過度儉省和不正的貪財、泥虛禮而尚虛文、迷信深、耽享樂而淫風熾等9大缺點,就是以中國小說為依據(jù)的,而大多觀點來自于史密斯的《中國人的氣質(zhì)》。魯迅諷刺那些研究中國的外國人,是“想得太深,感得太敏”⑧。值得注意的是,魯迅在此引用的一段安岡秀夫話中,就專門提及平江不肖生的《留東外史》這部小說,說它實在是看取中國國民性的好材料。由此可知,黑幕書之類自我涂抹的東西不僅傷及國人,同時也涂抹一個民族的形象。這就不難理解《勸告書》所言“孰非國民,孰無子弟,自返良心,何忍出此”,實在令許多人產(chǎn)生同感。當然,應該區(qū)分故意誣蔑中國和中國人清醒認識自己的缺點之間的關系。實際上,整個現(xiàn)代思潮就是在這種清醒認識國人的精神缺陷,而又極端自尊地維護民族尊嚴,積極尋找圖強之路的矛盾中,在不斷自醒和自新中逐漸展開的。20世紀的現(xiàn)代化追求之路很大程度上是以此激蕩開來的。

      二、來自新文學家的詰難

      若是上海小說家聽從北洋教育部通俗教育研究會的勸告,從此偃旗息鼓,不再制作“黑幕小說”;或是你說你的,我干我的,井、河兩水各不相犯,這也就罷了。民國時代,商業(yè)和政治是兩家店鋪的買賣,可以各干各的,相安無事。不想上海方面對教育部的勸告非但不予理睬,反而拿起理論武器為“黑幕小說”聲辯,并且聲辯得有聲有色,有理有據(jù)。最有名的是楊亦曾的《對于教育部通俗教育研究會勸告勿再編黑幕小說的意見》,提出了四個論點,即“黑幕小說”與近代文學潮流、與近世社會思想、與人生問題、與道德都是相符合的,最后的結論是:“黑幕小說,這時候人人都要唾罵;二十年后,個個都要恭維。”⑨這是一個挑戰(zhàn)式的回應,理由冠冕堂皇。

      楊氏的第一條理由頗有說服力。他認為,西洋文學已經(jīng)由過去的浪漫派發(fā)展為現(xiàn)在的“寫實派”?!皩憣嵟伞本褪恰坝每陀^的觀念,描寫人生的及社會的實事”,而“黑幕小說的出現(xiàn),遂露出寫實小說的‘廬山真面目呢。豈知道有些人還劈頭劈腦的罵,說什么‘斯文掃地,‘誨淫誨盜。哈哈,我們也是少見多怪咧?!彼€列舉了西方著名小說家援以自重,說Scott(司各特)、Dickens(狄更斯)的小說,也是“專寫下流社會的苦況,皆是寫實”,“他們的小說皆是惡劣社會的照妖鏡”。這還嫌不夠,他還搬出法國小說家三巨頭Balzac(巴爾扎克)、Zola(左拉)、Maupossant(莫泊桑)來給自己撐腰壯膽。他說:“歐洲文學,是日日趨向寫實,是批評社會,闡明真理,我國黑幕小說也是歐洲寫實小說的一種新潮流?!边@就很說明問題了:既然西洋小說是寫社會丑惡,“黑幕小說”也是暴露社會黑暗,都是寫實,當然符合近代文學發(fā)展潮流,是相當先進的一種文學。

      更妙的是,楊氏竟然把“黑幕小說”說成是符合社會主義思潮,“黑幕”派竟然是社會主義的有力支持者。他的理由也很有意思,雖然寫得彎曲,但也不無道理。他說,社會主義是反對貧富不均的;而我們的社會又是貪污腐敗、拐騙強盜無所不有的社會。黑幕小說家把這些寫出來,供大家閱讀,于是人們便生出惻隱之心,為社會鳴不平,因此就是提倡社會主義。“我國社會,比西洋社會更腐敗,乞丐貧兒,土匪強盜,到處皆是。政府不管,社會不論,這是我國社會極不平的一件事情。我們文人,有聞必錄,乃是天職,只好把社會罪惡,做一部寫真錄,叫做“黑幕小說”,供社會大家看?!薄昂谀恍≌f”便喚起了人們的社會主義的觀念,于是就符合了近世社會思想的潮流。

