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幸存錄》與《汰存錄》

      2013-04-07 07:09:38李國文
      文學(xué)自由談 2013年1期
      關(guān)鍵詞:黃宗羲東林

      李國文

      這是兩部明末清初的出版物,因為時過境遷的緣故,已不再為人提及。

      作品,說白了,也是商品之一種。商品運作的規(guī)律,對于文學(xué)作品,同樣有效。紅過,紫過,熱鬧過,輝煌過,隨后過景,下架,撤市,入庫,文學(xué)史從來都是這樣不給作者面子的。有買家才有賣家,沒買家,賣家喝西北風(fēng),再正常不過,不必太當(dāng)回事。過去出過大名的文人,現(xiàn)在未必再出大名;同樣,現(xiàn)在正在出大名的人物,將來也許不再出名。想通這一點,你會活得更滋潤,你把自己超脫出文壇的行市之外,你會活得更自由。不信,試一試看。

      但后一部書,卻有著一個故事,遂從舊書市場淘了回來,當(dāng)笑話看。

      那是一次偶然的機會,落到手里的這本小冊子,想不到竟是黃宗羲的著作。這位明末清初的經(jīng)學(xué)家、史學(xué)家、思想家,雖為大儒,但我并不感到興趣。對于面孔嚴(yán)肅的人,立意高深的文,本人從來是敬而遠(yuǎn)之的。所以,在廟堂里,對菩薩心存尊重,絕不磕頭;在歷史上,對圣賢保持禮敬,絕不膜拜;在生活里,對那些牛岔的人,風(fēng)頭的人,走紅的人,眼睛長到額頭上的人,基本上采取去他媽的不尿態(tài)度。你了不起是你的事,我不買賬是我的事。所以,起初我還真沒拿這位大儒的小冊子太在意,翻了兩頁,發(fā)現(xiàn)此公竟然不掉書袋,而且火氣很大,脾氣挺沖,遂好奇地多看兩眼。因為黃宗羲是做大學(xué)問的人,絕非市井罵街之徒,婦姑勃豀之流,怎么如此撒野?就將這部《汰存錄》,硬著頭皮讀完。啊,真可怕,滿紙派性,通篇質(zhì)疑,意氣用事,態(tài)度橫拗,令人難以卒讀。老爺子怎么啦?犯了哪根筋啦?于是,又找到他所以反對而形諸于文,加以討伐的明末夏允彝所著《幸存錄》,再讀一遍。

      也許因為黃宗羲的甚不自重在先,重新品味這部被批得一無是處的《幸存錄》,平心而論,真是一部好書。所謂好,我以為好在真誠,好在平實,好在公正。一部書,有此三好,夫復(fù)何求?試想,一個親身經(jīng)歷國亡家破之文人,一個魯陽揮戈無力回天的斗士,一個不忍這段歷史的是非得失,被湮沒于失真、偏頗、偽善、浮夸的口水之中的史家,于明亡的次年,也是他殉國的上年,在戰(zhàn)斗中,在逃亡中,為存其真,抓緊一切時機,寫出來這部書,其良苦用心,難道不值得作后人的我們,脫帽致敬嗎?

      讀歷史,最需要的是什么?是真相。夏在“自序”中說到他的寫作目的:“今待死耳,又復(fù)何云?然于國家之興衰,賢奸之進(jìn)退,虜寇之始末,兵食之源流,懼后世傳者之失實也,就余所憶,質(zhì)言之,平言之,或幸而存,后世得以考焉?!币苍S夏允彝在寫作時,已經(jīng)估計到,只要道及歷史真相,必然要開罪當(dāng)事雙方,因為明末黨爭是一筆爛賬。說出真情,嗣后被中傷,受詆毀,勢屬難免。所以他下筆謹(jǐn)慎,力求準(zhǔn)確,“失之略者有之,失之誣者予其免夫。跳身出潛,卷帙無所攜,偶所遺忘,無可詢質(zhì)。筆墨時缺,蠅頭書之,后之覽者,或亦重悲予之志也”。

      而《幸存錄》,以及他兒子夏完淳承其余緒的《續(xù)幸存錄》,旨在反思朱明王朝之何以衰?何以亡?不能不涉及晚明萬歷、泰昌、天啟、崇禎,直到南明諸朝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乃至宮廷的一系列人和事。這當(dāng)中,又不能不涉及這一時期朝野文人的門戶之見,地域之分,派系之爭,是非善惡之別,也不能不加以評價、判斷、論定和褒貶。

