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

我畢業(yè)之前曾經(jīng)接過一個活兒，和香港某電視臺的一個主持人對話，并記錄下來整理成書。其實說對話那是好聽的，我就是一個話引子。主持人當時風頭正盛，電視上給人的全部印象是冷峭、機智、刻薄。

他給我描述的一個童年故事讓我記憶至今：他上初中的時候愛上一個姑娘。她比他大得多，他還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她顯然已經(jīng)工作了。她穿著沒有領(lǐng)章的軍裝，他想也許她和軍隊有些什么關(guān)系。他無法肯定她是美麗的，但她讓我怦然心動。

她住在他們家附近，他們早上經(jīng)常會坐同一班公交車。他每天上學根本不用家長催，就會提前到車站，他只是為了等她，和她一起上車，站在盡量離她近的地方，度過一個小時。有的時候他上學會遲到，就是為了等她。如果她沒有來，他就再等一輛車，如果還不來，他就再等一輛。

他上車之后完全需要控制自己不看她，但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捕捉她的動作、姿態(tài)，她偶爾咳嗽或者偶爾掃向他的眼光都讓他如受雷擊。冬天到了，早上特別冷。她那時候會穿一件軍大衣，他特別希望能把手伸到她的大衣兜里去，這是他一個可憐的奢求。有一天他真的這么做了，他非常幸運地被擠到她旁邊，他努力把半只手放進她的兜里。大衣很厚，她根本感覺不出來。他現(xiàn)在還記得那種轟然而至的溫暖，像水一樣包圍過來。

現(xiàn)在回頭想想，他似乎在做一件危險的事。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他就是一個可恥的小偷。但是當時，就算會把他丟到油鍋里他也要這么干。

后來她經(jīng)常和一個年輕帥氣的男人一起坐車，他想那也許是她的男友。他從不嫉妒，因為他完全沒有這個資格。又過了半年，他發(fā)現(xiàn)她肚子漸漸大起來，他替她算著日子，那段時間他看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如何照顧孕婦的書。再之后，她就不見了，可能回家待產(chǎn)去了。

之后的一年多里，他依然很早到車站，依然等到馬上要遲到才上車。他想見她，等著她，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沒做。他以他的方式陪伴她，看著她從單身到結(jié)婚到懷孕。以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暗戀者擁有不見天日的財寶，他永遠無法晾曬和炫耀。他不計較，不貪婪，不要求，不聲響，在黑暗中醞釀一壇濃香。這就是完美的暗戀。

他說這一切的時候，完全不見電視中的張揚。

（摘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