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菲
精神分析學派認為“自我”是人的理性部分,同時受到快樂至上的“本我”和歷經(jīng)滄桑的“超我”的影響。但作為個體最終行為表現(xiàn)的決策者,自我時而管理本我,時而服從超我,既要保留本我的單純,又要體現(xiàn)超我的包容,掌控行為方向,與現(xiàn)實周旋,實現(xiàn)自我活動的目的。
設計作品既包含著設計者追求理想的純粹性和自身經(jīng)歷的多元化,又要受到品牌環(huán)境,尤其是市場的影響,可謂設計者自我管理的現(xiàn)實映射。畢業(yè)作品作為其中受周遭限制最小的設計,以設計者自我為本,能夠更貼切地依照設計者的意愿呈現(xiàn)出來。
有的設計者打算把握機會釋放純粹自我,有的已在設法將自我與市場之間的平衡最優(yōu)化,還有的一早確定了自我風格,只等有緣人……不管作何選擇,畢業(yè)作品都將開啟設計師們的職業(yè)道路,是他們?yōu)樽约旱穆殬I(yè)生涯書寫的序言。
同時,因其承載著設計者觸摸夢想的意氣風發(fā)、內化碰撞的迷茫懷疑、堅守信念的篤定與期許,畢業(yè)作品就成為了設計者自我的實物載體和求學歷程的總結,又像是他們?yōu)樽约呵髮W生涯所作的跋。
寫序或作跋,都是設計者自我管理的一段旅程,是實現(xiàn)最終夢想的起承轉合。再回首也許發(fā)覺青澀莽撞,只慶幸當時已是最滿足。
曹青禾:枕頭里長出的童話
很多人睡覺的時候都曾有過半夢半醒的經(jīng)歷,整個人深陷于夢中情節(jié),明知是夢,想醒卻醒不過來,夢里的自己筋疲力盡,逃避著什么或是經(jīng)歷著什么,無法自拔,就像兩個自己的拔河,一個要醒一個沉溺。老人們說,這是被夢“魘”住了。曹青禾在中央美術學院的畢業(yè)作品講述的就是她的夢魘。
模特的腳踩在枕頭里,代表著夢魘的來源。整體的白色基調營造了夢境的虛幻氛圍,把模特包裹起來的輪廓,像是從枕頭里長出來的。曹青禾覺得夢魘可以產(chǎn)生很強大的幻覺效應,因為這個半睡半醒階段的幻覺讓人覺得極其真實,真實到可以使人混淆現(xiàn)實,同時又會帶來那種失控的束縛和不可知的恐懼感。這些無法抑制的情節(jié),成了曹青禾作品中的彩虹花邊。各種色彩突破了白色輪廓的限制,爭先恐后地向外涌,華麗又令人不知所措。
進入到曹青禾夢魘里的是她兒時的游戲。經(jīng)常與小伙伴們進行的“冒險之旅”,只需簡單的道具,就能在腦海里虛構出恐怖的機關。當這些記憶進入夢魘,經(jīng)過幻覺的修飾和渲染,就增添了神秘怪誕的色彩。滑梯和秋千,還有小伙伴們的臉,曹青禾把被夢魘加工過的游戲場景藏在了刺繡圖案上,如果不去細細品味,或許會錯過這些隱秘的細節(jié)。
曹青禾很少考慮個人風格的問題,因為她一直保持著對那種有點怪的童話和虛幻想象之類的偏愛,這來自于童年生活的深刻影響。小時候的曹青禾被各種童話包圍,在讀遍世界各地的童話后,這種傾向于虛幻的思維已經(jīng)在她腦中扎根。她還偏愛從前的東西,這也是童話故事愛用的背景。她覺得自己的喜好從那時候就已經(jīng)奠定下來,而且從未改變,哪怕是小時候的噩夢,也同樣影響著現(xiàn)在,所以她完全不必為風格問題煩心。
借著畢業(yè)作品的東風,曹青禾盡情展示了自己的喜好?!皦趑|游戲”的主題設定讓她完整講述了屬于自己的詭誕童話。純粹的白色有一種隱約的宗教儀式感,祭奠著屬于她自己的傳統(tǒng),既美好又恐怖。有似俄羅斯套娃的整體造型,除了因為她更喜歡一兩百年前的大廓形之外,就只是單純地不希望暴露模特太多地方,以免模特的樣子干擾到服裝的表達。
曹青禾計劃向時裝藝術品方向發(fā)展。她不太喜歡當下很流行,轉眼卻又不見的東西。希望有作品能夠經(jīng)得住時間考驗,而無需迎合當下潮流。
李筱:務實的創(chuàng)意者