      可是,要知道東林之人,已經(jīng)被黨爭磨練得像斗雞那樣,脖子上的毛,總是跐著,千萬碰不得。盡管他們處于劣勢時,被反對派集團(tuán)整得死去活來,但他們得意時,囂張時,收拾對手也是毫不手軟的。所以,東林之人對于這部簡直等于窩里反的《幸存錄》,無不氣憤填膺,恨得牙癢。也許顧忌到夏允彝業(yè)已殉國死難,也許考慮到大家同隸反清陣營,于是,作為東林象征,作為精神教父的黃宗羲跳了出來,這是夏允彝活著時絕想象不到,死后會碰上如此一位重磅的反對者。

      其實那時的黃宗羲,不足五十歲,正是血氣方剛,精神充沛年紀(jì),既經(jīng)不起激將,更經(jīng)不起起哄,估計當(dāng)時,一圈東林之人圍著他,大師??!您不說話,誰敢嗆聲?前輩??!您不張嘴,誰敢道不?黃宗羲有學(xué)問,成正果,是后來的事。明亡之初,他忙著組織民軍抗清,盤踞深山,伺機游擊,屢敗屢起,很有一點革命干勁??闪蝿荼?,難成氣候,正憋著一肚子火,對于如此大不敬于東林的夏允彝,當(dāng)然更不會寬恕。話說回來,后來的黃宗羲,年紀(jì)有了,輩分高了,老太爺當(dāng)上了,一面當(dāng)明末遺民,一面與清廷磨合,已臻圓熟默契境界,吃香喝辣,一呼百諾,恐怕也就不會沖動,不會生氣,端別人給他的槍,撲殺夏允彝這只出頭鳥了。

      可當(dāng)年,他相當(dāng)一根筋,桌子一拍,哪還了得?中國知識分子要是偏激起來,那是很讓人討嫌的。

      這就是人物大了的毛病了,這些年來,我們親眼領(lǐng)教過多少學(xué)界、文界、政界,以及其它各界大人物所犯的毛病,其流毒之深之廣之可怕之難以救贖,一言難盡。而且,鮮有大人物能夠知道自己毛病,改掉自己毛病者,隨著年齡的增加,說不定毛病甚至更嚴(yán)重,以至不可救藥,牽連大家一塊兒為之沉淪。在大人物所有的毛病當(dāng)中,最遺患無窮的,最禍國殃民的,莫過于這種一根筋之害人不淺。

      所謂一根筋,表現(xiàn)有三:其一,是當(dāng)然領(lǐng)袖的義不容辭感——其實誰也不曾將他當(dāng)塊餅;其二,是極其自信的舍我其誰感——其實誰也知道他的斤兩不過如此;其三,是堅定地認(rèn)為自己不會錯,也不可能錯的大眾救星感——這是最壞菜也是最坑人的自我感覺。有此三感,好事情會辦壞,壞事情會辦得更壞,黃宗羲的《汰存錄》,正應(yīng)了后面的這一結(jié)果。不過,還應(yīng)該看到,毛病固然是大人物的胎里帶,但也是其周圍的小人物,捧、抬、拍、吹、哄、騙、唬、扇的成果。凡大人物,必被密不透風(fēng)的人墻,團(tuán)團(tuán)圍住。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崇拜他的粉絲之類,可以姑置勿論,剩下的,基本上就沒有什么好東西了。別小看圍在大人物身邊的小人物,人物雖小,能量不小——因而大可將小人物最后的“物”字省略掉。別看小人物的毛病,小格局,小玩鬧,小兒科,小鼻子小眼,不過蝸角虛名,蠅頭微利,但小人物心理之骯臟,靈魂之卑瑣,思想之陰毒,行徑之刁鉆,最后,絕對會將大人物抬得高高的,再重重地摔下來,不死也得落個殘廢。