      另外,楊氏還論證了“黑幕小說”是合乎人生問題的,也是講道德的。之所以說“黑幕小說”合乎人生問題,是因為它保障人的生存權:“黑幕小說,一方面寫人寫物,直言不諱,乃是社會的照妖鏡;一方面信手揮來,有聞必錄,又是人生權的保險公司。”說“黑幕小說”講社會道德,是因為促進道德需要明白黑白是非?!昂谀恍≌f的好處,乃在長進我們的知識,指導我們的世途;然后我們知道進德遷善。這樣看來,黑幕小說,對于道德也是有利無害咧。”這其實就是說,“黑幕小說”不僅能幫助人們解決人生問題,而且還能夠遷善進德,改進社會,促使人人向善,為社會進步做出貢獻。

      在楊氏看來,“黑幕小說”既符合近代文學的發(fā)展趨勢,又契合了正在盛行的社會主義思想;它既有益于人生,又促進社會道德。用他的話說,“是文學進化上產(chǎn)出來的,是改良社會必須的,并且沒有不合道德的地方”。言下之意,北洋政府教育部反對“黑幕小說”,社會上有人痛罵“黑幕小說”,“都是少見多怪”,不懂社會發(fā)展潮流的。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楊亦曾的這一挑戰(zhàn)教育部當局的長文沒有引起官方的什么反應,反倒是激起了新文學陣營的強烈回應。《新青年》、《新潮》在1919年前后對“黑幕派”集中進行了抨擊和詰難。這是“新文學派”與“鴛鴦蝴蝶派”的一次有力交鋒,也是京滬兩地的文化人在思想觀念上的一次重要對話。在這次思想碰撞中,“新文學派”更加清晰地凸現(xiàn)了自家的文化立場,確立了自己的文化使命,進而鞏固了自己在中國文學發(fā)展中的主導地位。在《再論“黑幕”》中,新文學健將周作人對楊亦曾文章的批判,立場相當鮮明,劈頭就說:“我的意見,總括起來是這幾句話:‘黑幕不是小說,新文學上并無位置,無可改良,也不必改良。所以對于楊君提出的四條重大問題,只有一個‘否字的答案?!雹?/p>

      關于“黑幕”與寫實小說的關系,“新文學派”著重強調(diào)了寫實派的客觀精神與滿紙“桃花其面,楊柳其腰”形容詞的“黑幕小說”無一點相合的地方:寫實派雖然主張客觀精神,但隱然有一種人生觀在里面;黑幕家的人生觀無非是“最毒婦人心”、“戀愛自由之無恥”之類。在談到“黑幕”與社會主義時,“新文學派”指出楊氏的牽強附會,根本不懂什么叫社會主義,卻拉來陪綁,慨嘆“世上許多名詞,一如中國,往往意義還未分明,便混身染的漆黑。”至于對“黑幕與人生問題結合”、“黑幕促進社會道德”等觀點的批駁,“新文學派”毫不費力地指出黑幕書對女子的態(tài)度和對迷信的熱衷,道出了它不是文學,是一種騙人的東西:“楊君又將黑幕的猥褻話,去比莫泊桑的小說,這正如將春宮畫去比解剖圖,還題上佳名,說這是‘生命之源呢。”“新文學派”認為,“黑幕”是一種中國國民精神的副產(chǎn)品,很足為研究中國國民性社會情狀變態(tài)心理的資料。至于它文學上的價值,卻是“不值一錢”。但是,“新文學派”一方面指斥黑幕書的非文學性,另一方面又在探討如何研究黑幕,如何寫社會黑暗的問題,即如何用“文學”的眼光去看取“黑幕”的問題。認為“黑幕”不是不應該寫,而是完全應該寫,“極應暴露”;但關鍵是怎樣寫,怎樣暴露。“黑幕派”的寫法是專門看“黑幕”里是什么人,怎樣做那些丑事;“新文學派”的看法是不僅要研究做“黑幕”的人與事本身,更要深入社會里去,找尋產(chǎn)生這種人和事的背景?!拔覀円⒁獾狞c,是人與社會交互的關系,換句話是人的遺傳和外緣的關系。中國人的根性怎樣?他們怎樣造成社會?又怎樣的被社會造成?”這實際上是新文學的文學理念了。