畢業(yè)作品在微博上的好評如潮對李筱來說是個意外之喜,最初她只是為了讓媽媽和好友看到自己的設計。反饋里除了一如既往的好漂亮有創(chuàng)意等稱贊之外,還有網(wǎng)友們的購買需求。李筱認為這點非常重要,設計再好,女生沒有穿上的欲望,這個設計就不會成立。好的市場反應讓李筱感覺到自己的設計在慢慢走向成熟,一如她計劃的那樣。
選中針織這個方向是在本科畢業(yè)設計的時候。能買到的面料有些普通,缺乏個性,跟導師聊過后,李筱打算自己做面料。于是選擇了針織,收效不錯,就想著在這個方向上深入下去,剛好英國皇家藝術學院有針織設計這個碩士課程,被錄取后,她就踏上了“織”女之路。
對于攻讀碩士課程,李筱有著明確的規(guī)劃。要實現(xiàn)自身的跨越并非憑空而來,是在就讀之前就已經(jīng)設定好目標。傳統(tǒng)的針織手工感較強,帶有民族風或是提起裝飾感,李筱則想讓人們看到針織可以很時髦,同時又很干凈整潔。畢業(yè)作品就是在表達這種創(chuàng)新的針織。
為此李筱做出了硅膠面料。她先織好自己想用的面料,再轉換成硅膠的形式來做。即使是用硅膠縫制,也具備針織的花紋,但明朗清晰的筋骨更貼合靈感中現(xiàn)代藝術與建筑的時髦線條,又如她所鐘愛的60年代早期的巴黎世家,簡潔而有力。
并不是所有的面料都是硅膠,每次要有一個突破點是李筱對自己的要求。她依然尊重針織的傳統(tǒng),所偏愛的粗毛線和蓬松感令整個系列更有看頭,自己動手染出的粉嫩色彩也讓整個系列顯得如云般輕盈淡雅。
對李筱來說,針織設計最困難的一點就在于圖樣到實物的轉換。由于織機和織法的局限性,她做好的版用普通紗線織出來,在實現(xiàn)度上會有些差池,因此就要在局限性和最終效果之間做出一定平衡。
平衡正是李筱研究生階段一直在做的東西——如何讓創(chuàng)意與實際結合得更好。她將畢業(yè)作品良好的反饋也歸功于此。她說,設計師與藝術家是有區(qū)別的。很多藝術家隨意發(fā)揮他們的創(chuàng)意和想法,不必考慮別人是否接受,但作為服裝設計師,面對的就是顧客和市場,服裝設計最后是服務于人的。而她的設計服務于大多數(shù)女性。
通過畢業(yè)作品,李筱實現(xiàn)了一些理想,比如進入了International Talents Support(國際人才支持項目)的比賽。這是她一直想要參加的比賽,是畢業(yè)作品讓她入選。7月的決賽,她收獲了大獎,作為獎勵之一,她接下來要在Diesel與新任藝術總監(jiān)Nicola Formichetti一起工作六個月。
當然,做自己的品牌才是李筱的最終夢想。雖然一直在計劃之中,但務實的她并不急于求成。她相信做好每天的事情,把一個個小目標實現(xiàn)了,最終肯定會有自己的品牌和忠實顧客。創(chuàng)意者不僅樂于天馬行空,也同樣講究水到渠成。
陸璽婭:中餐西吃
陸璽婭的畢業(yè)作品共包含了三個配飾系列,分別是《烏露麗葉的愛》、《Lucias Secret Garden(陸璽婭的秘密花園)》和《雙生》,從中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宮廷復古和洛麗塔風格,這也是她自己鐘愛的。陸璽婭覺得表達手法可以多變,但設計一定要和設計師自我相關聯(lián),這樣才是由內而外的完整藝術呈現(xiàn)形式。
陸璽婭在北京服裝學院學習的是服裝設計,因為對裝飾藝術的熱愛開始設計配飾。她相信通過裝飾藝術,設計師的本質能得到最純真的體現(xiàn)。裝飾本身就是一種對熱愛生活的表現(xiàn),對設計師而言,藝術感能使自己的設計更具靈魂。裝飾藝術能夠讓設計師以最具沖擊力的方式向外界表達自我審美理念,配飾顯而易見的作用就是畫龍點睛,是吸引外界進一步了解設計師的線索。
