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金小貝

周末，洛小船騎上單車游蕩在偌大的城市里。她很快就迷路了。

小街的盡頭有幢舊房子，院墻上寫著個大大的“拆”字。院墻里一樹杏花開得熱熱鬧鬧。洛小船都能聽到它們在你擠我，我擠你地吵鬧著。洛小船一只腳支著地，停下來賞花。院門開了，一個少年牽著條大狗出來，洛小船嚇了一跳。大狗很不友好地沖洛小船汪汪叫，洛小船沖著少年嚷：“你看好你的狗，咬到我，打針很貴的！”

少年笑，陽光四濺，洛小船第一次注意到有的人牙齒那么白。她說：“你像海貍先生！”

少年顯然沒聽懂洛小船的這句話。洛小船費勁地解釋：“就是做牙膏廣告的那個海貍先生??！”

少年仍然沒有聽明白，他用手比劃了一下，這回不明白的人是洛小船了。她指指自己：“你說什么？”

少年指指自己，又指指那條狗，擺了擺手，似乎在告訴洛小船大狗不會咬人。洛小船明白過來，少年是個聾啞人。

那便也是迷路的奇妙之處，你不知道會遇到誰，也不知道會和誰成為朋友。

那個下午，陽光四溢，杏花似錦。破舊的院墻外，洛小船拿著一根小樹枝在水泥的地面吃力地寫下“洛小船”三個字。

洛小船討厭水泥，這個城市像是穿著一雙碩大的水泥的鞋子，哪都是那么硬，那么灰撲撲地讓人不舒服。爺爺還活著的時候，這個城市是有邊的，他帶著小船去踩很軟很軟的黑土。爺爺說土里是有油的，洛小船喜歡泥土的芳香，真的是芳香呢。下過雨，泥土的味道好聞死了?？墒乾F(xiàn)在呢，城市里到處是汽車，到處是水泥的路面水泥的房子，有一點土都被人工種的花草樹木占著，你好意思去動一動嗎？若動一下，一定會有很多雙眼睛過來指責你，你是文明人嗎？你怎么能破壞環(huán)境呢？洛小船要怎么跟他們講其實她只是想聞聞泥土的味道呢？

洛小船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少年，確定他認沒認出自己的名字。他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齒。洛小船覺得上帝真是殘忍，他給了少年帥氣的長相，卻拿走了他的聲音。唉，人生哪有完美。洛小船被自己老氣橫秋的感嘆嚇了一跳。

少年接過洛小船手里的小樹枝，在水泥的地上使勁寫出兩個字：劉年。因為太用力，水泥地面被劃出很清楚的白色印字。

劉年——流年，好傷感的名字。洛小船不知怎么沖劉年豎了豎大拇指，告訴他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大狗很傲慢地汪了幾聲，好像提醒他們忽視了它。劉年繼續(xù)用小樹枝在地上寫，寫好了，洛小船過去看，那應該是大狗的名字吧，是什么呢？是兩個五角星的圖案，洛小船指了指天上，慢慢地說：“是叫星星嗎？”

劉年使勁地點頭，沖洛小船豎大拇指。洛小船竟然很有成就感。

接下來，劉年牽著狗，洛小船推著單車慢慢地順著小街走。小街到處都是白灰寫的大大的“拆”字，那么大的老槐樹該去哪呢？那還傻呵呵開花的杏樹該去哪呢？洛小船一想到這里很快會變成高樓林立的小區(qū)，心里就堵成了一面墻。那又怎么辦呢？她跟劉年說：“將來我成為這座城市的市長，我就把樓都拆了，一家分一塊地，有個小院子，院子里都種杏樹，嗯，種櫻花也可以，我在無錫櫻花谷看過櫻花，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下落，跟個美夢似的！”

洛小船的語速很快，她很快就忘記了身邊的劉年聽不到她說的話。這有什么關系呢，她又沒要他的回應，他也不急著想弄懂她說些什么。她說，他笑，就好了。

叫星星的大狗很熟悉那條路，遇到熟悉的人，他們會說：“星星，陪劉年散步哪？”仿佛人們應該打招呼的人不是劉年，而是星星。劉年總是笑著，洛小船喜歡他的笑，暖暖的，如同早春的這個天氣。

天漸暗了下來，洛小船覺得自己的航程再不結束，她就真的迷失在這座城市里了。她也終于想跟劉年溝通一下了。她說：“我該回家了，我還可以來看你嗎？”

劉年仍是笑，那笑如同一片杏花花瓣飄落，讓洛小船終于覺出了這個下午的不完美。

洛小船摸了摸星星的頭，她說：“再見，我會再來看你們的！”星星汪汪地叫了幾聲，洛小船走了很遠才回頭看，劉年跟星星站在原地，劉年臉上還是綻著笑容。

洛小船的心里卻滿是悲傷了。那笑容多寂寞啊，沒有一點聲音，不能聽到鳥鳴，不能聽到星星的叫聲，不能聽到那么美妙的音樂，只是空寂，像迷了路的人，心里全然不知所措。

洛小船真的迷了路。第一次很丟人地問了一個又一個人家的方向是哪邊，應該怎么走。最后，她站在街角哭了起來。天上下起了雨，她想起了那些杏花，它們是會為集體泡澡歡呼還是會為即將零落哭泣呢？

兩周后，洛小船竟然找到了那條街。那條街有個很美的名字，杏花街。只是，那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煙塵滾滾，哪還有劉年和星星的影子呢？那株杏樹倒還在，披著一身灰站在那里，像個無奈的感嘆號。

洛小船站在灰塵里恍惚，自己這是做了一個夢嗎？

編輯/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