      所謂“為人生,并要改良這人生”,是“新文學派”的一個重要的命題。同樣主張暴露,但暴露的方式不同,著力點不同,便大異其趣?!昂谀恍≌f”作家暴露黑暗只是把丑惡的社會的人與事具體寫下來便完事;新文學家主張不僅要寫這樣的人和事,還要深入探詢發(fā)生這些事、產(chǎn)生這些人的社會根源?!昂谀恍≌f”作家寫黑幕主要目的是滿足讀者的好奇心、窺探欲,為了小說能暢銷、多賺錢;新文學家寫黑暗的目的是引起讀者的悲憫心和責任感,在痛恨這些罪惡的同時,引發(fā)一種改良社會、積極進取的志愿,使整個社會走向文明和健康。但“新文學派”也承認,這種黑幕研究的方法是很難的事情。周作人就分析說:“第一,做這樣事,須有高深的人生觀的文人才配,決非專做‘閑書的人所能。第二,研究的范圍大了,不但奸盜詐偽應該歸入,便是中國極常見的夸大狂、色情狂、背德狂的文人學士應該一律收入。研究這事,必用一副醫(yī)學者看病的方法,這更不是患先天的精神梅毒的人所能得了?!闭且庾R到其中的困難和艱辛,新文學派作家們才意識到自己肩負的重任,才產(chǎn)生披荊斬棘、勇往直前的豪邁與悲壯,為中國開創(chuàng)出一條堅實的新文學之路來。

      三、歷史建構:新文學的一個“他者”

      新文學不會憑空拔地而起,也是一個歷史建構的過程。尤其在自我建構初始,還有一個身份識別和身份認同的問題,即新文學把自己放在一個什么樣的歷史位置上。它需要建構或確認與之參照的幾個“他者”,以便建立自己的歷史坐標。于是,“鴛鴦蝴蝶派”、舊體詩文、古典文學傳統(tǒng)自然進入一個與之對位的格局里。在同他們批駁、辨析、論難甚至展開斗爭的過程中,“新文學派”使自己的身份特征、思想觀念、歷史價值得以確立和凸顯?!昂谀恍≌f”作為新文學建構的一個“他者”,之所以很快納入新文學家的批評視野,就在于它的價值尺度、寫作方式、美學觀念諸方面同新文學家們的理論正好相反,適成對峙關系;更關鍵的因素在于,“黑幕小說”之受歡迎和暢銷隱然成為新文學發(fā)展的威脅;新文學作家需要為自己堅奉的文學事業(yè)的發(fā)展清除障礙,開拓生路。因此,集中攻擊備受關注的“黑幕小說”便在情理之中了。

      “新文學派”一方面用“釜底抽薪”的方法,即干脆把“黑幕小說”驅逐出文學領域,另一方面還使用“挖祖墳”的辦法,把它的譜系脈絡梳理清楚,一并掃蕩干凈。這其實是一種歷史的眼光。天下歷來有一種“閑書”:“看的人可以拿它消閑,做的人可以發(fā)揮自己的意見,講大話,報私怨,嘆今不如古,胡說一番。思想本來簡單,只曉得飲食、男女、富貴、鬼神這幾件事,頭腦又不清晰,夸張而且散亂。所以做成的書,若不是長張大頁的說大話,自命不凡的說什么才子佳人,造成萬言肉麻書,便枝枝節(jié)節(jié)記些不相干的小事,說是講‘國朝或先朝的掌故。這兩種人只是一而二,二而一,合起來便成了一部艷情掌故的黑幕閑書?!敝茏魅诉@里所說的便是《紅樓夢》、《兒女英雄傳》一類的才子書和《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之類的筆記體。

      據(jù)“新文學家”的觀察,原本希望依靠外國小說的輸入,糾正把小說當閑書讀的毛病,不料翻譯小說反而被舊思想同化了去,被舊的觀念給涂上了一層油彩,改變了它原來的味道。所以說,“譯了《迦茵小傳》,當泰西的《非煙傳》、《紅樓夢》看,譯了《鬼山狼俠傳》,當泰西《虬髯客傳》、《七俠五義》看。有將查白士書店編給小孩作文練習用的短故事譯成《詩人解頤語》,當作泰西《聊齋》看”。晚清對待翻譯小說是如此,到了民初洪憲時代,又講復古,西洋小說也不吃香了。于是,便有了《玉梨魂》等艷情小說,《技擊余聞》等筆記小說,又是講掌故,還寫秘聞,慢慢便發(fā)展為“黑幕大觀”之類的東西了。