《烏露麗葉的愛》這個系列是受到烏露麗葉每一次與歌德約會都會佩戴發(fā)光的紅色石榴石的啟發(fā)。因為傳說一切能在太陽下發(fā)光的石頭都是神物,可以傳遞愛情。陸璽婭用紫色和紅色的捷克珠展現(xiàn)烏露麗葉的高貴,搭配星星點點的綠色捷克珠代表烏露麗葉的俏皮。在光源下通透的珠子散發(fā)著柔柔暖光,就像烏露麗葉蔓延的愛意,堅守著對愛情的信仰。陸璽婭希望這一系列的首飾能夠傳遞烏露麗葉的高貴、自信和她對歌德那樣沉靜、執(zhí)著的愛。
促使陸璽婭用純手工做配飾的是《遇見日本創(chuàng)作大師》一書中的創(chuàng)作夫妻黃瀨德彥和唐津裕美。他們將生活和工作結合在一起,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設計、生活、實踐理想。大部分時間就是在日復一日地默默創(chuàng)作,這樣的創(chuàng)作式生活令陸璽婭神往。這對有著共同的興趣愛好夫妻就像是為對方而生,兩人的結合將彼此的才華更多地激發(fā)出來,仿佛陸璽婭對雙生的期待。
陸璽婭眼里的雙生,意味著兩種相似卻又不同的事物同時綻放、平衡之后達到共榮。于是雙生系列里的美人魚、天鵝、兔子、長頸鹿、蘑菇等都成對出現(xiàn),相似不相同,卻又相輔相成,因彼此的存在讓故事變得更有趣。這種共榮還存在于陸璽婭的設計理念中。她已然確定了自己的風格——西方復古裝飾藝術與中國式審美的結合,被她稱作“Lucia風格”。
為了展示配飾系列,陸璽婭設計了帶有西方宮廷感的服裝,裝飾元素運用的是花式盤扣,是屬于中國的復古元素。前輩們把中國紅、水墨、青花瓷、旗袍做到了極致的時候,陸璽婭引入了“中餐西吃”的文化概念,把中國元素用在西方服飾上,以這樣的方式來保護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不過,陸璽婭認為中國設計師本身的成長環(huán)境就使得他們帶有“中國風”,而無需刻意強調,所以她說她是用中國人的審美角度來看待西方復古。
Benji Wong:兩個自我的和解
成長在加拿大的香港仔Benji Wong(王振泓)一直都對時裝感興趣,但是“時尚產(chǎn)業(yè)十分不穩(wěn)定,那里都是些瘋狂的人”的想法讓Benji花了很長時間才敢肯定自己的確是想做個時裝設計師的。
Benji選擇了具有傳奇色彩的安特衛(wèi)普皇家藝術學院學習時裝設計,在此之前他拿到的是建筑設計榮譽學士學位。不只是因為安特衛(wèi)普六君子和編外第七人Martin Margiela等那些神一般的存在,Benji覺得自己和安特衛(wèi)普的實驗精神十分契合。在時裝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超負荷的今天,事物的價值越來越難被認識以及認可,而一直推動時裝業(yè)創(chuàng)新的安特衛(wèi)普,正是他心中試驗與發(fā)現(xiàn)獨特東西的好地方。
Benji的畢業(yè)作品是受到網(wǎng)絡文化的啟發(fā)?,F(xiàn)代人大多都有雙重身份,一個是日常生活的現(xiàn)實自我,另一個是網(wǎng)絡上的虛擬自我。他想把焦點放在網(wǎng)絡虛擬思維上。網(wǎng)絡為人們提供了創(chuàng)作想象中的自己的機會,分享則讓理念、行為持續(xù)傳遞,就像一種非遺傳性基因,不斷擴散、復制或是變異,都是不同思維方式的回應。
初時學習時裝,Benji曾試圖清空自己,讓空白的自我去面對時裝設計。但他發(fā)現(xiàn)建筑設計已經(jīng)融入了他的血液,于是他決定回歸建筑,讓建筑的自我與時裝的自我握手言和。畢業(yè)作品就運用了建筑設計方法。他先做出一個3D建筑模型來映射虛擬世界的思維空間,然后將3D模型輸入Photoshop加上色彩和紋理,創(chuàng)造出新的印花。這些印花與街頭服飾的交互運用構成了這個系列的特點。那些從街頭常見的方格花紋里獲取靈感的印花,因為刻意地放大,看起來就格外抽象。這是Benji喜歡的方式,源于自身或是將外界事物翻譯到自己的世界。風格可以多變,不變的是他的作品始終都是自我的投影。