      舉一個稍稍走題的例子,以作驗證。已經(jīng)仙逝數(shù)年的季羨林先生,謝天謝地,終于淡出人們的話語空間,給世界留下一塊清靜。記得總有十幾年光景,老人在醫(yī)院里一邊治療,一邊著作,一邊時不時地要在熒屏現(xiàn)臉,端坐著作人瑞狀,作出不少指點眾生,啟迪民智的高論,也真夠他老人家累的。有一次,時值奧運會即將開幕之際,老人忽發(fā)奇想,說是中國代表團(tuán)進(jìn)場,一定要把孔夫子抬出來。此論一出,輿論大嘩,倒未必會笑掉大牙。第一,季先生不是當(dāng)年清華體育教授馬約翰,運動會的入場式,如何安排,肯定非其所長;隔行如隔山,梵文與奧林匹克說實在的相隔未免太遠(yuǎn);第二,孔夫子與現(xiàn)代競技體育毫不搭界,而他既非鐵人三項,也非球類健將,更不是提倡健康鍛練的人士,要抬,還不如抬“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亞圣呢!第三,如果要想在世界面前體現(xiàn)中國文化軟實力的話,并不在一座偶象的是否出場上。后來,有好事者依循季老的思路,在國家博物館的北門外,立了一尊至圣先師的雕像,終于覺得有些不倫不類吧,好像也沒有站多久,就讓圣人下崗了。

      我認(rèn)為,大智慧如季羨林先生者,才不會迂腐到如此雞婆,不明事理。十有八九,這位大人物被其身邊的小人物哄騙利用罷了。說到底,2008年抬孔夫子,頂多洋相而已。而1645年批夏允彝,則絕對是親痛仇快的事情。斯時,南明未滅,江浙沿海,反清抗?fàn)?,方興未艾,在此清兵圍剿,大敵當(dāng)前之際,對一位殉國就義的反清同志,大張撻伐,恨不能食肉寢皮,實屬過分。那時的黃宗羲,如果不是吃錯藥,肯定是被人硬架到這種“口含天憲”的神龕中下不來,才以派性之私,大佬之威,寫出這部極蠻橫極武斷的《汰存錄》。

      《汰存錄》劈頭就說,“近見野史多有是非倒置者,推原其故,大略本于夏彝仲允彝《幸存錄》。彝仲死難,人亦遂從而信之。豈知其師齊人張延登,延登者攻東林者也,以延登之是非為是非,其倒置宜矣。獨怪彝仲人品將存千秋,并存此錄,則其為玷也大矣,謂之《不幸存錄》可也”。因為夏的老師張延登是“攻東林者”,就定性夏允彝的書為“是非倒置”,那么,以東林的是非為是非,就不倒置了嗎?這是什么強盜邏輯呢?

      黃宗羲,當(dāng)然應(yīng)該尊敬,至于老人家最后派兒子和弟子進(jìn)清廷的“明史局”,至于老人家說遺民做一代就足夠足夠,二代歸順大清也屬順理成章,那是大形勢下的通達(dá),自是不必苛責(zé)。但他反閹是真反,抗清是真抗,做學(xué)問是真做,不仕清是真不仕,以骨梗志正,著稱于世,足堪敬重。特別其父黃尊素,天啟朝因劾大珰魏忠賢,入詔獄,受酷刑死,為東林死難七君子之一。崇禎朝魏敗,此案平反,黃上書請誅閹黨余孽許顯純、崔應(yīng)元,以雪恥洗冤,刑部會審時,黃宗羲出庭作證。在公堂之上,這個黃宗羲,居然全武行,出袖中錐,刺許出血,當(dāng)眾擊崔,力拔其須,然后歸祭父靈,告慰先人,世稱黃孝子。據(jù)說,當(dāng)其上書后,因官員拖沓,遲不處理,他每天晚上,都要到紫禁城的御河邊,跪哭喊冤,深更半夜,聲傳大內(nèi),連崇禎都不禁贊嘆:“世上竟有這等忠臣孤子!”

      由此可知,他必然要成為一根筋的鐵桿東林;由此可知,他必然要成為東林和復(fù)社的精神領(lǐng)袖;由此可知,他必然要成為東林這個以官員為骨干,以名流為基石,以士子為成員的團(tuán)契中的大護(hù)法。

