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自學之路

張學

每每看到書店里琳瑯滿目的成功勵志類書籍，我總會不經(jīng)意地想到父親，想到堅持每天自己讓自己感動的父親。

奶奶曾跟我說起過，我父親小的時候，也就是解放前夕，因家境貧困，爺爺奶奶迫不得已竭盡全力供我的伯父在縣中讀書。聽說那時家里什物幾乎賣光了，唯一的一只承裝糧食的木槽子后來還是無奈地換給了人家，得五塊錢寄予伯父。面對此情此景的父親終而只得含淚趕著牛去放牧，無緣于學校一生。

后來，遠在東北工作的我的伯父寄了一本字典和一些識字書籍回家，信上殷殷叮囑我的父親要自己去學著識字，要一字一字慢慢地去學會、學透、學扎實。

伯父在信中說：“其實，人不怕苦，怕的是沒有機會。新中國成立，與過去社會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民翻身做了主人，自己命運的主人?？梢哉f，將來是要開飛機、開火車、坐辦公室，還是要挑大糞、挑松枝，把大腳拇指踢出血來，完全由自己決定和把握。沒有知識的人，就是‘睜眼瞎；不成長，馬上被淘汰。真誠地問一句：你愛自己嗎？那么就去奮斗吧，為自己奮斗。奮斗，使人真正成為人。”

于是，接下來的每日，父親一邊在野外放牛，一邊捧了伯父寄回的仿佛神圣至極的字典和書籍，靜謐了心緒用木枝在灰土、沙地上一筆一畫自學起來。

當時與父親一同放牧的二大爺現(xiàn)在還常捋著胡須朝我念叨：在我父親放牛的日子里，回頭一路瞅?qū)⑦^去，地上滿是父親畫的彎彎曲曲的方塊漢字。因為著迷于習字練字，有時牛竟然給放丟了都不知曉，一路之上扔棄了好多練字練斷了的木棍。尤其一次，父親爬到一棵樹上，在樹丫處屈躺著身看書，興許是太用功了，突然“咕咚”一聲墜入樹下池塘中，水花飛濺，驚嚇得池中的鴨子四處飛躥。

父親就這樣艱澀地開始了他的牛屁股后的“讀書”生涯，不管風吹雨淋，抑或嚴寒酷暑，不管單衣光腳餓煞著肚皮，或者幫了家里于地頭田間揮汗忙碌，我的父親依然總用塑料布包裹了那些似乎比生命還寶貴的書籍字典，隨身攜帶，倘若有空，便迅疾取之出來習練。奶奶說當時父親夜里睡覺亦都緊緊擁著那些幾近黝黑的書本。

聽說有一次，父親為了別人手中包東西的半張報紙而心動不已。原來，他業(yè)已在心底揣摩如何得到那半張舊報紙。畢竟他識了很多很多字，從堂屋、豬圈門對聯(lián)，從家中的年畫字和室中供奉的天地牌位文字，從過往汽車尾巴的車牌字，從貨物紙箱外面的說明文字……父親憑了他學到的知識一一認讀了出來，繼而工整、清麗地書寫在他那外殼磨蹭得油亮、極其精致玲瓏的小本子里。

后來，父親瞞了家人偷偷地用自己中秋節(jié)省下的一個月餅終于換得了他心儀已久的那半張報紙。奶奶描述道，那一刻的父親宛若迷醉了一般，忘卻周遭，全神凝入于報紙，劃著筆畫，瑯瑯出聲兒。驟然間，所有的家人幾乎嚇傻，奶奶潸然淚下。

大年初一，父親最高興了，因為這一天終于可以不放牛了。于是，他悄悄一個人跑到小河邊。除了潺潺的流水聲，四周沒有任何人，微風拂面，萬籟俱靜，父親靜靜地坐在河邊菁菁草坪上，拿起圓珠筆，開始靜心凝神地看書學習。

與書在一起，真美啊，連空氣都是甜的。

傍晚時分，全家人尋他吃飯。然而，滿屋、滿村、滿親戚家的找，始終沒能尋找到。直至太陽落山，再也沒光線看清字了，父親才一下子晃過神來，匆匆收拾書籍，摸索著從小道回家。

聽說進門時，爺爺剛要擰了拳頭罵他，卻見他懷中抱了的一摞書本，爺爺抿著嘴唇，硬硬咽下了方才急欲責備的話語。其實，爺爺也感動了，迷蒙了眼睛，久久說不出話來。

天道酬勤，1958年夏天，父親被瀘西縣郵政局選招為職員，參加了工作，猶如晴天霹靂，可謂創(chuàng)造了鄉(xiāng)間的神話。全村人驚詫不已，他們認為簡直不可思議，壓根兒不相信這會是真的——一個放牛的鄉(xiāng)野泥腿子， 居然會念字寫信看報，躍為文化人？居然進了單位，成了改變命運的山村男兒？

通過持之以恒的自學和高潔的品行，父親后來被推選為單位領(lǐng)導，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獲得了大半木箱獎狀證書以及人們極佳的口碑。對孕育他自學成才環(huán)境和機遇的偉大祖國，父親飽含深情，記得他語重心長說得最多的幾句話：“趕上好時代了，即使沒進過學校，沒入過講堂的人，也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孕育新的希望，筑就新的人生，這就是共產(chǎn)黨的英明，是新中國的偉大。要好好地珍惜，要好好的讀書，學習無價，知識是甜的?！?/p>

非學無以成才，非靜無以成學。在父親心里，書是何等的神圣，能夠有時間讀書真甜蜜，學習是贈予生命最美的禮物。記得我讀書的時候，父親工作之余不時還會向我問詢些許頗為難寫的字，每當我顫抖著手寫予父親看時，只見父親戴了老花鏡神態(tài)端莊地邊看邊描摹，嘴唇喃喃輕語，那狀貌委實一副勤奮不倦的學子樣。與父親在一起的日子，心靈如藍天一般澄澈，似碧水一樣靜美，每一天都留下了回憶，每一天都值得珍惜。今天，我之所以尚算癡迷于讀書求學爬格子，相信這是父親留予我的影響與熏陶，實屬無價之珍寶。

希望在哪里？在奮斗的路上。父親用他一生的奮斗很好地詮釋了“成功”的真諦——

成功，奮斗使然。只要靜謐澄凈了心去奮斗，每天自己被自己感動了，長此以往，則靈魂美好，生命充溢了人格的芬芳。感動了自己，必然感染到別人，人生無悔，自然成功！

（作者單位：云南瀘西金馬職業(yè)中學）

責任編輯 蕭 田