      “新文學家”們的這個“知識考古”工作委實令人驚悚。他們把中國人視所有的小說都為一種“閑書”看的觀念真實地揭示出來,并把這個知識譜系梳理出了兩條線索,直接為民初“黑幕小說”的泛濫找到了源頭;尤為深刻精警的是,他們發(fā)現(xiàn)這些“閑書”竟然是一個大染缸;優(yōu)秀的外國小說來到這里,也立刻被改造成適合中國“閑書”口味的東西。揭破中國小說的“閑書”命運,為“黑幕小說”尋找到古老源頭,并非主要目的;“新文學派”的真實意圖在于標舉小說寫作“為人生”的文學觀,把文學當做一份莊嚴的事業(yè)來對待,宣布游戲的、趣味主義的文學觀的死亡,為中國新文學的發(fā)展在理念上疏浚航道,開辟前路,這才是他們再三批判“黑幕文學”的真實意圖和內(nèi)在動力。

      新文學運動是一種歷史行為。把“黑幕派”建構成一個“他者”,通過這個“他者”來映現(xiàn)自己的形象。這項工作也是新文學家們集體的事業(yè)。與周作人“挖祖墳”式的批評不同,錢玄同和羅家倫對付黑幕派的辦法就是“挖墻腳”,即找尋產(chǎn)生黑幕派的社會原因和現(xiàn)實基礎。

      1918年10月,《新青年》讀者宋云彬致信錢玄同,指出“黑幕小說所敘的事實,頗與現(xiàn)在惡社會相吻合。一般青年到了無聊的時候,便在實行摹仿。所以黑幕小說,簡直可以稱作殺人放火奸淫拐騙的講義”。同時,他還抱怨錢玄同對《玄學雜志》批判那么厲害,為何對“流毒無窮的黑幕”沒有什么表示呢?錢玄同在答書中強調(diào),目前所謂的“黑幕”與《艷情尺牘》、《香閨韻語》以及“鴛鴦蝴蝶派”的小說是同一類性質(zhì)的書。他把1914年到1918年這種書籍興盛的社會原因分析得很透辟。他說:

      此種書籍盛行的原因,起初由于洪憲皇帝不許腐敗官僚以外之人談政,以致一班“學干祿”的讀書人無門可進,乃做幾篇舊式小說,賣幾個錢,聊以消遣;后來做做,成了習慣,愈做愈多。別人見其有利可圖,于是或剪《小時報》、《探海燈》之類,或抄舊書,或隨意胡謅,專揀那些穢媟的事情來描寫,以博志行薄弱之青年之一盼。適值政府厲行復古政策,社會上又排斥有用之科學,而會做幾句駢文,用幾個典故的人,無論哪一方面都很歡迎,所以一切腐臭淫猥的舊詩舊賦舊小說復見盛行;研究的人于此來敷衍政府社會之余暇,亦摹仿其筆墨,做些小說筆記之類。此所以貽毒青年之書日見其多也。

      錢玄同上述這個梳理的優(yōu)點是,抓住政治與文學的關系這一點不放,集中分析“黑幕派”和其他小說得以產(chǎn)生的政治基礎;抓住“黑幕”書的創(chuàng)作主體是一群“學干祿”卻不得門而入,致使彷徨于政府高階下的一批讀書人。他又指出了復古風尚既令這種書得到官方默許和支持,又迎合了年輕市民,還滿足了遺老遺少們的尚古愿望,是“三面討好”的生意,當然很是流行和暢銷。

      這個發(fā)現(xiàn)很有見地。錢玄同把“黑幕”書的產(chǎn)生主要歸結為民初政府引導的復古風氣。在批判“黑幕”書的同時,也在批判復古的思潮,更是為新文學的發(fā)展做開山架橋的工作。他在信的末尾說:“清末之時,國人尚有革新之思想。到了民國成立,反過來提倡復古,袁政府以此愚民,國民不但不反抗,還要來推波助瀾,我真不解彼等是何居心。”他實際是在說,“黑幕”書是開時代倒車的產(chǎn)物,這種腐朽的東西,也會被時代所拋棄。錢玄同是以他的方式為“黑幕”書定位,同時也是為新文學、新文化確立歷史坐標。

      如果說錢玄同把“黑幕”書的產(chǎn)生主要歸結為政治因素,那么羅家倫則更多地把它的產(chǎn)生歸結為社會動蕩。他認為主要有兩條原因:因人們都痛恨腐敗官僚,就喜歡揭露他們的丑行穢聞,以抒心頭積郁的悶氣;再則是因為社會不穩(wěn)產(chǎn)生游民,有了閱讀市場,致使“黑幕小說”發(fā)達。在那篇著名的《今日中國之小說界》中,羅家倫一邊批評“黑幕小說”,一面引出他的關于新文學、新小說的理論,提出自己關于做好真正小說的系統(tǒng)見解。這里已經(jīng)開始涉及到新文學的實踐和建設問題了。