      在所有關(guān)于明末清初這段歷史的書籍、文章中,無不以“東林黨”來稱呼東林之人,甚至聲勢昌熾時,東林之人自己也皇皇然以“東林黨”自詡,那是很滑稽可笑的。其實,東林之成為黨,乃是東林之人的反對派,對他們污名化的結(jié)果。這個“黨”,并非現(xiàn)代政治生活中的“黨”,而是中國封建王朝中文官結(jié)群的“朋黨”之“黨”,也是孔夫子所言“君子不黨”之“黨”。在《幸存錄》的“門戶大略”一章中,夏允彝對朋黨有精辟的論述:“自三代而下,代有朋黨。漢之黨人,皆君子也。唐之黨人,小人為多,然亦多能者。宋之黨人,君子為多。然朋黨之論一起,必與國運相終始,迄于敗亡者。以聰明偉杰之士為世所推,必以黨目之。于是,精神智術(shù)俱用之相顧相防,而國事坐誤,不暇顧也。且指為黨者,亦必有此。此黨衰,彼黨興,后出者愈不如前。禍延宗社,固其所也?!?/p>

      然而,在美國學(xué)者賀凱的《明末的東林運動》和費正清與賴肖爾的《中國:傳統(tǒng)與變革》兩書中,前者認(rèn)為東林集團(tuán)“不是一個改革政治的士大夫團(tuán)體”,而“是一支重整道德的十字軍”;后者認(rèn)為東林書院是以“重新確立儒家行為的傳統(tǒng)準(zhǔn)則”為目的,進(jìn)行“道德改革運動”的場所。這自然是天大的笑話了,漢學(xué)家們以西方思維方式來理解中國,難免要犯這類刻舟求劍式的悖謬。(見樊樹志《國史十六講》)

      在這個世界上,惟中國文人最政治,十人有九人政治,剩下的那一個,口口聲聲講自己不政治,其實也許他最政治。過去如此,現(xiàn)在如此,將來也如此,這就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基本生存狀態(tài)。洋人漢學(xué)家根本無法吃透這種說是情結(jié)也好,說是宿命也好的中國文人之天性。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文人一旦結(jié)群,在朝者為自保,不政治無以為生,在野者求翻身,不政治難以立足,所以,必須益發(fā)地政治,必須百分百地政治,才能得以出人頭地,才能成為人上之人。一句話,為了前程,為了高升,即使丟臉,丟人,即使賣身,賣靈魂,也在所不計。

      就以《明史紀(jì)事本末》所稱:“今日之爭,始于門戶,門戶始于東林,東林始于顧憲成”的這位創(chuàng)院元老來說,別看他是吏部的一位郎中,司局級干部,但他主管人事,有任免、推選、銓敘、考察之權(quán),在朝時,政治威力大到震撼京畿;在野時,政治實力強到地陷東南。他為東林書院撰寫的名聯(lián),“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能為之撇清成一個不政治的人士么?正是這個顧憲成,“聚徒講學(xué),以道學(xué)之名號召天下。凡生長其地,宦游其地者,或?qū)嵰庋龈?,或葛藤相絆而靡然從之,門戶之名立矣。遙制朝紳,迫挾臺輔,夷、跖惟其所造。復(fù)有一二奸雄彼此借資,門戶之威熾矣”(見許重熙《憲章外史續(xù)編》)。

      惟其如此,東林之人得勢過,失利過,勝出時相當(dāng)囂張過,被收拾時也曾付出沉重代價過。多次反復(fù),吃盡苦頭,鐵血煉獄,生死熬煎,終于磨練出來以鄰為壑,壁壘分明,挾勢逞強,黨同伐異的斗爭精神,終于形成以派性壓倒一切的指導(dǎo)方針,非我族類者,統(tǒng)統(tǒng)打入十八層地獄,團(tuán)結(jié)一切可以團(tuán)結(jié)之人,對他們來講,絕對是一句假話。而踏上千萬只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才是他們的金科玉律。

      明末這段狗咬狗,一嘴毛的朋黨之爭,標(biāo)榜清流的東林之人,你不想人家稱之為黨,也非黨不可了。

      黃宗羲非要跟夏允彝過不去,那時的普通人肯定不解,大家同處一個陣營,大家同恨一個敵人,大家同為一個目標(biāo),大家同是一個品類,誰也沒有抱著誰的孩子跳井,為嘛竟到了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其實有所不知,我研究了二十多年中國文人,也包括當(dāng)今文壇上有頭有臉的人士,能夠滌除排他意識,能夠跳出宗派陷阱者,少之又少。說到底,知識分子應(yīng)該是理智的,但政治的利益,權(quán)力的誘惑,名利的盅溺,聲勢的虛榮,必定會讓這些爺們理性眩迷,感覺失靈,意識錯亂,好歹美丑不分,明知眼前是溝,也會一頭跳進(jìn)去,親爹親娘也拿他沒辦法。尤其大人物的屁股后面,眾多不理智者以及也許理智卻隨風(fēng)而上的投機取巧者,趨炎附勢者,抓尖賣快者,起哄架秧子者,簇?fù)碇?,推搡著,以至于控制時局,左右社會,掌握輿論,操縱動向,那可不得了,必然要產(chǎn)生害人害己,誤國誤民的嚴(yán)重后果,這也是歷史多次證明過的事實,毋庸贅言。