多色彩同樣是Benji的喜好,因為他覺得成功地融合、平衡好另類色彩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畢業(yè)作品用一些明亮的熒光黃和一種非常飽滿的充滿生機的紫色來喚醒這個虛擬思維的主題。同時,他又添加了一些暖色來平衡這些冷色調,使得整個系列的硬度適中。
這種中性的感覺正是Benji的觀點體現(xiàn)。他對人們還在談論男人或女人看起來應該如何感到很驚訝,笑稱好像Jean Paul Gaultier從沒存在過!性別規(guī)則在他眼里早已過時,從模特雌雄莫辨的臉和男女通用的設計也不難看出這一點。
安特衛(wèi)普的實驗精神并非徒有虛名,Benji在制作白色夾克時研究了一種新的折疊技術,用這種方法打褶就不必出現(xiàn)接縫。先在面料上用激光切割出想要的洞洞圖樣,再將面料加熱使褶皺保持不變,然后在幾個支撐點上縫幾針來定型,就像折紙那樣。
Benji接下來想先做些實習,熟悉一些商業(yè)操作。畢業(yè)作品中的鞋子已經(jīng)開始在RA售賣。這是一間十分關注新晉設計師的獨立零售店鋪,同時售賣的還Juun J,Yuima Nakazato,Shaun Samson,Simone Rocha等設計師作品。RA在安特衛(wèi)普和巴黎有店鋪,同時也有網(wǎng)店。他將自己的品牌命名為WZW——他中文名字的縮寫。作為一個男裝設計師,Benji認為男人應該找到自己“溫和、柔軟”的一面,他對自己品牌的定義亦是如此。
畢業(yè)作品有什么特殊意義?
曹青禾:意義蠻大的,總來的說,算是一次自我剖析。最初想做這個主題是一年前,當時狀態(tài)特別不好,在對自己的認識上有了比較深的進展后,才開始著手,題材等各方面都是自己想要做的。通過畢業(yè)作品,在一些問題上,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做。以前做的一些衣服,風格表現(xiàn)力度上會是50%到60%,在畢業(yè)作品上就想把自己的風格體現(xiàn)得越多越好,能到達百分之多少就到達多少。
李筱:我覺得畢業(yè)設計對我來說最大的意義就是完成了上研究生之前設定的目標。這次的效果,正是我上研究生之前預期要達到的效果。我通過自己的努力達到了這個效果,從自己生活中的靈感出發(fā)研究出了自己的東西,這是我覺得最好的一點。在國外學習了6年,最后做出來的東西,父母非常滿意,這對我來說就是最欣慰的事情,是對我最大的鼓勵。其次的意義,就是周圍的朋友和國內的、英國的、歐洲的媒體,對我的東西都很喜歡。這真的是對我自己的一個蠻大的鼓勵和肯定,讓我更積極的去面對以后要做的事情、要做的設計。
陸璽婭:那是我對自己大學四年的一個交代,沒有刻意去討好誰,就是做自己。畢業(yè)作品使我更加確定自己的設計風格和未來發(fā)展方向。非常感謝我的畢業(yè)設計導師蘇步老師,從來不把個人意志強加給學生,鼓勵學生勇敢做自己,又恰到好處得給出指導意見,亦師亦友。
Benji Wong:畢業(yè)作品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我建筑學習生涯的回顧。從我進入時裝學院開始,我想讓我的腦袋清空,對安特衛(wèi)普的新生活徹底開放。我想從建筑思維中脫離出來,發(fā)掘其他方面的自己。但是我很快意識到,建筑已經(jīng)成為我個性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前所受的教育給了我太多,啟發(fā)我用不同的方式觀察和理解世界,它已經(jīng)雕琢了一大部分作為一名設計師的我。在一個非常抽象的層面上,我的畢業(yè)作品是作為建筑師的我和作為時裝設計師的另一個我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