      “黑幕小說”發(fā)展到1918年前后,以《中國黑幕大觀》、《上海黑幕》等書的出版為標志,達到一個高峰??梢哉f,“黑幕小說”創(chuàng)作此時已經(jīng)達到了繁榮乃至泛濫的地步。“黑幕小說”在民國初年的泛濫,暴露出以市場為導向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觀的弱點與病灶,必然招致社會的普遍不滿,尤其是遭遇了“五四”新文學家強有力的阻擊,成為文學史上的一個典型事件。它的文學史意義不容小覷。其一,“黑幕小說”作為清末民初通俗小說發(fā)展史上的一個突出現(xiàn)象,到了1918年前后走向繁榮頂端。這是文學發(fā)展史上的一個必然過程,客觀上反映了民國初年北洋政府普遍腐敗的社會現(xiàn)實和廣大群眾對這種現(xiàn)實的普遍不滿。其二,“黑幕小說”是以消費市場為導向的文學行為,以賺錢為目的的文學觀逐漸遭到時代的質(zhì)疑和厭棄?!拔逅摹毙挛膶W風氣和新文學觀念,即“為人生”和發(fā)對娛樂化的文學觀念逐漸走上新的文學舞臺,并醞釀一場新的文學變革運動。其三,這個事件的發(fā)生恰恰表征了中國文學進入一個嶄新的時期,新文學作為一支新軍漸漸占領文學歷史的舞臺,而以“鴛鴦蝴蝶派”為代表的通俗文學以及古典文學開始淡出歷史中心,成為一個次要的角色。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以“黑幕小說”為代表的通俗文學和古典文學就完全消亡;歷史要求(甚至是逼迫)它們要通過不斷的內(nèi)部調(diào)整,以比較低調(diào)的姿態(tài)默默向前發(fā)展。

      注釋

      ①蔡元培對黑幕大觀編者邀請做序的處理方式頗耐人尋味,表現(xiàn)得很機智。他在信中說:“謹復者,前于各報廣告欄見黑幕大觀,意為近世寫實派小說一流,已函訂預約券,今奉惠書益諗。諸君子救世苦心,深所欽佩,惟做序則誠未敢。因未讀全書率爾發(fā)言,不特自輕,兼亦輕大著也。如必欲鄙人列名,即以函代序,未必有當尊旨否?”意思是,序是不會做的;你們?nèi)绻匾?,這封信便是序了。②王鈍根、程瞻廬的序見《中國黑幕大觀》,中華圖書集成公司,1918年。③魯迅:《致蕭軍、蕭紅》,《魯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第116頁。④陳獨秀:《三論上海社會》,《獨秀文存》卷二,亞東圖書館,1922年,第102頁。⑤陳獨秀:《再論上海社會》,《獨秀文存》卷二,亞東圖書館,1922年,第96頁。⑥《教育部通俗教育研究會勸告小說家勿編黑幕一類小說函稿》,載《東方雜志》1918年第15卷第9號,第172頁。⑦章錫琛譯:《中國民族性論》,載《東方雜志》第15卷第1期,1917年1月。⑧魯迅:《馬上支日記》,《魯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321—330頁。⑨楊亦曾:《對于教育部通俗教育研究會勸告勿再編黑幕小說的意見》,《新青年》第6卷第2號,1919年2月15日,見仲密:《論“黑幕”》之附錄。下面三段的引文俱出自該文,不再出注。⑩仲密:《再論“黑幕”》,載《每周評論》第6卷第2號,1919年2月15日。按,周作人(即仲密)在五四時期是新文學運動的主將,他在文學理論與實踐中呼應并深化了陳獨秀、胡適的文學革命思想,尤其是他對照歐洲文學的發(fā)展來觀察民國初年中國文學現(xiàn)象,有獨到之處,在“人的文學”的提倡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位置。至于其三十年代之后思想趨于保守,甚至附逆日本,則是另一回事,并不能據(jù)此抹煞他對新文學發(fā)展所作出的歷史功績。仲密:《論“黑幕”》,原載《每周評論》第4號,1919年1月。下面幾段周作人的引文均出于此,不再注出。參閱《文學研究會宣言》,載《新青年》第8卷第5期,1921年1月。宋云彬致錢玄同的信,見《“黑幕”書》,載《新青年》第6卷第1號,1919年1月15日。錢玄同答宋云彬的信,見《“黑幕”書》,載《新青年》第6卷第1號,1919年1月15日。志希:《今日中國之小說界》,載《新潮》1919年第1卷第1號。

      責任編輯:行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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