      這種知識分子群體性的偏執(zhí),偏執(zhí)到罔顧黑白,偏執(zhí)到敵我不分,偏執(zhí)到失知、失智、失心瘋狂程度,以致咬住屎橛當(dāng)麻花,在歷史上總是重復(fù)出現(xiàn),而且不憚其煩,明末的東林,算是最突出的一個。于是大明王朝跟著倒霉,跟著完蛋,大多數(shù)中國人跟著遭殃,跟著受無窮無盡的災(zāi)難。有一個統(tǒng)計,明朝萬歷六年,人口為6069萬,實際當(dāng)超一億,到了清朝順治八年,全國人口只剩下1063萬,死了這么多人,流了這么多血,也不能使這些王八蛋有些許的覺醒??!

      特別這個群體中那些自以為重量級,或大家捧起來的重量級,覺得說話有分量,覺得已經(jīng)到了立德立功立言水準(zhǔn)的領(lǐng)袖,便會有一種鬼神附體似的自信。這種自信,首先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較真。較真不是壞事,較真到偏執(zhí),到一根筋,到強迫癥,到自大狂,那就病入膏肓,沒得救了。天啟年間,為了能使時任漕督的李三才同志,進(jìn)入中央,成為相當(dāng)于國務(wù)院總理的首輔,顧憲成這位東林主帥,竟然拜碼頭,送請?zhí)?,拉關(guān)系,贈厚禮,到不擇手段程度,而被對手捉住把柄,以致功敗垂成。一位以天下為己任,被人視為楷模,幾乎相當(dāng)于教父的人物,怎能出此下策?無獨有偶,數(shù)十年后,崇禎晚期,復(fù)社首領(lǐng)張溥,東林衣缽傳人,為了能使自己的宗師周延儒,坐上首輔的位置,與前輩顧憲成同出一轍,干謁當(dāng)?shù)?,苞苴開路,走托權(quán)勢,收買腹心,以達(dá)其不可告人之目的。張溥有一篇收入語文教科書的《五人墓碑記》,何其激昂慷慨?何其聲情并茂?簡直不可思議,作如此文章,竟如此下作。接下來,則完全是三流編劇的橋段,周延儒上了臺以后,不但不知恩回報,答謝張溥,反而過河拆橋,著人下鴆,將其毒死。

      所以,同是明末清初的文人張岱,大憤怒,大開罵,在《與李硯翁書》中,發(fā)出了最為激烈的批判語言?!胺驏|林自顧涇陽講學(xué)以來,以此名目,禍我國家者八九十年,以其黨升沉,用占世數(shù)興敗,其黨盛則為終南之捷徑,其黨敗則為元祐之黨碑。風(fēng)波水火,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朋黨之禍與國家相為終始。蓋東林首事者實多君子,竄入者不無小人,擁戴者皆為小人,招徠者亦有君子,此其間線索甚清,門戶甚迥?!瓥|林之中,其庸庸碌碌者不必置論,如貪婪強橫之王圖,奸險兇暴之李三才,闖賊首輔之項煜,上箋勸進(jìn)之周鐘,以致竄入東林,乃欲俱奉之以君子,則吾臂可斷,決不敢徇情也。東林之尤可丑者,時敏之降闖賊曰:吾東林時敏也,以冀大用。魯王監(jiān)國,蕞爾小朝廷,科道任孔當(dāng)輩猶曰:非東林不可進(jìn)用。則是東林二字,直與蕞爾魯國及汝偕亡者。手刃此輩,置之湯鑊,出薪真不可不猛也。”

      著《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的這個張岱,與夏允彝一樣,也是親眼目睹這一幕幕活劇的見證人,他太文人了,雖然恨不能將東林中的敗類手刃之,湯沃之,不過也就說說而已。為什么黃宗羲網(wǎng)開一面,不跟他算帳呢?問題在于東林之人,并不將這位晚明小品文第一家的激動,多么放在眼里。而夏允彝就不是一個等閑人物了,著書立說,存之后世,白紙黑字,板上釘釘,那可是要上歷史恥辱柱的,東林之人能不群起而攻之么?

      據(jù)侯玄涵《夏允彝傳》:“東林諸賢,或拙或申,而公等伏處都邑,與天下同憂樂,抵激污流,指訶失政,視窮達(dá)蔑如也。歷朝二十余年,游歷遍中國,二都十三洲之士,爭希其風(fēng),修節(jié)振拔,士氣一變,而公所援引導(dǎo)率之功猶多。”他著《幸存錄》,與張岱之文,不盡相同,張是感情用事,意在宣泄,脫口而出,說完拉倒;而“游歷遍中國”的夏允彝,則是腳踏實地,調(diào)查研究,字字求準(zhǔn),寧失之略,而不失之誣的存真之史,斯書一出,遂成公論。

      同為明人的李清,在其《三垣筆記》一書序中坦承:“獨夏彝仲《幸存錄》出,乃得是非正,則以存公又存平,斯貴乎存耳?!鼻迦思o(jì)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指出:“雖憲成等主持清議,本無貽禍天下之心,而既已聚徒,則黨類眾而流品混,既已講學(xué),則議論多而是非生。其始不過一念之好名,其究也流弊所及禍延宗社?!洞呵铩坟?zé)備賢者,憲成等不能辭其咎也。”近人謝國楨在《增訂晚明史籍考》中,也認(rèn)為《幸存錄》對明末黨爭,能持較客觀的態(tài)度。明季南北都之淪沒,皆由東林黨與非東林黨專事內(nèi)訌,不顧敵國外患,無高瞻遠(yuǎn)矚之識,無和衷共濟之量,遂至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故明社之亡,列于黨爭者皆有罪焉。

      這一切,都在應(yīng)證著夏允彝《幸存錄》中的結(jié)論,“二黨之于國事,皆不可謂無罪”,在他眼中,這班黨爭之徒,“謂皆高皇帝之罪人可也”。

      如果將黃宗羲的《汰存錄》翻到最后,讀到末頁的附識,你就禁不住啞然失笑了。話不多,只有五十來字:“慈溪鄭平之曰:‘梨洲(即黃宗羲)門戶之見太重,其人一墮門戶,必不肯原之。乃其生平習(xí)氣,亦未信也。予頗是之。鄞全祖望?!?/p>

      全祖望是清代一位歷史學(xué)家,看到黃宗羲這部堪稱咬卵的書,氣不過,寫上這幾句附識。這倒也提醒人們,不管這個大人物,有多大的嘴巴,有多大的嗓門,有多大的威力,終究只是霸占一時一地的強勢而已。

      公正和公義,也許會來得遲些,但從歷史的角度考量,是絕對不會缺席的。

      猜你喜歡
      黃宗羲東林
      Effects of pulsed magnetic field on density reduction of high flow velocity plasma sheath
      東林古運河人那些幸福味兒
      少先隊活動(2020年8期)2020-12-18 02:32:07
      東林古運河人那些幸福味兒
      少先隊活動(2020年7期)2020-12-18 01:48:39
      黃宗羲一生勤奮
      Functions of Etymology in Vocabulary learning
      西部論叢(2019年8期)2019-03-08 03:17:08
      清初實學(xué)之風(fēng)與《孟子師說》
      論黃宗羲與蕺山學(xué)的傳播
      “神秘”的伙伴
      心理與健康(2017年1期)2017-05-30 11:03:38
      黃宗羲與柳馨遠(yuǎn)改革思想之比較
      論李應(yīng)昇之東林節(jié)義精神
      宣化县| 宁化县| 锦屏县| 会理县| 连南| 广南县| 哈巴河县| 宝清县| 六安市| 湖口县| 松溪县| 弋阳县| 昆山市| 黑龙江省| 视频| 皮山县| 伊宁市| 榆林市| 自贡市| 剑河县| 长沙县| 邳州市| 吉木乃县| 潜山县| 策勒县| 海宁市| 武邑县| 苍溪县| 新建县| 泗阳县| 都昌县| 西平县| 绵阳市| 陆良县| 辽阳县| 广丰县| 新津县| 若尔盖县| 平果县| 牡丹江市| 大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